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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沸点,如同干枯的柴火,一点火星就可以点着。
就差那么点火星子了。
这一天,我被带到新野巽水北岸涯水渡,从这里渡了河,就是巽南。
相对于上游巽湖的澎湃,今年凡是来自于炫璜河水的支流湖泊因为连日的暴雨都满涨满堤,这条涯水渡算是最浅的渡头,下游就是巽南重镇巽江城。
固然如此,一望无垠的水面依然辽阔,一片飞苇沿江百里,水纹急流涌动,沙洲尽淹,可以想见现在的水势。
连日不见开晴的天淅淅沥沥,不见停歇,江河涨满,暗流盘旋。
这片原来不是很繁忙的渡头因为别处江深滩险而停航滞留的旅客全都挤到了这里,使得狭小的渡口人满为患。
有大批的难民拥堵在这片渡头,指望着能借得机会渡过河去,向富庶的巽南寻求一线生机。
我不知道卓骁用了什么方法弄到了上船的劵,在熙熙攘攘的吵闹声里,我被他抱上了渡船。
后面的人还在拥挤,在嚎哭,没法上的人在哭爹喊娘请求哀号,上了的人在骂骂咧咧催促开船,这个世界似乎已经乱成一团。
我无法在这样的环境里再继续昏睡,只探了头去想看看外面到底如何一副情景,卓骁将我一把按住低声道:“别动,想想,不要管!”
“开船咯!”一声号子将所有的哭喊和叫骂打断,然后,我觉得身体一震,开始微微颠簸起来。
这是艘其实不太大的船,没有太多的舱房,甲板倒是宽阔,卓骁抱着我就坐在甲板一隅,为了不要太显眼,他将自己的绝世容颜抹成黝黑,穿着普通人的衣衫,打扮成江湖人士,一路上都以为妻子求郎中为名行事。
在这个挤满了各色人等的甲板上,充斥着各种味道,我耳边是各种方言,但最多的,便是牢骚和不满,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已经体现了汗爻王朝的不稳定。
有时候有好奇的人会来问卓骁和我的情况,这些人如果知道他是那个汗爻的侯爷,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所以卓骁一直低调的不太反应,对于来打探好奇的人都是含糊其辞。
舟行的很快,其实是水面的水流湍急的关系,船颠簸的厉害,而老天依然雨不停歇,云层厚实的如同浓被,遮天蔽日,乌压压和江面连成了一片,我被裹在密针蓑衣里,依然可以感受到雨打芭蕉般的沉重,砸着生疼,我很担心,这样的雨里,卓骁可怎么是好?
可是我空有余力担忧却没有力气照顾,只余一抹哀愁,我活着,还有什么可以用的?
就在这时,我听到船上有人呼喝着:“过虎子滩咯,抓紧嘞!”
刹那间,船高低起伏如同过山车,伴随着船舵手高亢的号叫和着船上男女老幼惊诧的骇呼,与天地喷薄的雨势交织成一出人间戏剧,生生催出一种悲凉。
在这颠簸翻腾里,几乎可以像见人人站立不稳,东倒西歪,可是,卓骁稳如磐石,扎在船头,只抱住了我,任由雨点击打,只悄悄在我耳边低喃:“想想,坚持住,一会就过了!”
我透过密针蓑衣的外缝看到卓骁透湿的脸,那密密的雨水浇灌得他满头满脸,那被易容了的黝黑的脸上,依然明亮如同宝石的眼里,只一味看着我,任那雨打风吹,坚定不移。
就在这时,我感到船突然猛地震了一下,发出嘎吱的声音,然后,滴溜打起转来,就听到有人喊道:“不好,被老瞎子钳住了,咬口了!咬口了!”
顿时,我听到一片乱成一团的叫喊声,骂娘声,然后伴随着这不小的船发出的呻吟,老天开始凑起热闹来,大雨更加急促,甚至云层里忽闪过一道道银链,然后,哗啦一声,惊雷当空劈下,兜头就是一阵更大的忽闪。
我也被这种天象的巨变弄得慌乱心惊起来,我死则死矣,拖累了卓骁如何是好?我努力伸出手,环住卓骁,颤抖着泄露了我的恐惧和不安,而回报我的,是更加坚定和牢固的环抱!
