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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低沉和缓,听在宣隐澜耳朵里,无异于平地惊雷,把游于太虚外的精神全部拉
了回来,看什么劳什子泼水圣节,仔细应付眼前的人才最要紧。
“莫非宣卿同朕一样,也是在羡慕这些百姓可以尽情欢乐,而你我君臣却仅能在此处饱
饱眼福?”淦王低沉的嗓音继续,他倚在龙椅中,移目过去,刚好是宣隐澜绝妙清丽的侧影
。
宣隐澜颔首道:“王上说得是,臣正是这么想的。不过也只是一想,恐怕羡慕这里的人
更多一些呢。”
“宣卿为何有此一说?”淦王目光放肆地放在这个能够时常给他惊喜的少年丞相身上。
宣隐澜告诉自己当他邪气的眼神不存在,道:“臣的家乡曾有位诗人说过‘你站在桥上
看风景,看风景的人站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王上携臣
等在这高台楼宇上欣赏万民同乐,而他们又何尝不在欣赏王上与臣等呢,你看那桥头楼上,
有多少目光在注视这里。富贵荣华,自古文人骚客,谈起时弃若敝屐,说一声“过眼云烟”
,叹一声“镜花水月”;行动上却趋之若鹜,甘愿在云烟里沉迷,花月里挣扎。不才明主弃
,明主一旦当真弃了,便要叹怀才不遇,遇人不淑了。”
“听起来,宣卿的家乡人才济济,朕倒想亲眼见识一下是怎样的一方水土养出了宣卿这
等风流宛转的人物?”
大意,以后言谈话语中要收敛了。“朕的家乡已在战火中毁了,怕是无缘现于王上龙目
下了。”
“所以宣卿厌恶战争?”淦王挑眉。
“不无原因。”
勒瑀但笑不语。他却是极喜战争的,屠戳的血腥、垂死者的呻吟,会让他体内的残虐因
子得到空前的满足。但是,他不会让自己的少相知悉这一点。他的少相只要保持住他的清丽
优雅就好。
移眸,见他的少相胜雪肌肤上清凉无汗,而自己,尽管有随侍在旁执扇送风,也时有薄
汗浅涔。“宣卿不热么?为何额头无汗?”
“臣体质属寒,除非有大的活动量,否则极少出汗。”问这样没有营养的问题,还不如
腾出位置给别人坐一下下。宣隐澜是不热,他们现处在阏都最高楼之望月楼顶楼,地高风自
来,又有飞檐挑空遮住艳阳如炙,又是站在这里不动不跳,哪会热?脚麻了倒是真的。唉,
都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差这一个人,有他在,便没你优哉游哉的坐着的福份,给人打
工苦哇。
勒瑀邪魅地一笑:“宣卿真是个妙人。”
妙人?他是否可以纯当成褒奖?
“宣卿,你有无想过,假设你我不是君臣,会成为什么?”
“臣不知如何作答。”
“为何?”
“因为您是王上,臣是王上的臣子,这已成事实。王上说是‘假设’,假设便是不存在
,对于不存在的假设,臣向来没有妄自揣度的能力。”
勒瑀从龙椅上起身,状似闲庭散步地踱着,宣隐澜侧身旁避,却被他高大的身形将隔栏
外一干文武大臣的眼光完全背离,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说:“宣卿,朕要得到的东西,还从来
没有一样失算过。不要试图打破这个惯例,朕对你,可是爱惜得紧呢。”
这一刻,不但不会热,还会冷了,一阵恶寒从脊背上钻进体内,周身冰冷入骨。
“宣卿,今天晚上朕欲邀人赏月,不知宣卿可否作陪?”
去你什么的‘可否’!可否,即‘不可有否’,以势压人就以势压人罢,还装什么谦谦
君子?“臣可以说不去吗?尽管今日是臣母亲的忌日,晚些时辰再回家祭拜不迟。”
“那明晚,宣卿不会有事了吧?”他凤目内,燃着势在必得的狂炽,“朕敢断定,明晚
的月色不会输于今晚,朕会在云英阁摆下薄酒恭候宣卿。”
“臣何德何能……”还欲说些场面话企图过关,只遭人柔声打断。
“不用怀疑,宣卿,你是绝对值得朕等待的。”
六月飞雪了不成?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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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嚓!”不知是第几个瓶钵死于非命。
丫环姝儿无奈地站在旁边,两眶内包着两汪热泪:那些,可全都是些价值连城的宝物呢
,哪天相爷如果不做丞相了,光这些东西便够他们三人吃一辈子的了,好不好的,怎么就这
样给毁了呢,浪费,浪费,浪费到心都疼呀。
门开了一缝,苗苗的脸儿探了进来,扫了一眼满地的狼藉,悄声问姝儿:“第几个了?
