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叱奴皇太后虽贵为太后,因其为人随性温婉,对待宇文氏宗族之人谦恭仁爱、温和有礼;对待宇文泰其他儿子敦厚慈祥、抚恤怜爱;对待朝政官员、甚至宫女奴婢亦和颜悦色、平易亲人。故叱奴皇太后在皇宫内苑、皇室宗亲、文武群臣之中皆深受尊崇。
当年,绛英公主因有魏皇室高贵的皇族血统,魏文帝崩后,她却仍然能以公主身份,无忧无虑天之骄女般在北周皇宫里长大,且因自幼父母双亡,绛英深得叱奴太后怜惜,太后视其为女儿一般。此次我回到宫中,叱奴太后数次喜极而泣,此后,她每隔三两天,便会宣我前去长乐宫,陪她一起聊天解闷、抄写经文。
午后的阳光被阴沉密布的乌云所遮,连一丝风都没有,着实闷然难当。我来到长乐宫,只见庭院的葡萄架下,叱奴太后正斜躺在籐竹臥榻上小憩,葡萄尚未成熟,垂着累累青果,一串串仿佛剔透玲珑的碧玉一般。一名侍女侍立一侧,拿着一把大蒲扇正给太后扇风,另一名侍女坐在小竹凳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太后捶腿,两人都是睡眼微饧,神思困倦。
我抿嘴一笑,悄无声息的走到正在捶腿的侍女玲珑身后,拿美人扇朝她肩膀轻轻一拍,她睁大眼睛,回头一瞧,轻声笑道:“公主来了。”
我笑着努一努嘴,示意她让开。太后待身边服伺之人一向宽厚,从不惩罚下人,所以玲珑她们平时也是无所顾忌的,此时她抿嘴一乐,悄悄起身,将小凳让给我,自己则去准备茶水。我于是坐在小凳上,给叱奴太后轻轻捶起腿来。
“灵儿,你又来调皮了?”才捶了没几下,叱奴太后已经微睁双眼,笑了起来。
“原来太后装睡!”我乐了。
太后睁开眼睛,笑着起身,道:“你这丫头捶腿没个分寸,哀家这老腿可禁不得你几下捶!”
我不依的笑道:“太后一早就已经知道灵儿来了!”
太后呵呵微笑,她伸手将我揽入怀里,摩挲着我的头发,又问我一些诸如吃过没睡得可好之类的琐碎话语,我亦一一作答。
这时,乌云愈发厚了,午后的天空竟然阴沉得得似乎黄昏提前而至,却又不下雨,只是几缕疾风吟着歌呼啸而来,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残花,倒给这闷热的天气凭添了几许清凉。
侍女玲珑、如意劝太后道:“娘娘、公主,进屋去吧,这风吹来急,小心沙尘迷了眼。”
“嗯,哀家也睡足了。灵儿,你陪哀家一起进去吧。”叱奴太后站起身来,抚着我的手道:“既然来了,今儿下午你可不许走,就留在永乐宫陪哀家抄摹《华严经》,等抄好后,哀家要将这本经书送给皇上。”
我拍掌笑道:“太后,灵儿不仅要陪你一起,而且端茶倒水、端砚磨墨这类工夫,也让灵儿来做吧!”闻我此言,叱奴太后乐不可吱,道:“好,好!!难得你这孩子有这份孝心!!”
念云裳 ;3
殿内静寂无声,青铜乌雀纹熏香炉中焚着伽南香,袅袅依依,香气淡而飘渺。长乐宫的侍女宫人们皆在殿外侯着,唯有我静侍在叱奴太后身侧,看她以一笔秀美八分汉隶抄写经文。
回宫后,时常陪伴太后抄经,每回,我总是安安静静的伴在一旁,她赞我道:“到底是年长了几岁,不再似幼时一般活泼好动,一刻也静不得。”我则笑答:“灵儿跟着太后抄经,潜移默化,亦不过学了几分静。佛经如此深奥,内容晦涩难明,灵儿才疏看不明白,索性不言不语的好。”
于是,她也便笑着信了。
岂不知,当初的绛英已经香消玉殒,而我,只不过借了她一缕梅魄。
想到此处,不禁以手抚弄颈间的那枚紫玉,温凉的感觉,如一滴泪珠落在胸前。我的性格本来沉静,一切皆能淡然处之,不知为何,自从悬了这块玉魄后,血液里多了一丝轻微的涟漪,仿佛宁静的湖泊,内里却能揭起翻天巨浪。
这不是我的个性,却随着这块玉溶入了身心。
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樱唇轻启,随着太后的书写,吟出经文:“若美、若恶,不生爱憎,心得自在;无诸过失,广大清净;欢喜悦乐,离诸忧恼;心意柔软,诸根清凉。”
然而,要如何才能不生爱憎,以求得心意柔软,诸根清凉呢?