“想想,别怕,我在这里,我在你身边,一定不会有事的,别怕!”卓骁沉稳而有力的语调如同天籁,在这个惊雷叱咤的混乱里格外清晰,隔绝了所有的混乱和不安,将我环在了一个沉寂的空间里。
“老天发怒了,老子走了那么多年的水,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天象,老天发怒了,这水道是最安稳的,今儿个也难免碰上了老瞎子,这是天灾哪!”有一个粗粝嗓子叹息着,透着无比的悲伤。
“谁说是天灾,那是人祸,老天在发怒了,这船上有人带着病气不肯走,阎王发怒了,咬着咱船不给过呢!”又一个声音盖过大家的哭喊大声道:“俺家老辈子人说了,要是船撞上老瞎子,就是阎王发怒了,要过去,得祭神,把有病气的人给扔了就好过去了!”
“就是那个女人,就是那个躺在那里的女人,我刚刚看到了,那个女人几乎病成骨架子了,一定是阎王爷要带走你,你家用了什么法子硬留了,那是遭天谴的,喂,你把你家老婆还给阎王,咱们一船的人就好过去了!快!”
不少人开始应和,所有的人开始群情激奋。
我感到卓骁把我紧紧一抱,站了起来,冷哼一声朗声道:“谁敢动我夫人?谁再进一步,我让他血溅当场!”
这一声朗朗乾坤,掷地有声,盖压过轰天震雷,叱咤飚雨,更压得船上人声鼎沸瞬间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只听到远处啾地一声破空的长啸,如同礼花一般在半空里又炸出一响来。
只一瞬的安静突然被凄厉的狂呼划破:“不好了,不好了,是过江蛟,是巽湖南霸过江蛟,救命啊!”
这时,真正开始了一片哭号,连片江雨,轰隆隆闷雷阵阵,天地为之痛哭。
只听见嗖嗖嗖数声长锁破空的呼啸,然后是嚓嚓嚓金钩钉木的声音,只听得有人嬉笑怒骂着踏空而来!
半空中,传来一个人压倒天际张狂无比的笑骂:“儿郎们,今儿个是老天爷给的好日子,送了条大大的肥鱼,都松松你们的裤腰带,好好吃一口!”
四下里开始响彻云霄的应和,伴随着尖叫,雷鸣,在叱咤里,更是鬼嚎狼叫。
我被卓骁抱住了扎在船头,他用他威武挺拔的身躯为我竖立起一道镇定的围栏,我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只是用虚弱的回抱把我的一点点不安传递给他。
卓骁只是淡定的轻轻一句:“别怕,有我!”
但听到头前那个张扬跋扈的声音凑到了跟前哈哈大笑道:“咦,这倒有个硬桩子,来给爷看看,这着紧抱着的是什么宝贝疙瘩呢啊,送给爷了吧,啊,哈哈哈!”
啪的一声巨响,卓骁带着我的身子一震,将我脸上的蓑衣都震下了半边。
眼前,真是狼狈一片。
隔着雨幕,我看到偌大的船上被明晃晃的刀斧压着数十名摆渡的人,也看不出是泪还是伤,个个浑身透湿,神情萎靡。
那些个拿刀的,个个身躯魁梧,劲装打扮,虽然在雨里,依然和船上那些人截然相反的表情,甚是欢喜。
头前的那位,真是一个魁梧健壮的彪形大汉,一张古铜的脸上胡子拉杂,因为雨水将他一身黑色的水靠贴在他肌肉纠结的身体上,不得不说,是个相当惹眼的汉子。
他有一双比那雷闪还要明亮的眼,但是里面的赤红让人心惊。
“好小子,敢打老子,你怀里那是什么宝贝那么舍不得,看着怎么就是个半死的鱼?把她放下,咱来斗斗,你如果打得过老子,老子就放你条生路!”
卓骁冷冷道:“不用,阁下尽管放马过来!”
那过江蛟赤眼一瞪,哈哈哈一阵狂笑:“老子走南闯北,还没碰上过一个硬点子,今日,倒有个比我狂的,有趣有趣,不比比,哪里对得起老天爷!”
话音未落,他依然拳风狎戾,堪堪向我面前撞来!
卓骁冷笑一声,抱着我稳稳后退半步,空着的手劈面如刀,夹带着凌厉的掌风和着半空中的雨水,化成数道水刀,劈天盖地拍向过江蛟!
过江蛟身形虽大,竟然灵活至极,一个大翻腰,如同折断两极,避过卓骁刀削掌风,却滴溜溜以下盘为株,生生拧转了身躯,足尖一蹬,朝着卓骁再次连人射了出去。
这来势,挟带着雷霆撞击之势,竟有同归于尽的气魄。
一百一十八 死生
半空里银链霹闪,这一撞,几乎有百八十斤的撞力。
卓骁抱紧了我团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劈空横纵,腰肢韧伟,愣是于那撞来的势头擦肩而过。
可就在于过江蛟堪堪插过的刹那,四面八方破空之啸劈空锐耳,卓骁抱着我突然硬生生半空立起,周身气浪膨鼓,一下子荡开那从数个方向激射而来的铁索!
