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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豌
作者:步微澜
第 1 章
陈婉早晨是被隔壁院子打孩子的声音吵醒的。
她家住的这爿地块是整个济城人口最密集的区域,一色的晚清民国宅子,却早已没有了百多年前的古雅风貌,除了原有的居民,还有部分老房子划给了附近的印染厂作家属区。旧时官绅富户家的宅第现在居住的是济城最下层的民众,一个院子通常有好几家人并居在一起,谁家说话大声些隔壁便能听见,所以此时刘家婶婶巴掌拍在孩子屁股上引来一阵哭嚎的同时,四邻八里的劝解声,老人晨起的咳嗽声,叫孩子回家吃早餐的呼唤声,伴着对面二大爷养的画眉的脆鸣和远处柳阿姨每日必作的功课——吊嗓子,整个朱雀巷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顿时生动起来,鲜活起来。
她一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心里埋怨了自己一声,赶紧起来穿好衣服,收拾好床铺。
拿了刷牙杯子走到院子里,开了水笼头接好水,舅舅走了进来。“昨天收的晚,我还说等你再多睡会才叫你。”
“醒了就起来了。”她满嘴牙膏沫子含糊应道。昨天晚上后街的李阿姨出嫁的闺女回门,就在陈婉家摆了几桌酒席请亲戚和相熟的街坊。都是老邻居了,家家都不宽裕,舅舅不好意思收的多,只象征的收了些,倒是忙了一个晚上。十点多方才酒阑人散,他们又收拾了一个小时才睡下。
她擦好脸,见舅舅拐进厨房,她也随之进去。“舅舅,你去休息,我来。”说话间她抢过舅舅手上的木桶,巩自强也不和她争,由着她抱了出去。
“小宇还没起?”她舅舅问。
“他还没醒呢,星期天,让他多睡会吧。舅,我先出去了。”
她舅沉着脸骂了声小兔崽子,又对她点头,往后面走去,想是叫小宇起床去了。
木桶有十多二十斤,以前她是抱不动的,现在练出来了。走到前院,稀稀落落的三几个客人,都是相熟的街坊,她笑着和他们招呼着,道了早安。舅妈正忙着下面,她抱着桶过去,把空桶换下。
她家是朱雀巷的老户了,住的院子在这里来说是属一属二的宽敞。只是舅舅下岗了之后,生活难维系,想着还有门手艺,就把院子一分为二,前院作店面,卖早餐,也做炒菜和简单的酒席,中间是厨房,象昨天晚上摆酒席前面不够地方也会借中间的院子摆上两桌。他们家屋子在朱雀巷口,虽然朱雀巷的居民极少在外吃饭,但是占着地头靠前街,偶尔也能做些过路生意,所以也能勉强养活四口人。
星期天早上的生意总是很差,来吃面的人极少。倒是豆花好卖,一会功夫,她又进去换了一大桶出来。
舅妈身体不好,起早贪黑的看起来更是比平日还要憔悴,陈婉推攘着舅妈让她进去休息,舅妈心疼她一个照看不过来,“我先顶着,你舅一会就出来了。来,装碗豆花给李奶奶送过去。”
李奶奶是后街的五保户,和舅妈的亲戚关系是远的不能再远,舅妈心慈,想着老太太眼睛又不好又没儿没女的,能帮忙的总是帮。陈婉手上端着豆花,兜里揣着舅妈交代给李奶奶的五十块钱,沿朱雀巷大街往后街走。
其实从外面看朱雀巷是极美的,一溜过的白墙青瓦灰色挑檐,只是墙不太白了,瓦很残旧,青条石的街面也是很多年没有维护过,坑坑洼洼的,积了昨天那场秋雨的小水窝走几步就要避一个。朱雀巷大街一边是旧房子,一边是清水河。清水河老早时是护城河,听老人们讲起他们小时候还能在里面抓鱼的,现在堆满了淤泥,加上附近居民的生活垃圾和上游印染厂排出来的废水,看起来五颜六色的。平时还好些,昨天的雨一下,河渠里的泥都泛起来了,恶臭扑鼻。