“人生在世,烦恼自寻,”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太后笔端略停,笑道:“其实,一切只不过是法界缘起,因果圆融罢了。”
“因果?”我喃喃念,仿佛唇齿间含了一枚苦涩的青果,一时之际竟然惘然。
“知业如幻,业报如像,诸行如化;因缘生法,悉皆如响;菩萨诸行,一切如影;出生无著,清净法眼。”
叱奴太后继续书写。我的心却愈来愈怅惘,忆及在山中的岁月,那白衣男子曾经对我说过。
“既来之,则安之。你与他有纠缠了几世的因果未了,何言归去?”
念云裳 ;4
思绪如飞,竟然不受心之掌控,脑中瞬间生出万千幻象,那谪仙般的白衣男子容颜凄美绝艳,道,翎儿,你知道,我为你受了多少苦吗?金戈铁马滚滚烟尘之中,一名男子戴着狰狞的面具,消失在银色的光晕里,我欲伸手与他同去,腰畔却被另一只大手牢牢桎梏,不得动弹,有人在我耳畔轻语,哪怕堕入阿鼻地狱,我也无怨无悔。我双手一挥,轻脆的一声轻响,幻象消失,眼前一个紫玉茶杯被我扫落在地,溅得满地残水碎片。
几名太监侍女一拥而入,连声问:“太后娘娘,发生什么事?”
叱奴太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依然退去。她放下手中的紫豪墨笔,若有所思的望着我,轻声问道:“灵儿,你有心事?”
我此刻思绪紊乱,跪倒在地,含悲道:“灵儿失手打碎茶杯,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杯子碎便碎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你又何必介怀?”太后笑望着我,双目清明,慈爱怜惜。
我膝行向前,依在太后身边,她伸手揽着我,微笑道:“当日哀家未出宫时,你、襄阳、云裳,三人情同姐妹,皆喜承欢哀家膝下,哀家疼你、怜你、如亲女一般。如今,襄阳嫁与窦毅,云裳嫁与毓儿,只有你还陪着哀家。这几年,大周皇室几经波折,你也深受其害,所幸你平安无事回到哀家身边,只是,哀家见你再不是当年那般欢乐懵懂,如今的这种安静,却让哀家更加疼惜你。你自幼丧母,一直把哀家当母亲一般,如今,心底藏了什么心事,为什么不对哀家说呢?”
“太后。”叱奴太后这一席话,早已将我感动得泪水涟涟。
我离开太后膝畔,举手齐眉,双膝跪下,行嵇首大礼,道:“灵儿不敢隐瞒太后。太后当年把我和云裳姐姐当亲生女儿一般疼惜,今日,灵儿正是为了云裳姐姐之事前来。”
太后眼中浮现悲悯,叹道:“云裳之事,哀儿岂会不知?那孩子从小便爱恋毓儿,嫁入宫中之后,更是谦恭良善,恪守妇德,怎么可能会投毒弑君?只是,这其中大有因由……”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且长的声音:“皇上驾到。”
元家有女初长成 ;1
只见宇文邕与宇文护君臣二人相携而入,皆笑容满面,似乎相谈甚欢。礼毕后,宇文邕见到我也在殿内,笑问:“灵儿几时来的?”
太后替我答了:“灵儿来了一会了,正陪哀家抄录佛经呢。”
“哦!”宇文邕笑望着我,正想说些什么,太后又笑盈盈道:“皇儿,这本《华严经》,哀家是要抄来送与你的。”宇文邕笑道:“母后知道朕素来不喜欢这些佛经道书的,何必辛苦抄来?”叱奴太后道:“佛能化解心中戾气,你身为皇帝,要以怀仁之心治理天下,多读些佛经,对你大有益处。”宇文邕似不以为然,却仍然含笑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这时,宫女们奉上菊花茶,太后微笑道:“皇儿,这茶中的菊花,是哀家去岁在宫外檀云居亲手摘下晒干的,多饮,有益于清心。”太后一行说,一行端起茶杯,浅尝辄止,淡然道:“不仅清心,亦能明目,一会,哀家让人也给你送些去。”
宇文邕微笑道:“多谢母后。”
这时,宇文护饮茶毕,笑道:“太后进宫之后,总说长乐宫反不如宫外住得舒服,又说想念襄阳和颖儿,侄儿觉得,倒不如让襄阳把颖儿送入宫来陪伴太后。”太后点头称赞,道:“襄阳与颖儿几日未进宫来,哀家还真有点想她们了。”宇文护斜睨了我一眼,笑道:“颖儿生得端庄美丽,性情又温柔娴淑,也难怪太后娘娘对她如此喜爱!”