卓骁人如鹰鹞,嗖地窜上甲板高处的头帆,抱着我居高临下朗声厉喝:“阁下说要比试,为何出招暗算?小人之举,何敢称大丈夫?!”
过江蛟哇哈哈狂笑,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在雨里那双眼更加赤红:“老子高兴,这天下,你看到过水匪讲道理的么?嘿嘿,小子,你功夫不错嘛,再来再来,今儿个你让老子尽兴了,说不定老子就放了你!”
卓骁在倾盆大雨里依然不减枭视虎窥,带着漠然和隐忍的张扬,冷锐的笑道:“但愿阁下信守诺言!”
“想想,忍一忍,一会如果有意外,一定记得抱住我!千万不要松手!”他在我耳边叮嘱一番,随即足尖一点,抱住了我如雀投林,射向过江蛟!
在这一片惊涛骇浪里,卓骁长身如龙,隽秀飞扬,和那个如蛟龙出海的张扬大汉在一条江头渡船上拳来掌往,足足过了百来招,不分胜负。
我被抱在他的怀里,虽然心里无比痛恨自己的羸弱,可是,身体不是我选择的,我现在的情况遭的一塌糊涂,我有心让他放我下来,无奈连声音都出不了,除了带给他麻烦外,我看我已经一无是处了。
我带给卓骁的,只有麻烦和累赘,眼看的卓骁腾挪自如的身形因我而迟滞不少,却依然可以将对方制约在可控的范围内,那过江蛟似乎恼羞成怒,杀招频频,竟不是对着卓骁,招招向我招呼过来。
电光火石间,卓骁闷声不出,只是见招拆招,化解一次次杀招,却也被逼得连连后退,身形见拙起来。
就在这时,浪突然大了起来,雨小了,但是风却更大了,伴随着如海啸一般的潮水声翻江倒海而来。
“老大,风紧了,扯呼吧,裤带子装满实了,别玩了!”有人大声招呼。
老大过江蛟如同未闻,眼里因杀得兴起而红如滴血,那手中舞动着数条长索,呼啦啦被他转成飞轮:“老子今天玩得兴头上,这日子真他妈舒服,小的们,给老子一起招呼,招呼那个娘们,老子今天不玩残了这小子不叫过江蛟!”
话语刚落,那船突然高高抛起,所有人都站立不稳,朝一个方向跌去!
“不好了,上游走水了,一定是堤坝溃堤了,老大再不走来不及了!”
几乎与那吼声同时,大船发出吱嘎之声,愣被抛高了数丈,一头向一个方向倾斜,已经有站立不稳的人猝不及防向一个方向滑落,然后尖叫着跌落水,转瞬间,就被湍急的江水湮灭。
所有站立在甲板的人都开始找能拉住自己的东西。
可是数十条毒蛇一样的长索不舍不弃的向我这个方向扑来,卓骁带着我一跃而起,却在刹那被抛起的船头左右摇晃的主帆狠狠砸到,半空一个趔趄将我扑了出去。
“想想!”这一惊非同小可,卓骁顾不得如影随形的铁索千斤急坠向我跌落的方向追来。
迅飚之间,他有力的大手将我一只胳膊紧紧拽住,止住了我跌落向江面的趋势。
我们几乎悬空挂在了主帆上。卓骁将一手牢牢攀住主帆支架上,两个人都挂在了半空中。
下面,是滔滔江水,怒吼泛滥,白浊喷涌,漩涡急旋,如同恶魔狰狞的微笑,张着翻腾的大口,只要我掉落下去,那么就很快会被吞噬。
“想想,把另一只手伸给我!抓紧,不要松开!”卓骁此时已经没有刚刚的镇定,眼里恐惧和惶惶,连声不迭的叫着。
雨交织着风,击打着他颀长的身躯,将他的化妆一点一滴抹去,那张绝世惊骇的脸完美而苍白,黑宝石眼里,惊涛狂澜,却紧紧盯着我丝毫不放。
我张张口,想要说什么,就听到有什么东西呼啸破空,一声闷哼,顺着泊泊而下的雨,掺杂了一条触目惊心的淡红无声地流了下来。
而后变成深红,浓稠的血,沿着我和他连着的胳膊流淌向我,滴落在我的额头,沿面而下,流进我的口中。
铁锈味的血,把我的心生生揪痛!
我赫然望向卓骁,却只能看到他坚毅的脸面对着我,眼里的痛和惧死死撰住我:“想想,不要松开,把那只手给我,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