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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厉鹞的威名他们岂能无耳闻?在军队中,“厉鹞”二字,代表着不败的神话。而这位
神话的缔造者面容虽然是冷峻的,但言谈之间毫无半点如归良类高人一等的姿态。于是,一
场军议下来,厉鹞已从他们的眼中收到了服从的讯息。
厉鹞和随行而来的伯昊也得到了淦王南巡的消息。厉鹞认为淦王此举是探察亦是示警,
与畲国之战更需速战速决。
伯昊初闻拈须不语,后道“一切皆有定数,不足为虑”。
戎晅不以为忤:这位老先生,用翎儿的话说总喜欢“装深沉”,随他去罢。
经过一番紧急操练修整,厉鹞在接帅印后的第十日,向畲国全面开战。
换了新帅的煊国兵士,饷银按时发放,伙食大幅调善,天神般的厉将军体恤下属,甚至
最普通的伙头兵都充分感觉到了被给予的重视。且将军亲口允诺一旦击退畲军,除了丰足的
赏赐外,众兵士均可获探亲长假。所以,全军上下军心大振,斗志重燃。开战后,更是奋勇
杀敌,群情激昂。节节败退的畲国兵将原本诧异于煊兵战斗力的前后迥异,后才愕然注意到
迎风飘展、黑底白字的帅旗上飞舞着的“厉”字,而它的下面,那位一骑火色宝驹上黑甲玄
衣、傲岸如山、冷面如霜的将军,不正是他们的恶梦厉鹞么?何时,“军神”从远在千里的
北国来降临到了这里?一面是气势如虹,一面是兵败山倒,畲军退兵五十里,煊军鸣金收兵
,这一场交火,是近半年来跟畲军的交战,煊军胜得最完整、最彻底的一回!
为励士气,戎晅把前任良城知府搜刮来的金银珠宝拿了出来,犒赏三军。整个良城,沉
浸在久违的胜利喜悦中。
*****
淦王勒瑀获知煊军大捷,不喜不忧,批完牍上奏折,才问:“煊王不怕郴国借机兴乱吗
?如何敢把镇守北陲的厉鹞调过来?”
他是在问坐在下垂的宣隐澜。后者推开眼前公文,道:“您是王,应该更能体会一个王
者的心态。如果没有十足把握,料他不会这么做的。”
“获相当如宣卿,获将当如厉鹞,”淦王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宣卿以为呢?”
宣隐澜顺着他的话题问道:“那若是拿微臣来换厉将军,不知王上和那位煊王谁比较划
算?”
“宣卿想知道么?”淦王捕获到了她美眸内的一丝兴味。
“臣还想知道假若当真有人提出这项建议,王上和煊王谁会应允或拒绝得比较快?”
“假若是宣卿呢?”勒瑀心情大好,难得自己的少相捧场,“假若是宣卿面临这个提议
,你会怎么做?选你自己还是厉将军?”
“自然是厉将军,”宣隐澜未假思索,“不止微臣,您若是问您的百官大臣,无一例外
。安邦定国,平内攘外的军神,岂是微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以相提并论的?”
勒瑀冁然:“但目前的情形是,煊王有厉鹞,仍有战火不断,朕有宣相,却有太平盛世
。相对来说,谁比较划算呢?”
“可是,王上并不乐见世界太平不是么?否则此刻,王上和臣,不会坐在这边批阅快马
传递过来的奏折公文。”
“朕的宣相在隐讽朕的黩武了。”勒瑀颇受用她的薄嗔,比起她一向的稳静沉敛,这才
是他更乐于一见的真性情,“枉你绝顶聪明,猜得透朕此行的心思,却也漏了紧要的一头,
朕在行前到你府中提到过郊游及宣卿的告假,你不奇怪朕为何会提起么?”
宣隐澜暗笑:奇怪?要是紧着奇怪,本姑娘早被好奇心给杀死了。
不待她出言,“朕一刻少不得你,又不忍见你太过操劳,带宣卿南巡,正好藉此舒散心
情,宣卿不准备领朕这个人情罢?”
