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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牵住阿史那兰珠的手,轻声道,“兰珠儿,你别怪他。”她抬眸望我,秋波明眸,如千斛明珠。我在她耳畔轻语,“兰珠儿,你可记得,你与他,有婚约在身?姐姐并未骗你,他是少年英主,是人中之龙。兰珠儿,将来,你若是嫁去北周,请一定要好好待他。”
入阵曲 ;12
“翎儿,够了。”宇文邕一把攥紧我手腕,眸光沉痛夹杂着怒。
黄昏将近,残阳如血,远处,隐隐传来金鼓嘶杀之声。将手覆于他手上,我轻声道,“宇文邕,你有纵横寰宇之雄心,你是帝子,是人间的君主。如今,北齐皇帝昏庸,南陈政局不稳。将来,这天下,你一定能够渐次取之。”抬眸时,泪光已盈然。将手,自他掌心缓缓抽出,“好男儿当戎马倥偬,成就自己一身抱负,而非优柔寡断、痴缠于儿女私情。
放手罢,宇文邕,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夕阳西沉,云霞绚丽,将他黯然伫立的身影拉长在斜晖里,那清峻容颜,浸透了绝望的凄楚。
我狠然转身,纵马奔出辕门。手,轻捂在箭伤处,掌心,浸濡了腥红的鲜血。
然而,身体之痛,又怎比得了心如刀割?痛得,泪珠,一颗,又一颗,潸然滚落。
宇文邕,你我缘尽于此。从此,与君,相决别。望君,自珍重。
夕阳下的洛阳城,笼在绚丽霞光里。城外,西风烈烈,锋烟弥漫,十数万齐周将士云屯雨集、持弓操戈;任血、染征袍、透甲红,犹自瞳眸含铁、嘶杀不绝。我扯辔勒马、痴然望北,双眸蓦然睁大,一员银铠将军挟戟骤马,自北方天幕驰骋而来,他的脸上,戴着一幅狰狞面具。黑云压城、城欲摧,唯有那抹银白,直冲乱阵,有如扑向暗夜天幕的飞雪。
“长恭。”我一时怔然,呢喃道,“长恭。”水雾、氤氲双眸。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我纵马入阵,身侧人喊马嘶,箭矢如雨,我皆不管不顾。耳畔,风声呼啸,唇角,笑靥扬起。只因,他正向我奔来,离我、越来越近。
“木兰。”身后,传来一声急吼,转首望,只见阿史那燕都策马紧随,他手中,那张黄金弓,在夕阳下闪烁暗红的金芒。绿眸暗沉,箭尖,直指向那抹越来越近的银色身影。
“燕都,不要。”我猛然摇头,张开双臂挡在长恭身前。“木兰。”天地间回荡着燕都凄惶的呼唤,一阵剧痛自身后传来,我颤然回首,青铜面具下,那对绿眸,闪烁着猫眼般诡谲的光芒。在他身后,狼王倏然跃起,猛然扑向他。
入阵曲 ;13
他矫健侧身,避开了狼王的攻击。绿眸噬人,声音沙哑,道,“我早说过,你从何处来,就该回何处去,这里,不是属于你的时空。”
他手中,一把冰冷的短匕自我后背插入。
指尖轻颤,我抬手去摘那张面具,露出面具下,那邪戾的容颜,是,九婴。
说时,他已将匕首拨出,鲜血喷涌而出。身,如残絮飘零,终不能支持,我坠然落马。
“木兰。”燕都的声音惊痛而绝望,手中弓箭恍惚坠地,他身后,宇文邕一骑飞奔而来,他倾下身躯,矫健伸臂,一手捞起了黄金弓箭,黑眸冷凝,拈弓搭箭,连发三箭。
镞尖锐利,箭箭正中九婴额心。
一切,不过是须臾之间。
九婴微抬双眸,望向宇文邕,仿佛,望见遥远时光里,那手持彤弓素矰的黑衣少年,“呵,前世,你死于我手中,今生,我丧身你箭下,倒也公平。”白额狼王哀声长嚎,终将他从马背上扑落在地,他,就卧在不远处,滚滚黄尘里,狼王咆哮着撕扯,他的身体痛苦抽搐,唇角,却缓缓勾起。
“天界无主,诸神式微,皆是因着你这梅花幻化的妖女。
凤鸟纵然不死,常羲血咒却在,你,已注定了,生生世世、魂魄分离。”
三支金箭穿额而过,翎羽轻颤于风中,血,自他额心缓缓流下,蜿然染红细洁肌肤,那张苍白的脸,在血泊中,有着妖魅而邪戾的美,他喘息着抬头,望向燕都奔来的方向,绿眸迷离,“我曾起誓,要生生世世追随你、守护你。帝竑,往生,我还会回来你身边。”
说时,他,缓缓阖上双目。
