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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隐澜按住了他要起身行礼的恭谨,也止住了他要脱口而出的官称,“你只管躺着,免
得牵动了伤口。”她需要他老先生尽快痊愈,才有可能尽早脱身。“梁总管,我想,我们需
要找出一个说辞,首先你要知道,这地方是……”
一声轻响引她起身到门前,原是想小心为上,却不成想拉开双扃,门口竟果然站的有人
,且是个黑衣蒙面人——莫非黑衣蒙面,是各世界欲行不轨者的统一制服?
她拉开门时,对方已伫在那里,她意外,对方也没想到门会在自己一脚未起时大开。她
看到了那白花花长剑,骤然出腿踢向对方握剑的手腕,一击成功,长剑落地。而来者此一击
回神,徒手空拳依旧招招逼。她步步退回室内,索性来个就地取材,瓶炉杯盆,手到之处,
随之挥出,一股脑向来者招呼过去,连带墙角的几盆花栽也未能幸免。恼只恼这地方太简便
了,能利用的东西实在太少,不一会儿乏物可掷,一脚踹起地上的方凳,手里同时抛过去的
是常容枕在头下的瓷枕。
来者左跳右跃,闪避劈头盖脸过来的零七碎八。
常容则因首次开眼平日温文尔雅的宣相会有如此“顽强”斗志的表现,看了个瞠目结舌
。
“你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是准备养老吗?”宣隐澜此次甩出去的是从常容身上扯下去的薄
毯,分出三分半心思奇怪侍候主子时眼明手快的一个人如何在此时变成了呆鸟,纵使忙不会
帮,跑陆总会吧?
常容甫如梦方醒,扯嗓大叫:“宣相小心!相爷,他在那边!相爷,他在这边!”
去死!宣隐澜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想掐死他,怒叱:“闭嘴!”
来人脚下一窒,身势稍停,宣隐澜不管他为什么突然间犯愣,不浪费时间地取最后之材
当头罩了他一个密密实实——是榻上闲置的棉被。
厉鹞虽若不似常容那般犯傻,可也吃惊不小,一位文弱清秀的少年书生会有这等“爆发
力”(摘自翎儿语录)?看情形自己再不出面,蒙在棉被下困扎的那个不被杀死也会被闷死
。魁伟的身形从树上飘然落下,毫无声息,踏进门去,“公子,发生了何事?”
一个看起如此耿介正直的人,也能面若无事地做戏。宣隐澜再次为古人的能量所折服,
道:“不过是个小贼,在下正想把他送到将军那儿呢。”手大力一推,棉被携带着它的覆盖
物向他那边倒过去。
厉鹞抬臂拦住,挥手掀开。黑衣蒙面人剧烈呼喘着,望着那位差点将他给热闷而死的正
主儿,眼晴里既有好奇又有纳罕。“来人,把小贼带下去,严加看管。”厉鹞声落,立马有
两名仆役现身,押着“小贼”离去。
瞧人家,没有扩音器,声音也这么好使,自己刚才那番劈哩啪啦的折腾,半个人影都不
见。关键是,常容那厮已经把她的身份给叫出来了,黑衣人显然也已听到而且了解那身份的
意义,否则不会有几秒的惊疑给了她趁虚而入的时机。看来,接下来也只能坦然相对,顺水
行舟了。
“对不住了公子,在下待客不周,致使小贼扰了公子,在下在此赔个不是。”厉鹞抱拳
,叫来下人将满室的杂乱收拾清楚干净,起身告辞。
房内,宣隐澜缓缓踅足,直直地望住常容:“你的伤经过方才一闹,没恶化么?”
常容肥脸掠过错愕,随即答道:“谢宣……公子惦念,奴才好多了。”
“哈,”宣隐澜似乎是笑,明丽的水瞳内却冷然无波,“你这会儿倒记得称呼我为宣公
子了,不觉得晚了些么?刚刚那个贼是不算太机伶,不过如果是真要来取我这个淦国宰相性
命的,也怕我早已魂归离恨天了。若是我死了,常公公还要回到大苑宫做你威风八面的太监
总管么?”