人情?宣隐澜哑然失笑:“王上,您向微臣讨人情?臣所拥有的,王上全有;臣所有不
拥的,王上也有,臣可不会妄自尊大到认为自己有能力偿还王上的人情……”明眸一转,意
识到了自己的语病,双颊微绯,住口不语。看来是装男人太久了,有时候连自己也忘了自己
是女人,而且是对面这个男人有所图谋的女人。
虽然是是稍纵即逝,勒瑀仍然乐见到她脸上的薄窘情状。若说她尚有不足,便是她的情
绪太清淡了,没有纵气放声的大笑,没有畅快淋漓的大怒,任何时候,任何状况,说任何话
,做任何事,笑总是淡得没有痕迹的笑,怒总是浅得不着沟壑的怒,温润如玉,高贵秀雅。
这样的一个人,若单是做丞相,会令人心生敬畏;而若是做女人,总会少了三分烟火气,太
不易把握。而那稍纵即逝的窘态,无疑将她拉下凡尘,他心情更加的好了。
宣隐澜突觉眼前光线一暗,仰头,他已经长身立于她前。又是轻功,实在是不习惯人类
的速度可以移动得这么快。
“宣卿,你确定你没有能力偿朕人情吗?还是,你不愿意?”
顶头上司在站着,她也不好坐着,非常“微臣”地起身,“王上,臣——”身子被人从
桌案后硬给“拔”了出来,撞进一个滚热的怀抱,听见自己可怜的鼻尖磕在硬岩上的声音,
疼,疼得呲牙咧嘴。这是人类的胸膛吗?足以跟相府后园的花岗石称兄道弟。声音从头顶方
向传来:“相信朕,宣绝对有能力偿还朕的任何人情。”
她没挣扎,他不是说过“抱一下会死吗”,反正给他抱抱不会死,只要不过“楚河汉界
”,还是少惹一只随时会食髓知味的大老虎为妙。
勒瑀感觉到了她不同于以往僵直的柔顺,心旌神摇,向那两片梦寐以求的樱唇探索而去
,她螓首微偏,一吻印在了她的颊上。
这一幕,好不好教领着四名小婢奉送茶点进来的常容瞧在眼中,他一个急转,把紧跟在
身后垂首低眉的两婢一推,两婢在尚不知发生何事的情况下向后面跌去,绊到了紧随的同伴
,四女当即滚成一团,杯杯盘盘,汤汤水水,夹杂着娇呼不断。
宣隐澜趁此脱出了箝制,整冠理袍之际人已经到了门口,瞪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女婢及出
声叱责的常容,问:“常公公,何事喧哗?”
常容恭敬答道:“启禀宣相,这几个孩子人小活嫩,步子不够稳,刚刚被门槛绊着了,
大惊小怪的叫唤,惊了王上和宣相,老奴代这些孩子赔个不是。”
切,照您这演技,扔到现代绝对能拿个奥斯卡回来。适才正是从窗里远远瞅见他领着人
过来,才放心大胆地让勒瑀“不会死”的抱一下,只是那个吻是意外。“没伤着人就好,换
一些茶点重新拿过来吧。”望着他匆而不乱地领命而去,宣隐澜忍不住暗自喟叹:做太监难
,做一个帝王身边的太监更难,主子的丑事不但要学会视而不见,还要帮忙遮掩。唉!
“你对下人如此体贴,她们怕是要爱上你了,”勒瑀在身后笑谑,“看小丫头们临去的
眼神,定是对你这位丰采如玉的少相暗生爱慕呢。”
“岂敢,小丫头们的眼神,怕是因为王上的英武呢。”宣隐澜客客气气的反唇相讥。
勒瑀长笑:他的丞相大人,开始学会了“撒娇”,而不再一迳以君明臣恭的姿态将他撇
得一清二楚。虽然进度慢了些,但起码有所转变,不是吗?“为奖宣卿对朕的如实颂赞,朕
邀宣卿明日微服共游剡城!”