“木兰。”燕都翻身下马,几乎是跪滑至我身畔,他双手轻颤着,抬手想要碰我,却又不敢,手刚一落下,却沾了一手的血,眸光暗红,他已陷入疯魔,颤声低吼,“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狠心?为什么要让我一世又一世看着你先我离开?你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我一定不会让你死。”
天边,晚霞灿烂、浮云燃烧成玫瑰红,又如少女颊畔的胭脂,不禁忆起那个沙漠黄昏,在沙漠里,每一株胡杨都拥有三千年的记忆,是幸,还是不幸?第一次遇见他时,那男子站在花荫下,挺拨身姿,有如巍巍昆仑,当微风拂过,花瓣朵朵飘飞,他的声音里柔肠百结,那话语、清晰传入我耳里。‘我一定会找到你,再见面时,你,就再也逃不掉了。’我艰难笑着,“燕都,不要伤害自己,灵兮已逝,你是阿史那燕都,你,不要再活在前世的记忆里。”
入阵曲 ;14
抬首望,宇文邕茕茕孑立于斜阳里。他望着我,只是远远站着、远远望着我。暮色四合,那眉目清峻的男子,依稀还是含笑倚立于瑶池梅树畔手持彤弓的少年,是几千年后又环着我含笑旋舞于皑皑白雪中的男子。
多想抬手,替他拭去泪,告诉他,宇文邕,不要再为翎儿哭。
前生、今世,都是我辜负了你的隽隽深情。
远处,一齐将独奋神威纵马而来,一声震吼,“突厥燕都王何在?齐将段虎前来会你。”他连搠十数人下马,一时之间,周军尽皆倒退,然而,当他冲入阵中,双目却蓦然睁圆,大唤,“木兰。”他翻身下马,将手中重盾一扔,掣腰刀在手,横冲直撞上前,接连又砍倒了十数人。
“段大哥。”我欢喜轻语。燕都立即吼道,“不要拦他。”
众将纷纷收戟止戈,段虎几乎是直冲过来,颤声道,“木兰,木兰,你怎么了?”
“段大哥。”我艰难仰首,道,“你带我回洛阳去,可好?”唇角,扬起浅笑,“长恭就快回来了,我,要在洛阳等着他回来。”段虎性情粗莽,常以男儿流血不流泪自诩,可此时,他却眼眶泛红,立即哑声道,“好。木兰,大哥背你。”
他转身屈膝俯低身子,又大吼左右道,“都他妈还杵着干啥?帮忙!!”
数百将士擐甲执锐,护至我们身旁。是燕都,将我打横抱起,轻放于段虎背上。他吻在我鬓边,呢喃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趴在段虎厚实的背上,头,渐渐垂低,视线朦胧,拼命告诉自己不要睡去。
身后,传来宇文邕一声呼喊,“翎儿。”那份凄怆,仿佛,浸透了千年忧伤。
一颗泪,坠落睫尖,宇文邕,不要忘了,你曾经许下的承诺。
我没有回头,他亦没有再追来。千军万马中,段大哥背着我,一步步,一步步,走向洛阳。
夕阳下,洛阳城的夯土城墙那般的高,护城河水水流哗哗,那是伊洛之水。
前世,我苦苦等候在这里,今生,我又再次回来。
思悠悠,盼悠悠,盼到归时方始休。金镛城上晚风凛冽,吹得我衣袂飞舞,视线越过垛墙,天边、夕阳流光溢彩。马蹄如雷、呐喊震天,五百硬弩强弓鲜卑骑兵,在一名骑着火红战马的将军带领下,策马扬尘,正往洛阳城奔来。
入阵曲 ;15
这一支百保鲜卑铁骑,五百人全配硬弩强弓,极擅骑兵作战。明光铠胄,在流金溢彩的夕阳下,明晃晃一片;奔腾的骏马,扬起滚滚黄尘,气吞万里如虎。援兵一至,洛阳城下喊声大震,西南角上,斛律光率军冲突而来;东南角上,尧君素持槊拍马率伏兵齐出。
三处一齐掩杀,金鼓之声,震得天摧地塌,岳撼山崩。
那戴面具的将军策马迤邐而来,他挥戟闯入乱阵,一路所向披靡杀来,如入无人之境。
攻城军队如潮水分流,展眼间,他已扯辔立马于吊桥前,火红烈马嘶喊咆哮,如火龙腾空入海。马背上的男子,身着兽面吞头银甲铠,腰系玲珑吼狮玉蛮带,披风猎猎舞于风中,他仰首摘下脸上面具,露出绮艳不可方物的俊美容颜。
一声熟悉的呼唤,“翎儿。”
“是兰陵王。”城楼顿时上欢呼声起。
“兰陵王。”“兰陵王。”众将士无不士气大振,扬臂挥戈,欢声雷动。我手扶雉堞,伫立于风中。因着这一幕,我从千年后穿越而来,走遍千山万水,终于,等到你回来我身边。泪,眩然欲坠,唇角,却有笑意璨然扬起,轻语,“我在这里,我答应过你,我会一直在洛阳等着你。”
一千年的爱恋,映证在满天滟滟的霞光里。
带面具的将军,北齐的兰陵王,高长恭,他,就是我郑翎,寻了一千年盼了一千年的良人。
北周之军已追至吊桥边,城墙上弩箭如雨,段思成大人急命开门引入,展眼,长恭已策马进入瓮城。我竟一时慌乱情怯,抬腕绾起凌乱青丝,问,“段大哥,我现在的样子会不会好丑?”
