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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洗剑录 全集-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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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未说完,整个地面突然裂开,宝玉身子立刻不由自主凌空落了下去,一沉至底。
若是换了平日,地面只要稍有异样的变化,宝玉立时便可警觉,立时便可闪开那块地面。
但宝玉此刻见了这瓶中鲜花,念及插花人,正是心神激荡,瞧得痴了,竟丝毫未曾觉察出地面的变化。
想来这些神秘的恶魔必定早已算准了宝玉瞧见这瓶花时心神必有变化,这瓶花根本就是要令宝玉入伏的诡计。
但这瓶花究竟是不是小公主插的?
这瓶花若是她插的,究竟是出于自愿抑或是被人强迫?
她若是自愿插的,她插这花时,是否知道这是要陷害宝玉的诡计?她若非自愿,而乃被迫,她插花时又怎会有如此宁静的心境?又怎能插得出如此完美、如此无懈可击的茶花?


若是换了平日,宝玉身子纵然跌下,但一经发现,警戒心立刻送达四肢,四肢肌肉立起反应,一种白干锤百炼中得来的本能,使得他每一根肌肉在刹那间便能活动起来——他甚至根本无需任何动作,也无需任何凭藉,身子便能反弹而起,脱出陷阱。
但此刻,这陷阱中竟有一种绝大吸引之力将宝玉吸住,宝玉竟无法抗拒地被吸了下去。
就在这里,宝玉耳中听到了水声。
就在他耳中听得水声之时,他身子已沉落至底——他身子一沉落至底,那流水声立时消失,那奇异的吸引之力竟也跟着消失了,顶上裂隙已合闭,四下立时一片静寂,静寂得仿佛坟墓似的。
这坟墓之底,还有着将近三尺深的积水。
宝玉下半身完全浸在水中。他深深吸了口气,立刻猜出了这陷阱中之奇异吸力的秘密。
这陷阱中本来必定积水更多,陷阱之底必定有个洞穴,积水已自这洞穴中流了出去。


而水流下落时,必定有种强大的吸力,但到了宝玉身子落地时,暗中必定有人将洞穴封闭,否则宝玉必将被那水势冲走——由此可知,暗中的仇敌并无要取宝玉性命之意——他留下宝玉的性命,必定还有着更深、更恶毒的图谋!但他们图谋的究竟是什么?
宝玉再次深深吸了口气,检视四壁。四壁俱是精钢所铸,绝非人力所能摧毁,而顶端距离水面至少也有二十丈。
这时只听一阵幽秘的语声自顶上传了下来,阴森森笑道:“方宝玉,你非是凡人,但终于也得中我这不凡之计。”
宝玉木立水中,缓缓道:“你究竟是谁?究竟要我怎样?为何不当面向我言明?你……你可否让我见你一面?”
那语声道:“你要见我,那也容易,但……”


他故意顿住语声,哪知宝玉静静地站在水中,竟似仍不焦急,竟仍不追问,那语声只得自己接了下去,道:“但你此刻已是本宫阶下之囚,要见本宫哪有如此容易,除非你还有本领自己脱出陷阱,否则便要请你等上数日。”
他狞笑数声,又道:“你纵有天大的本事,但数日饥渴也要将你折磨得筋疲力尽,不成人形,那时本宫再将你提上来,将一切事对你言明,而到时本宫无论要你做什么,你都得乖乖地俯首听命了。”
得意的狞笑声越来越响,陷阱中却仍无反应。
那语声道:“本宫的话,你可曾听见了么?你……”
他突然发觉陷阱中又有流水之声响起,语声立顿,一道强烈的灯光跟着亮起,向陷阱中笔直照了下去。
陷阱之中,水势又复下落,木立在水中的方宝玉,竟已踪影不见……