常容汗如雨下,却噤若寒蝉,梁夫人的死状鲜明如昨日,挥之不去。而王后的阴森眼眸
、寒毒声嗓更如附骨之蛆——“给本宫记着,沿路,你务必要抓住要他再也无法回京的任何
机会,他回京,你就要消失……”
“你那一刀是为我,这个人情我领。有回去一日,我会还你恩情。”宣隐澜整袍甩发,
仰首出门而去。无意逼他太甚,有些事,他也是身不由己,一个油滑的奴才,汲汲营营,左
右逢源,不过是想在食人吸髓的宫廷里安身活命而已,算了。
*****
翌日一早,宣隐澜用过伶儿送来的早膳,有仆役在外面:“我家将军请公子到花园一叙
。”
帅府大得委实夸张。起先踏过一条林木扶疏的长甬,转过一座重峦叠翠的石山,豁然间
小桥流水,长藤,回廊,刹那后是一矗筑在水上的华丽木舫,转过不知第几个弯儿,又走上
长廊,长廊尽头,繁花拥簇中,八角凉亭里,是厉鹞背立的高大身影。
听到了脚步声,厉鹞回身相候,渐行渐近的身影,清美灵秀的面庞,他心底无端愕异:
这张脸,仍是看得有那么两三分眼熟。
宣隐澜跻身亭内,率先出声:“将军,您这帅府的园林景色目不暇给,美仑美奂,足可
媲比御花园了。”
厉鹞右掌抵胸,弯身一礼。宣隐澜一眼看出这是外交礼仪中的一种通用大礼,是为了参
拜别国高官的礼节,隧亦以对等礼节回之。
“宣相,在下久仰大名。”
“彼此彼此,厉将军。”
厉鹞微怔,旋即笑道:“宣相果然名不虚传。”
“厉将军亦好生厉害。”
“宣相请坐,喝茶。”
“将军客气,请。”
好一番拗口虚伪的外交辞令。
宣隐澜优雅淡和地小呷一口:“贵国人杰地灵,连茶也分外爽口。”
厉鹞有几分相信淦国近几年无战事因由的传闻,有这么一位全身似不沾一点尘土气的宰
相坐堂,想必厌烦极了杀人流血的腌臜。“宣相,此茶名为‘翠绫罗’,实属茶中上品。而
厉某一介武夫,不通风雅,所以这杯茶并非厉某请宣相喝的。”
“将军言下之意,这杯茶是一位风雅之士请宣某的,可对?”
“不错,且此位风雅之士仰慕宣相才华,深有结交之意。”
“虽然宣某不认为自己有何值得人仰慕之处,但可否请这位雅士现身一见,也好使宣某
当面谢过其抬爱呢?”
“正有此意。”厉鹞站起身来,“宣相请随我来。”
又要走?那何必在此停留这一段?故弄玄虚?!宣隐澜暗咒了一声,漫步随行。
出亭,上桥,过湖……我的天,又是走廊,走廊复走廊,走廊长皇皇。而且,这走廊是
有坡度的,他们现在,无疑是在向上攀,膝盖明显在向前吃力。走,走,走,终于过了,前
面两扇镂格朱门昭示了他们即将抵达的去处,悬匾上“观雨楼”三字气势不俗。
才到门前,两扇朱门訇然大开,一位儒冠长衣的文士悠然而出:“来了吗?等候多时了
。”
“伯先生,这位便是名动天下的宣相,这位是伯先生。”
名动天下,会不会太夸张?听见对方道:“伯昊早闻宣相美誉,相见恨晚。”
才怪!宣隐澜敛身微礼:“宣某凡夫俗子,哪及先生仙风道骨?”仙风道骨,用在这里
不算浪费罢?
“请宣相进室内品茗,其内可有我煊国最高贵的名茶哟。”
没由来的,宣隐澜觉得他语蕴玄机,似意有所指。而眼下,只得见招拆招,多虑无益。
踏入室内,清凉顿生。琴剑棋炉,皆非凡品;锦纱珠帘,均属上乘;四壁玲珑剔透,地
砖澄绿凿花,富贵中的风雅之地,难得。无意从窗间侧首一望,大半花园的景色俯瞰入眼,
包括前一时和厉鹞场面应付时呆过的亭子。
“淦国宣相大人到了。”
宣隐澜不得不再次对这位伯昊先生起疑,明明飘逸出尘的人物,出声时却总有令人难解
的揶揄意味,谈不上轻佻,却也失之庄重。
“请进来罢,别怠慢了贵客。”声音是从珠帘后发出来的,隐隐绰绰,有人立于窗前。
伯昊不是请茶人?这个声音……
“宣相,请,我们的王上可是为宣相准备了顶级好茶呢。”
哦,原来是个大人物,王……王上?!宣隐澜几乎就失掉了游走官场所培养出的沉静而
尖叫出声:王上,煊国的王,那是……?