“不。”段虎含泪摇头,道,“木兰,你是大哥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金镛城中严兵整甲,枪刀映日,留守之军悉数准备出城。然而,洛阳城外,铜钲之声突然响起,周突联军鸣金退兵,一时之间,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十万大军溃散于夕阳下。
望向城外,痴然怔立,宇文邕、阿史那燕都,他们,竟然选择了放弃洛阳城。
“翎儿。”转首时,他已从马道上至城楼,策马向我奔来。
绚烂的夕阳在他身后,明光甲胄溢彩流光,一路风尘沧桑,却丝毫无损于他的俊美。凤眸潋滟,天姿秀出,一切,恍若梦境般不真实。纷繁尘世,变得静谧,我的眸中,唯有他,水雾迷蒙双目,却不敢眨眼,只怕眼睛一眨,他就会从我身边消失,一切,又是虚幻一场。
入阵曲 ;16
他翻身下马,痴然凝望着我,落日余晖下,他离我近在咫尺,凤眸狭长、容颜绝世。他的手心滚烫,微曲着手指,移至我脸上,轻触然后捧住,那么温柔地轻抚,“翎儿,你当真在我怀里?但愿,我不是又在做梦。”仰首时,我声已哽咽,“长恭,你不是在做梦,翎儿终于将你盼来了。”
下一刻,我已被他紧紧拥入怀里,一声声呢喃,“翎儿,翎儿。”他将我抱得那么紧,那么紧,紧得仿佛永远永远也不会再放手。呼吸里,是他熟悉的气息,当吻落下时,彼此的唇都在颤抖。
他的吻温软绻缱。耳鬓厮磨、唇齿相依,无声倾诉着对彼此的思念。
当一切艰辛、苦涩、痛楚,尽皆消失于无痕,却恨,为何我与你在一起的日子如此短暂?
我们分别了这么久?彼此,有太多诉不尽的噬骨思念,却为何才相见,又分离?
长恭,我还有好多话好多话要对你说,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翎儿,你怎么了?”他一把抱住我孱弱的身躯,声音轻颤,“翎儿,你有了孩子?”
我将头埋在他怀里,轻声问,“长恭,若孩子不是你的,你会嫌弃我吗?你还会要我吗?”
他双臂一紧,却只是将我拥得更紧,轻声道,“翎儿,你是我高长恭最爱的女人,无论你怀了谁的孩子,都是我高长恭的孩子。”笑靥扬起,我吃力仰起满是泪痕的脸,“长恭,好想与你再去敕勒川。”永远都记得,在那个碧草如茵的四月原野,我们一起度过的黄昏,敕勒川的高山河流,曾为我们作证,郑翎、与高长恭,永远,永远也不要分离。
他在我耳畔轻语,“好,我们一起去敕勒川。”
我微笑着,声音微不可闻,“我还想听你唱敕勒歌。”
“嗯,我唱。”一颗泪,哧的一声落下,落在我鬓边,缓缓沁入肌肤。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
唇角璨然。我之幸运,与君结发。你的怀抱,是我永世永世的沉湎与贪恋;痴然仰首,只为来生仍然记得你的容颜。长恭,翎儿真的真的不愿意离开你。夜幕渐渐降临,城墙上的风很大很冷,背上的伤口,血,已经不流了。当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消失天际,我在爱人怀里缓缓阖上双眸。
冬夜,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翎儿。”长恭悲恸的呼声,回旋在呼啸的夜风中,他的手心,是渐渐干涸的血迹,他怀里的女子,冰肌无瑕,美得不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