方宝玉竟又设法弄开了那井底的地洞,任凭水势将他冲走了。他虽不知道这水流要将他冲到何处,但他为了换得自由,竟不惜以自己生命为赌注,作孤注之一掷。这除了要有超人的勇气之外,还得对自己的力量有多么大的信心!
到了这时,陷阱外那恶魔心中虽然惊怒,却也不禁生出些赞佩之意,低低诅咒一声,喃喃道:“好家伙!果然了得!我等若要这样的人完全屈服,俯首听命,只怕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困难得多,不如索性取了他性命也罢。”
另一个娇美的语声冷冷接道:“这样的人,我怎舍得让他一死了之?我若要他死,又何必等到此刻……”
她轻轻一笑,接道:“我还要叫他活下去。他纵是铁打的身子,我也能将他化作绕指之柔,知道么?”银铃般的笑声中,带着种慑人魂魄的魔力!
方宝玉身子蜷曲,曲成一团,任凭那激流将他冲走。强劲的水流冲激在身上,当真有如身受酷刑一般。
但他肉体所受的痛苦虽大,一颗心却是坚如金石。他深信这激流绝对无法夺去他的性命。
他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夺去他的性命。
幸好这条水道已被水流冲激得极为光滑,他仗着他那无比的信心,终于度过了这一段几乎非人所能忍受的艰辛与痛苦。
只听“哗”的一声轻响,水流的冲激之力已消失,他身子虽然仍在水中,但那已是平静的流水了。
他早已算定激流必定流入水池,此刻更深信自己算得不错,当下放松四肢,任凭身子浮了上去。
头一露出水面,他立刻深深吸了口气,转目四望。
只见四面青竹修篁,花红叶绿,林木掩映间,点缀着数叠苔石假山,三五亭台楼阁,正是个精巧的庭园。
园中静悄无人,池塘便在庭园中央。
方宝玉悄悄移动四肢,划到池边。流水的轻抚,使得他痛苦渐消,体力渐复,他一跃而上,掠向假山。
伏在假山后,自木叶修竹间望出去,四面的梧桐树下有数间精舍,绿板朱栏,浓荫满窗。
这时正有一阵阵轻言笑语自窗中传出,再加上四面的柔风竹摇,花香鸟语,宝玉方脱离坟墓地狱,此刻仿佛又到了人间天上。
宝玉微一犹疑,纵身掠到精舍前,竟突然推门而人。他明知自己行藏终必要被人发现,又何苦不堂堂皇皇地走进去?