厉鹞好生奇怪,这位宣大人为何驻足未动?“宣……”
“厉将军,宣相远来是客,还是朕出来迎客罢。”一幕珠帘分启,贵紫人影踱出。
宣隐澜俯身大礼,双袖掩面:“淦相宣隐澜拜见煊王陛下。”跪,谁能想到她有朝一日
要对他下跪?
这礼行得大了吧?厉鹞狐疑地皱起剑眉:明明适才还一派从容淡定不是么?
伯昊又拈起他的几绺美髯,笑,开心而诡谲。
戎晅亦觉意外,摆袖道:“宣相为客,请起吧。”
我可不可以不要起来?宣隐澜贝齿啮咬下唇,痛心疾首地发现,自己并不聪明,因为此
时此际,脑子里模糊空白,半点应对办法也没有。“谢煊王。”站是站起来了,垂首低眉,
一只袍袖仍半掩其面。
“宣相,无论阁下是如何辗转到了这里,但总是机缘巧合,所以朕才请宣相一晤。想来
朕与贵国王上有一载未晤了,不知他过得可舒心么?”
清越,明澈,似是有几分熟悉的,但里面所传递的沉锐疏离是全然陌生的。宣隐澜品咂
着喉口涌上的涩意,说:“王上很好。”
“人道‘国获良相胜获雄兵十万’,淦王有了宣相,自然是很好,好得朕都要妒忌了。
”
“煊王过誉。”
“宣相为何站而不坐?传出去岂不让世人笑话我煊国不懂待客之道?说不得贵国王上也
要怪朕怠慢了他的良相。”听着总有那么几分讥讽。
“谢座。”
戎晅黑眸内精光漫掠,道:“以袖掩面是贵国的外交之仪吗?抑或,朕生得过于丑陋,
使宣相不堪入目?”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不丑,别人是压根没有料到会这样和你重逢好吗?“煊王说笑了,
煊王英仪天下共知,是隐澜怕冒犯了煊王。”
这应是这位淦国相爷进门后吐字最多的一句话,珠落玉盘,晶击冰钵,介乎于男人的悠
扬与女人的轻盈,好声音。“朕可听不少人谈起过宣相的绝美仪容,早想一睹风采呢。”
绝美仪容?宣隐澜知道若自己真是个男人,这话就不是褒誉,嗬,莫非六年的蹉跎岁月
,使得当初的阳光少年蜕变为今日的阴阳怪气吗?
戎晅瞥一眼那半扇袍袖遮掩下细若凝脂的颊颌,薄唇掀起一抹淡笑:“来人,为宣相上
茶。”
坏心的东西,饮茶时不得不将袖子拿下来是吗?也好,谁怕谁,既来之,则安这,我倒
要看看你是怎样的表情?是似曾相识的讶愕?还是淡忘已久的漠视?一念至此,袍袖悠闲地
甩下,向对面的君王优游道:“谢煊王赐茶。”
入眼一袭绛紫锦袍。只有他,才能把紫色穿得如此纯粹飘逸,高贵如神祗。黑眸,似潭
,似月,汪着的是深不见底的幽深;傲挺的鼻尖不经意地泄露出了他的自负天下;紧抿的唇
角勾勒出了最完美的弧度,若有似无的笑意附之于上,透出了令人浸惑的俊魅。
是他,戎晅,六年岁月,尽管男孩变成了男人,尽管成熟替代了青涩,可是,仍然是那
个俊美无俦的阿晅模样,只是,心,依旧否?
戎晅极轻缓,极细致地从座椅上一点点长高,直到那双修长的腿完全撑起了修长的躯体
,然后长腿向前,只走了三步,说了一声:“出去。”
宣隐澜唇角上翘:这是重逢的待遇?也好,正不知道拿什么样的面貌来面对呢,出去透
透气,主意不坏。
脚下才移了几寸,听得他隐忍的怒叱:“别动!”
哇,前后几秒,“出去”“别动”全喊了,莫不是长了岁数也长了脾气?
“伯昊先生、卫宇大将军,你们可以退下了,朕要和宣相爷促膝长谈,你们两位都各忙
自己的事去罢。”
好戏才开幕,便被驱逐出场了?伯昊心有不甘。
“吩咐下人,没有朕的知会,不得擅自打扰。”
“是。”无法,伯昊、厉鹞各怀心思地退场,门在身后,牢牢地阖上。
侧首看到伯昊脸色不定地回望着那两扇镂格朱门,厉鹞会错了意,问:“先生莫非也在
担心王上安虞?”
“担心?”伯昊星眸半阖,意味不明地咂唇浅哂,“也许吧。若说这世上有唯一不会伤
害王上的人……哈,也许是唯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