”
姝儿摇头:光顾心疼了,哪还来得及计数?这次,是上一次相爷治了水患后,王上的赏
赐,价钱胜过以往任何一次的殒物,心疼啊,心疼,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哇呀呀!”一声暴厉的尖叫,尔后又是一声四分五裂的脆响,桌上一个供着多支羊毫
大笔的土定瓶成了牺牲品,随后,一方紫玉纸镇亦含恨而殁。终于,发泄者无力地跌在椅中
,宽袖搭在案上,身子俯了下去。
苗苗和姝儿交换了一个眼色:结束了么?
宣隐澜像是听到了娇妻美婢的心语,道:“结束了,告一段落,两位请进。”
“这一次,火气格外的大哟,难道王上对你不再停留在言语挑战的阶段了?”苗苗示意
姝儿关注着门外,走近夫婿。
宣隐澜正正稍显零乱的衣冠,敛眉静气,美雅如初,若没有满地的碎片断屑,只会让人
以为方才那个歇斯底里的人根本不曾存在。惹得苗苗、姝儿不得不又一次叹为观止:她们的
丞相大人,的确有人格分裂的本事。
“这一次,他非常明白的告诉我,他对我有意思,”宣隐澜说得漫不经心,仿佛在谈论
别人的事,“约了我明晚饮酒赏月。看来,我是在劫难逃唠。”
啊?苗苗、姝儿张大了嘴巴:那位王上,终于忍不下去了吗?
姝儿眼珠收回投在室外的视线,好在这水香别榭地处相府后园的小湖中央,四面开阔,
一眼望下去就能一目了然。“相爷,您说王上找您是因为他好男色之癖,还是识破了您的身
份?也没听说他有养男宠之好呀。”
苗苗点头,她也有此疑问,“你们君臣这么多年,你敢说你没有露出一点破绽么?”
“镇日穿着你们这些高领宽袖的大衣服,喉结露不出,耳朵没打孔,脚呢更不可能了,
别说它终年不见天日地藏在塞了棉花的大靴子里,再者你们这边也不流行缠足。他是不是识
破我是无从得知,不过我知道,跟他一比,那些张华强之流连小巫都算不上,王啊,了不得
呢。”宣隐澜自恋万分地摸着自己的脑袋,“我这颗华丽的头颅,朝中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要
,兴许明天一过,你们的王上会将它慷慨送给大家。”
苗苗粉面浮上揶揄之色:“王上舍得杀你吗?”
宣隐澜眯起美眸“怎么忘了?如果本相把自己温柔美丽、惊才绝艳的娘子献出去,也许
,他便不会舍得,娘子以为呢?”
姝儿才抿嘴偷乐,宣隐澜明眸余光扫中,“献一送一,外带美婢一名,更会让龙心大悦
罢?”
哈,看着主仆二人灰败下去的脸色,他心情多云转晴,一派大好:“果不其然,人是需
要发泄的,尤其一位日理万机、压力重重的一国宰相,发泄过了,感觉好多了,唉,消耗了
太多体力,想想晚餐吃点什么好呢?”
苗苗咬牙切齿地道:“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真像个丧心病狂的恶魔?”
“有人说过,你,还有……”明眸一黯,“只是,不知她如今身处何方?”
虽恨得牙痒,苗苗也不愿看他兀自神伤:“其他的事容后再想,目前最紧要的是想办法
度过你明天的赏月之夜吧?”
宣隐澜耸肩道:“想什么办法?赏月之夜,那就赏月罢。”
相处六年,苗苗对他已算是有相当的了解,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如此安之若素
,可刚刚明明在走火入魔般的打砸摔没错,故弄什么玄虚呢?
“放心,吾妻,”宣隐澜抛了个媚眼过去,如莲花瓣的指尖轻佻划过她的玉面粉颊,“
莫要为为夫的担心了,山人自有妙计。”
“那你这是……?”她指着那些支离破碎。
“发泄啊,减压啊,为夫不是对你说过了么?为夫身处朝纲重位,上蒙王恩浩荡,下关
百姓福祉,压力重重,危机四伏,如果不能找到适宜的发泄渠道与减压方式,为夫又如何能
够做一个为民请命、正直无私的高官呢?吾妻,娘子,你恁地冰雪聪明,竟猜不出为夫心思
,实在是应该多读书,多识字,多长见识,多学文化,若不然又如何能够跟上为夫一日千里
的脚步呢?”