宣隐澜的所谓转变,是刻意为之。共事多年,她无法不了解勒瑀,他一旦对某项事物心
存觊觎,非势必得之,即势必毁之。她不愿为他得,更不想为他毁,既然他说了会拿出有限
的耐心与她周旋,她就不能一味以僵硬避抗使他那有限的耐心告罄。为扩大谋划后路的战机
,她不介意做些许小小调整,给人产生她正在逐步软化的错觉,满足大男人的征服欲,使之
享受在一点一滴攻城掠地过程的快乐中。
她并不奸诈,只是因为,她很想活下去。何况,纵是费尽心机,也难保全身而退,他是
如此地洞悉人性兼狡警多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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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第九章]
象是为了配合这场君臣出游,这一天,天高云淡,清风送爽,在淦南方或阴雨连绵或日
炙温高的气候中,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
,菜花黄。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傍。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莺儿啼,燕
儿舞,蝶儿忙。”勒瑀青袍锦带,没了王冠的束缚,野性十足的长发散在背后,一股浑然天
成的魔王气势迎面扑来,他回眸笑睇白衣似仙的宣隐澜,“宣卿,今日虽然不是春光明媚时
分,但这碧树绕树庄,浅水满陂塘,总是与你诗中的意境相近罢。”
佩服,佩服,过目不忘,难怪人家能成王。想当初,她背一首五言绝句还需灯下奋战呢
。宣隐澜手拿折扇,颌首:“公子好记性。”他可以称她为“宣卿”,她却不可以称他“王
上”,毕竟“宣卿”可以是个名字,敢叫“王上”的人却不多。
勒瑀招手唤来远远跟在后面的常容,“把带来的酒食拿过来,摆在那树下的青石上。”
常容紧着张落,随行侍从展开轻罗垫布,呈上美酒果点,常容更是亲自摆上两个棉绒缎
座,斟满两杯蜜罗春,才识相地退开。
“宣卿,尝尝这蜜罗春,香醇绵软,不输皇家贡酒。回京时,定要带足几坛回去。”
“您知若您这一句话传出,会给这家蜜罗春酒坊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吗?他们会世
代感念公子恩德的。”名人效应,不可低估,今古皆然。
“是么?”他方唇轻咂入唇琼浆。有时想想,被一些人念着好,感着恩,感觉并不算坏
。而他能做此想,全是因为有了宣隐澜。
他嗜血,嗜杀,嗜武,王权在他来讲,不过是一个可以掌控天下、为所欲为的工具。良
西王的起兵,更使他把冷酷暴戾发挥到了极致,围敌于城,以箭飞书:降则众罪皆赦,抗则
格杀勿论。遭遇顽抗的三日后破城而入,第一道令便是屠城!当真是鸡犬不留,血流成河,
他披甲跨马从累累横尸上踏过,盈鼻的血腥令他体内的邪恶因子兴奋着跳跃。他狠,良西王
更狠,他变本加厉,良西王如法炮制,他们在一场又一场互动的杀戳酷屠中,寻找着快慰,
积累着仇恨,平民,则成了他们刀俎下的肉齑。直到宣隐澜出现在勒瑀的视线里,这样血腥
残乱的互动游戏才有收敛之势。
“这是自本公子接掌家业来首度微服出游罢?拜宣卿所赐,这等平和的心境还是头一遭
体会。”
“可惜公子并不喜欢安定,否则便无此次剡城之行。”
唉,说起来,他的宣相始终无法释怀他有意介入煊、畲两国之间的战争。勒瑀探出掌心
,摩挲着她的柔颊,道:“一个出色的猎人久不拿起他的铁弓,射不中一只蠢笨的山鸡;一
只威慑的猛虎久不磨炼他的利齿,撕不碎一只愚拙的家猪。宣,我只是不愿自己太溺于安逸
,失去了锐气而已。我并不一定要助畲灭煊,但我不能容忍他们中的任何一方藉机坐大。明
白么?你应该明白的,你是如此的通透聪慧。但朕答应你,朕不会妄杀,朕将全力保护自己
的子民不受战火之苦,相信我。”
他是王,王有王的考量和立场。宣隐澜道:“隐澜明白,也能体谅。”
“王——”常容急切切碎步跑近,稍有急惶之态,“公子,有信送过来!”
宣隐澜难得见这只老狐狸失态,想来他口中的“信”非同小可。那“信”在他手中,拇
指粗细的竹管,内藏乾坤。
勒瑀当场从竹管内取出绢笺,速阅毕,“宣,你先回驿馆,我要走一趟。常容,你带四
个人护送宣相回程。”
宣隐澜随他起身,道:“公子安全至上,我有常容够了,叫他们都随公子去吧。”
“宣,你不喜欢流血杀戳,所以才不要你随行。知己知彼,我是一定要观望一下煊、畲
的交战现场的。”勒瑀以为她在负气。
“所以,才要多一些人在公子从旁保护。公子如不放心,派两人给隐澜足矣。”
勒瑀胸内一暖,只因这关心,非关俯首称臣的虚伪。“好,依你。”
目送宣隐澜的马车驾离,勒瑀才驱马狂骋而去,远赴百里外的煊畲战场,飞鸽传书上“
恶战在即”的字样牵起了他隐伏多时的好战情结。
宣隐澜掀开侧帘望了望离去的背影,苦笑叹息。男人啊,柔情万千又如何?难抵抗纵横
捭阖的诱惑。这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