陈婉记得她才住来朱雀巷时闻到这股味道就脑子发涨,现在倒是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了,看来环境能改变一个人的地方太多,连她的性格都变了不少,再不是以往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毛躁活泼的小丫头片子了。
快走到后街拐角处,身后飞快驶来一部车,速度太快,她想躲闪已经不及。朱雀大街并不宽,只勉强能容一个车道,她还没有贴住墙根,那车已从她身边驶过,飞溅起地上的水花,她整条裤子都是湿的。
她暗骂一声倒霉,低头拍打裤子上的泥水。那车在前面一个急刹,然后又往后退了些,在她旁边停下。她一抬头,对上一双满是惊讶之色的眼睛,然后惊讶褪去,兴趣盎然地直勾勾地看着她不放。她心里突然一慌,脸上却冷起来,站直了往前走。
“唉,那个。”那人在后面*叫。
她走快几步,那人却开着车缓缓追了上来。“唉。”
再两步就是后街了,陈婉停下来,回身望住他。那人又从车窗探出头,眼光直射而来,带着明显的意味。看上去也有二十四五了,岁数一大把怎么这么没教养。陈婉耳朵发热,暗自腹诽不停。
她瞪他一眼,他却笑起来,阳光下很是生动。她越发冷脸,抬脚往前。
“唉。”
“做什么?”她转身气势汹汹地喝问,“这里本来路就窄,不能开车进来。还有,满地都是水,你不能开慢点?撞上前面的小孩和老人家怎么办?”
那人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泼辣,一愕,然后笑起来,牙齿白森森的。“你不用怕,光天化日的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就问问你,纯阳观是不是在这?”
陈婉被他说中心思,有些窘,手往前指了下,“一直往前,然后转左,有棵老槐树的院子就是了。”说完,再不敢看他,三步并两步地走进后街。
第 2 章
陈婉回了自己家,先把李奶奶的床单被套丢进洗衣机。李奶奶眼神不好,年老体迈,她已经养成了习惯每隔半个月帮忙换一次被褥,洗好了再送回去。小宇搬了张小桌子在院子里写作业,高二已经长得个头比她还要高些,坐在小马扎上两条长腿挡了一半的路。
她过去踢下他的长腿,“让开点。”
小子头也没抬,只是缩了下腿,放了她过去又重新伸直。
“天都凉了,坐外面会感冒。”
“里屋闷。”
自从开了前面的小食店,家里确实挤迫不少。三间小房,一间勉强算是客厅,一间舅舅舅妈住,另外一间拿三合板隔在中间,里外各放一张小床是她和表弟睡觉的地方,窄仄得连张书桌都摆不下。
“作业昨天晚上怎么不做好?拖到今天。”小宇和她性格不一样,她的习惯是再晚也要把功课做好才能安心睡觉的。
“昨天晚上那么吵,走到外面大街上都听见这里吆五喝六的。走了还满屋子酒气散不掉。”小宇抬起头,双手合拢伸个懒腰。“啥时候能脱离苦海啊,郁闷死了,天天做题做题。”想想又羡慕地说,“姐,你就好了,还剩半年就修成正果了,我们正哥都等得望眼欲穿咯。”
“一边去。方存正和*我没关系,你别有的没的胡说,给舅舅听见大家都没好脸色看。还有啊,不要以为将来考上大学就等于松了紧箍咒,我们家就你一个男孩子,舅舅和舅妈还指望你将来能振兴家业呢。”她把早前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晾到院子里的拉绳上。
小宇嗤之以鼻。
也是,上了高中之后舅妈天天对他耳提面喻,一定要好好读书什么什么的,连家务也不让他沾手。舅舅倒是没怎么罗嗦,不过陈婉知道舅舅心里是寄予厚望的。上了高二,他功课更是紧,压力不可谓不大。陈婉看在眼里,对小宇总是抱着深深的同情,有时候他溜出去打球,她还会帮忙在舅妈面前做掩护。
“今天还去打球不?”