这精室中四壁都悬着菱花铜镜,正有七八个少女在铜镜前梳着头发,整着衣衫,正似乎是方才曾被宝玉以“捏穴”秘技制住的茶山少女。她们见到宝玉水淋淋地闯了进来,轻呼一声,四下奔散,仿佛一群被惊散的鸽子似的,恍眼间,便奔人角落里的帘帷后,走得瞧不见了。
只有左边一面最大的铜镜前还端坐个轻衫胜雪、乌发如云的少女,却动也未动,一个华服少妇手持簪花木梳,正为她梳着那乌云般的柔发,黄金色的铜镜映着她白衣的容颜。
她,不是小公主是谁?
铜镜只照及华服少妇的胸膛,而未映出她的面庞。她梳着小公主的头发,既未回头,手也是那么镇定。
但梳了三下,她手中的簪花木梳突然跌在地上。她想俯身去拾,但身子方曲,突也鸽子般掠人帘帷后。
铜镜照出她婀娜的身形,照着她半边面颊,她身形与面颊看来都是那么熟悉——她是谁?
方宝玉木立在门前,久久未再动弹。
小公主缓缓转回身,静静地瞧着他,瞧了牛晌,美丽而镇定的面容上突然起了一阵惊奇的变化。
这变化正如投石入水,水生涟漪,涟漪渐大……
小公主颤声道:“你……你……你是宝儿?”
方宝玉道:“不错,你可是不认得我了?”
小公主道:“六年多了……没有见着你……你……你变了……也长大了……我……我竟险些……险些认不出你。”
她语声剧烈地颤抖着,站起身,身子也剧烈地颤抖着,那如云的柔发,
也因这颤抖而起了重重波浪。
宝玉道:“你已有六年多未曾见过我了?”
小公主道:“正是六年多了。”
宝玉道:“昨夜你未曾见过我?”
小公主垂首而笑,笑容凄然,轻轻道:“昨夜我也见过你……”
宝玉目光一亮,但小公主已接着道:“但昨夜我只是在梦中见过你,我……我几乎夜夜都在梦中见到你……”
突然奔到宝玉身前,娇喘微微,胸膛起伏,似乎情难自禁,终于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轻轻啜泣起来。
方宝玉目光中光采又黯,长长叹息一声。小公主勾住了他的脖子,他却始终石像般木立未动。
小公主道:“你怎会到这里来的?你怎不说话?”
宝玉抬起手,想去抚摸她头发,但指尖方自触及她头发,手掌又沉重地垂落下去,轻叹道:“你要我说什么?”
小公主道:“说说你近年来的遭遇,说说你……你可曾想我?”
宝玉道:“我很好,我时常想着你,昨夜我也曾在梦中见到过你,我……我……”
语声突然嘶哑,再也说不下去。
突然,室外有脚步声响。
小公主颤抖道:“不好,有人来了。这里非安全之地!”
她拉着宝玉匆匆奔向帘帷,一面焦急地说道:“快……快随我来,我不能让你受他们伤害……”
宝玉木然跟着她,人了帘帷,再过帘帷,穿过两间房子,小公主方自驻足,回过身,紧紧关起了房门。
这间房子的精致与华美更非言语所能形容,墙角中一张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绣榻,更是世上所有男子的梦想之地。
粉红的床幔,粉红的衾枕,粉红的……几乎所有的一切,俱是粉红颜色,粉红得令人心动神驰。
宝玉转目四望,似又呆住。
小公主脸已有些红了,耳语般低声道:“这是我……我住的地方……”
她也做梦似的呆了半晌,方自轻轻移动身子,自案上玉壶中倒了杯茶,送到宝玉面前。她那如花娇靥上红晕尚未褪去,甚至连那双纤纤玉手都有些粉红颜色。
宝玉目光凝注着茶杯,动也未动——他双目中有种异样的光芒,亦不知是悲哀是怨恨还是感激?
小公主道:“喝呀?你为什么不喝?你可是嫌……嫌我的杯子脏么?”
方宝玉缓缓伸出手,接过杯子,俯首凝注着小公主。
小公主也静静地瞧着他,那幽怨的眼波似乎在说:“我将你带人我的闺房,用我的杯子倒茶给你,你还不知感激?我若不喜欢你,怎会这样对你?你还要我怎样?”
宝玉一口将那杯茶喝了下去。
小公主紧紧抱着宝玉,良久良久,双臂渐渐松开,脚步渐渐后退,一步,两步,三步……
两人的身子终于分开了,但小公主的眼波,仍然深深凝注着宝玉,眼波中仿佛含蕴着叙不尽的情意。
宝玉也瞧着她——目光却似乎有些迷茫。
他脚步也渐渐后退,一步,两步,三步……
他竟坐倒在床上。
小公主眨了眨眼睛,道:“你累了么?可是想歇歇?”
宝玉嘴角泛起一丝笑容,这笑容有些伤感,有些痛苦,有些凄凉,甚至还带着些讽刺——对人性的讽刺。
他缓缓笑道:“不错,我是要歇歇,但却非因为太累,而是为了……为了……”
他缓缓顿住语声,目光凝注着那喝空了的茶杯。
小公主道:“你说的,叫人真难懂。”
宝玉道:“你真的不懂?”
他又笑了,笑容更凄凉,神色更疲倦,目光更迷茫。他挣扎着挺起胸膛,黯然接道:“这茶中有药,你当我不知道么?”
小公主似是有些惊讶、有些气恼,大声道:“茶中有药?……你既知茶中有药,为何要喝下去?”
宝玉道:“我纵然明知你说的话是假的我也相信,我纵然明知你骗我我也不怨你,这杯茶既是你要我喝的,茶中纵然有穿肠蚀骨的毒药,我也得喝下去。”
这些话听来虽然有些俗气,但只要是自人心中说出来的,最俗气的话,也如同金玉。
但小公主却道:“你噜苏些什么?我更不懂。”
宝玉道:“你懂的,你早就懂了……方才替你梳头的是谁,我也早已看清。”
小公主道:“她是谁?你说,她是谁?”
宝玉道:“她就是珠儿,也就是将我害苦了的欧阳珠。”
小公主以纤手拢了拢鬓发,没有说话。
宝玉道:“我本来有些奇怪,珠儿、李大叔他们怎会骗我?世上又有谁能令他们骗我?如今我才知道,世上的确有人能令他们骗我的,那个人无论说什么,他们都无法拒绝,那个人就……是……你!”
小公主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未曾说出口来。


宝玉道:“我本来也在奇怪,为何无论我们走到哪里,五行魔宫门下总能跟踪而来?为何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竟似都能未卜先知……如今我才知道,那些人本是早已埋伏在那里的,只是我自己送上门去,而非他们跟踪而来,而那些地方都是你拉着我去的,到了那古墓中,也是你自己奔向墓碑,自己送去被那人擒住,否则以你此刻的武功,世上又谁能在出手间便将你制住?”
他语声已渐渐衰微,说完这长长一段话,他已是气喘咻咻,有如方经过一场剧战一般。
小公主白玉般的纤手仍在整理着她的发丝。
她的发丝是光滑而整齐的,根本全然无需整理,乱的只是她的心丝——少女们又有谁不爱藉着整理发丝的动作来整理她们的心丝?怎奈少女们的心丝又永远都是剪不断、理还乱的。
终于,她轻语道:“这些话,可都是自你心里说出来的?”
宝玉道:“我说的每句话,都是自心里说出来的。”
小公主道:“你心里可相信这些话都是真的?”
宝玉黯然道:“我宁愿不信,却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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