“我……”我咬死你!苗苗想到每次与姝儿便衣外出时,耳闻街头巷尾对这位少年丞相
的美誉,当时还有些自傲:无论怎么说,他们口中所说所赞之人,都是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
。想想真是气得头顶冒烟:这家伙,除了长得还能看以外,从皮到骨到心肝,都是个不折不
扣的坏胚子!
“爱妻在心里骂着为夫的吧?”宣隐澜秀美的唇角好心情地扬起,“骂归骂,不要太生
气。气坏了身子不打紧,气坏了娘子的花容月貌小生可是会心疼的呢。”
哼,大家在一起滚了那么久,百毒不侵纵不可能,但也不是恁容易就能被你打倒的。苗
苗甜甜笑道:“是,相公。为妻的还要与相公长相厮守白头偕老呢,如果气出个好歹,不是
便宜了外面那些狐狸精吗?您长年忙于国事,可能还不太清楚,这里里外外,不知有多少人
觊觎着您这位绝色少相呢。那其中,还有一个手握生杀大权、呼风唤雨的顶级大人物不是?
”
宣隐澜啧啧摇头,赞道:“不愧是我宣相的夫人,聪明得教人心疼。也正是因此,我明
天的应对之策,原本是策划夫人代为夫乔装进宫,以夫人的机敏智慧一定能够获王上垂青,
虽然不敢说一定能杜绝王上的断袖之癖,至少可以顶上一阵子不是?”
苗苗浅笑吟吟的桃花面愀然变色:“当真?你当真如此想过?”
“当然,”宣隐澜勾起案上那只在风暴中幸存的茶杯,里面是恭候多时的凉茶,悠悠然
呡了一口,才迎着她柳眉下受伤的煎水双瞳,哈哈大笑,“当然……当然是假的!哈哈,夫
人,你太可爱了!”
姝儿看在眼里,深表同情地长叹一声,说:“夫人,奴婢算是明白了,您现在,仍然不
是相爷的对手。”受了夫人一个白眼,报以无辜一笑,又道:“可是相爷大人,纵使您发泄
也好,减压也罢,有很多的法子用嘛,比如您找个人来骂一通,拉个人来打一顿,为何总要
选一个最浪费的途径呢?”
“浪费?”宣隐澜甚为不解,“何以见得?”
姝儿圆脸上那对圆眼睛瞪得更圆了,指着地下,“这……这……是什么?相爷,难道您
不知道,适才您发泄、减压时所用到的每一样物件都是顶贵的吗?每一样都会让一家平头百
姓人家吃上几年哩。”
啊?宣隐澜眼睛比她瞪得还圆,“吃几年?你是说我摔坏的这些瓶瓶罐罐?”
天呐,苗苗、姝儿面面相觑:不会吧,她们的相爷摔这些瓶瓶罐罐也有些年头了,竟然
会不晓得这些瓶瓶罐罐的身价?姝儿掩面而泣,无力地道:“夫人,看来咱们早该提醒相爷
的。”
苗苗深有同感,叹道:“要不然呢?夫婿大人,您以为这些东西是什么?是街头乞丐的
要饭钵吗?您可是号称淦国第一才子的人,竟然不识得它们的身价?说出来不单我们不相信
,您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罢?”
宣隐澜摆明了冥顽不灵,错误既已形成,懊恼也无用,轻描淡写地道:“三点,第一,
别人怎么说本人不管,但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什么淦国第一才子;第二,术有专攻,学有所
长,本人就是对金石玉器知识不精不通不感兴趣,那又怎样?第三,如果它们真如你们所说
具有那么高的物质价值,那它们被摔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们为何到现在才讲?明知这水香
别榭是本人放肆宣泄的地方,为什么把它们摆在这儿受人凌害?你们需要要非常清楚的了解
一个事实,它们的死于非命,你们主仆难辞其咎。”
“夫人!”姝儿抱住苗苗,“奴婢罪大恶极了!”
宣隐澜颔首:“知道就好。说明你善念尚存,天良未泯,还不是无药可救。把这些宝贝
的尸首收起来,好好安葬,如有灵感,作一首《葬瓷曲》以慰它们在天之灵。看看家里还有
多少它们的同族同类,好好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