我淡然一笑,心如明镜。
宇文护与绛英公主之间是有介蒂的。当年,宇文护因不喜独孤皇后,逼着宇文毓休结发妻,改娶元灵儿,然而,他未曾料到的是,深爱宇文毓的元灵儿会违命出逃,这枚手中的棋子废弃,他焉能不恼不怒?!如今我代替元灵儿回来了,这梁子自然是结在我身上了。
宇文邕却笑望着我,道:“朕觉得,灵儿如今也能定下性子来陪太后抄经,着实难得!”
太后笑道:“皇上小看灵儿了。灵儿如今大了,举止沉稳,早已不同于往日年少之时。”我微微一笑,道:“太后抄经是为了给太祖皇帝和皇帝哥哥积福,灵儿做不了什么,不过是一旁伴着,给太后端茶倒水罢了!”
宇文护望向我,似乎想到什么,突然轻描淡写的问:“不知绛英公主今年芳齡几何?”
元家有女初长成 ;2
我心忐忑,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略一沉吟,小心答道:“十八了。”
宇文邕举杯的手细微一颤,光芒有如流星划过瞳仁,一闪而过。水,在茶杯中轻漾,似乎要泼出来,却又没有泼出来。
“灵儿,你是西魏大统十年七月初七出生,比皇儿小一年,今年才十七岁。”太后笑着提醒道。
我一诧,元灵儿竟比我小一岁吗?宇文护眸中精光一道,似乎洞悉了什么,凝望着我,冷笑道:“绛英公主糊涂了,自己的生辰也会记错?”我抑住慌乱,笑容灿烂,对太后道:“太后娘娘,灵儿并没记错,灵儿只是将未出生前在娘亲肚中的那十个月也算上了,所以才说是十八岁呀。”
太后果然乐了,她牵着我的手,笑道:“你这鬼灵精怪的丫头。”又抿嘴乐道:“灵儿,你故意将自己的年龄加多一岁,莫非是起了思嫁之心?你既说如今已经十八岁了,那么,也是时候该为你选一名贵婿了。”
“太后取笑灵儿。”我假装不依撒娇,太后爱怜的摩挲着我,笑意盈盈。我偷眼掠过宇文邕,只见他正细细品茶,神情已然平淡。窗外,铅云密布,大雨将至,他的双眸蒙上一层灰色的滞涩,我分明的看到,一丝惆怅淡淡掠过,生出不动声色的忧伤。
“女孩子家总是要嫁人的。哀家似你这般大时,已经生了襄阳!”叱奴太后轻抚我手,笑道:“只是你才回宫不久,哀家也不舍得你这么急着嫁出去。你嫁了?谁陪哀家抄写佛经?且让皇上掂量着,待有了合适的人选再说。”
“公主芳龄十七,却仍待字闺中。臣倒有一门好亲事,愿意再做个媒人。”宇文护望着我,双眼微眯,虽然笑着,眼神里却透出一丝危险气息。“哦。”太后果然有兴趣,笑问道:“不知大将军有何合适人选?说来让哀家听听!”
宇文护笑道:“太后您疼爱公主如同亲女一般,不如让公主做您的儿媳如何?”
听闻此言,众人皆神色一变,太后望了一眼宇文邕,宇文邕神情淡色,置若罔闻,饮茶如喝酒,仰首一喝而尽,太后唇角含了一丝浅笑,问宇文护,“大将军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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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护笑道:“臣说的是六弟。”
一声轰隆隆的雷声,惊得众人皆心头一震,霎时,大雨倾盆而下,天暗得仿佛入夜一般,殿外,风将树枝舞得沙沙作响。宫人们拿着烛台进来,殿内掌了灯,风声呜咽着从门窗缝隙里吹入,烛火随风壁影细微跳跃。
“直儿?”叱奴太后神情讶然。
“正是。”宇文护挼须而笑:“六弟虽才十五,却也束发志学,到了可以娶妻之年。太后若想要个儿媳,公主当是最佳人选。”
宇文直?那半大不小的小P孩?我腮飞红霞,不禁暗自心急。叱奴太后含笑瞅了我一眼,道:“直儿虽已年满十五,但大将军似乎忘了宪儿,宪儿将满十七,已经封王开府,又是直儿的兄长,他尚且未曾娶妻,哀家怎可偏心自己的亲生儿子,让直儿先娶?”
宇文邕望向我,一丝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