“恩。吃过午饭就去。”小宇手上的笔在五个手指上翻转着,眼睛还盯着小桌面上的课本。他每个星期天下午都会去玩两个小时篮球,朱雀巷拥挤不堪,也没什么活动场地,他们玩都是去纯阳观门口那块少有的空地上。
晾好了衣服就听见前面吵吵嚷嚷的,也不知发生什么事。走出去一看,都是附近的邻居,把店里几张八仙桌都坐满了。也有几个面生的,她凝目望去,就有一个是早上遇见的那人。那人正吃着豆花,动作很慢很斯文,可是逮到她的目光后,眼神却丝毫不斯文,竟然还咧着嘴冲着她笑了笑。
他坐在靠外的位置,正好迎着光,白白的牙在阳光里象是闪了下,陈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动物世界里非洲大草原的食肉动物。她心里发恼,虽然习惯了被人看,以前也经常被朱雀巷的小混混调戏,可是从来没有人眼睛象他这般失礼到极点的,象是,象是要穿透她的衣服。
她脸上凝着冰,假装不在意的由他身上扫过,转到舅舅那边,才听到街坊们七嘴八舌的讲的是拆迁的事情。
朱雀巷很多年前就被规划了要拆迁,家家院子的白墙上都有个偌大的黑圈圈,中间写了个拆字。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什么动静。不过最近好象开始了动作,西大街那边前段时间已经有测量的技术人员进驻了。
朱雀巷有两个消息集中地,一个是纯阳观门口的空地,那边多数是附近的老人带着小孩聚集聊天,另外一个就是陈婉家的这个小店了。
巩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大清朝,据说陈婉的曾曾外祖爷爷是宫里的御厨,那会闹老*毛子趁机会逃了出来,然后客居在朱雀巷娶妻生子繁衍几代。所以巩家算得上是附近最有威望的一户,而且陈婉的舅舅巩自强也是个实在人,不多话但是很有见地,和舅妈一样都是心眼良善,谁家有事情要帮忙,只要找到他们,二话不说,能帮就帮。
附近都是多少年邻居了,养成了习惯,一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商量的,打声招呼都往陈婉家里来。
这一次的事情似乎很大条,群情汹涌的,大声说话的几个脖子都涨红了,看来是气愤到极点。刘婶婶的爱人和舅舅以前是轴承厂的工友,也涨着一张脸,粗着嗓门说道,“以前是说赔偿,那时候都想着能拿点钱也不错,最多租房子住就是了,住哪也比挨着这臭水沟要强。可是你们去西大街那边打听打听,政府出的地价是多少?一千五!外面的房价是多少?普通的房子也要四五千!!还不够三分一!我们拿了那点钱能吃喝几天?用完了怎么办?带着老婆孩子睡大街上?”
他的话引来一片附和声,又有人说,“听说有安置房。”
另外一个马上接过话,“安置房在哪?你去问问,快到城关镇那头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上班蹬两个小时自行车,晚上再蹬两个小时回来?”
这话一说,又是一众附和。然后又有人说起小道消息,从老婆的姨妈的小叔子的表舅舅的大闺女的男朋友的爹那里听来的,政府和地产商勾结,台面下交易了什么。其中种种,似真似假,如迷雾难辨。
一屋子人更是义愤填膺,连三年前上海路改造时发生的事都扯了出来。
陈婉瞄一眼舅舅,他沉默地坐在中间,面色郑重。不留神又望向那个肉食动物,他正好整以暇地听着满屋的议论,嘴角挂着丝讥讽的笑,一碗豆花还有一大半,看来是打定主意要把戏看完。
经过快一个多小时的讨论,最后的结果是朱雀巷东大街这头的所有人要抱起一团,不能任由别人鱼肉。随即不知是谁问了声,“如果强拆呢?”
一秒种前还喧腾得屋顶都快被掀起的店堂里顿时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说话,有人表情郁结,有人愁容满面,有人直着脖子喘粗气,都想起了以前上海路强拆时的情景。螳臂当车,在国家机器面前,永远没有个人利益生存的空间。
“看情况决定吧,还没走到那一步。”舅舅沉默了这么久,终于才开口。
众人都有些意兴阑珊,一个接一个垂丧着头,告辞而去。
“舅,你和舅妈进去休息吧。今天看样子午饭也没什么生意了。”也才十点多,离午市还有点时间。
平常巩自强每天早上四点多起来去纯阳观挑井水磨豆子,昨天忙到那么晚,本来这个时候在补觉的,一闹腾瞌睡早飞了。哄了满面愁色的老婆进去,又转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