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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虚怀见打从进门就没吭半声的陌生男子突然将事情都揽到自己头上,不禁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他来。
这小子五官端正,气质正直,锋芒内敛,倒不像个混混;不过,他可也不是普通角色。
他年届七旬,阅人无数,非常相信自己的眼光。是非善恶、好人坏人,他只消看上一眼,通常就有了谱了。
“哦?你惹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这里是纵横帮的地盘,随处拍照,大概是不小心拍到什么比较敏感的东西,引起纵横帮那些人的不满,因而遭到追击……”
这名自称是倪澈的男人,正是在七天前“院帮”,让整个纵横帮弄翻天的代理总舵主。这次他到日本并非单纯的旅游,而是冲着横滨分舵的唐泰隆而来。
横滨分舵建立得相当早,倪澈的曾祖父在新加坡奠下纵横海运的基础后,就很有远见地派遣他的得力助手远赴日本、香港及台湾一带建立据点。他知道既然要做海运生意,就得先开疆拓土,如此纵横海运的版图方能顺利扩展开来。因此纵横帮的人早在这里盘据了好多年,而且与华侨势力相结合,形成了一个拥有庞大影响力的组织。
可是,原本忠实耿直的横滨分舵主去世后,新接任的船主唐泰隆似乎有不听使唤的趋向。倪澈在纵横帮内部的国际网路中查到横滨分舵的帐目有被动手脚的嫌疑,而且自从他代理总舵主以来,唐泰隆都不曾参加总舵的外堂大会,倪澈于是兴起到此一探究竟的意念;他想查清一直未曾谋面的唐泰隆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为了不惊扰耿冲和上官兄弟,他不动声色地只身飞到日本来,新加坡那边,只好委屈擎北去面对众人的质询了。
“你是说,你是个观光客?”叶虚怀目光犀利地直视他的眼瞳。
“是的。”他不便对外人暴露身分,因此明知叶虚怀不可能相信,他还是得有所保留。
叶虚怀转头看了看屏息等待判刑的叶炯心和守宫,决
定不再追究下去。不管这三个孩子半夜出去做了什么事,现在他们都平安回来,这样就够了。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趁叶炯心还没真的杠上唐泰隆之前,让他们尽速离开这里。
“小子,我得警告你,在唐人街得罪唐泰隆就别想再待下去。你最好现在就离开日本,免得给我惹来麻烦。”他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等等……爷爷,人家救了我也,怎能就这样赶走他?
“太没义气了!”叶炯心马上抗议。
“义气?哼!这年头越是讲义气的人越是死得早,我叶虚怀不靠这种无意义的情操过日子。”他冷哼。
“那我帮了他.也算得罪了姓唐的了,是不是也得走?”叶炯心气得大叫。
“那我帮了他,也算得罪了姓庸的了,是不是也得走?”叶炯心气得大叫。
“没错,你明天就给我滚回美国去!”他毫不留情。
“你……你这个老顽固!我不回去!”她开骂了。
“小姐,你就少说几句吧。”这还得了?孙女骂爷爷?!她是不是把药铺里的熊心和豹子胆全吃了?守宫简直替她的个性操透了心。
“由不得你。现在给我上楼去整理东西,我受够你的聒噪了!”叶虚怀也不甘示弱。
“我聒噪?我会聒噪吗?壁虎,你说,我是聒噪的人吗?”叶炯心一把揪住守宫的衣领猛摇晃。帮你上点药。”
“这只是轻伤……”倪澈客气地道。
“轻伤?轻伤也会死人的!”他冷冷地说。
“我不会这么轻易就死。”倪澈淡淡一笑。
叶虚怀瞄了他一眼,见他骨架高挑、身材精瘦,眼神清澈内蕴,没有时下年轻人的浮华与轻挑。袖子下的两条臂膀坚实有力,腰背挺直,这人不可能是泛泛之辈。
他会是个普通观光客?少骗人了!
“人的生死不是由自己决定的,小子。”
“那倒不一定。”倪澈还是笑。
“喂,你上个药又不会吃亏,推拖什么?”守宫的口气很差。
“我爷爷人虽不友善,他的药可是一等一的,保证有效。”叶炯心推他坐在椅子上。
“哼!少拍马屁。拍得再多,你明天还是得走。上去睡觉!”叶虚怀可不是被灌迷汤灌大的。
叶炯心嘟起嘴,生着闷气走向二楼。
倪澈笑着目送她的背影,继而迅速地扫视这间充满药香的古老药铺。
药铺以木材为建筑架构,二楼半的格局,占地方正,前厅有一整面墙都是木头方格的柜子,上头还有许多玻璃瓶装的药材;深褐色的核木桌椅因年代久远而微微发亮,有种安定人心的特殊力量。
“好了!别碰水,明天一早伤口就愈合了。”敷完药,叶虚怀对倪澈交代着,然后起身往二楼走去。“守宫,你带他去客房住一宿。”
“是。”守宫应了一声,带着倪澈来到一楼的客房。房内一个简单的矮凳,上头铺着榻榻米,陈设简单干净。
“只让你睡一晚,明天你就得走人,懂吗?”守宫倔傲地说。
“懂了。”倪澈笑着点点头,不介意他的口气。
“那睡吧!最好别打呼,否则吵醒我我会揍人。”守宫打着阿欠,人小鬼大地警告完,径自回房里去了。
倪澈坐在榻榻米上,相当好奇这对祖孙为什么会和唐泰隆杠上?难道事情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算了,明天再问问那个女孩,或者,她能给他完整的答案。
翌日清晨,连公鸡都还没醒,叶虚怀就拿着他自制的“更”到叶炯心门口叫人了。
六点也!
叶炯心回到日本近一个月,最不能适应的就是每天得在六点之前起床!
头才刚沾枕就硬是被人从被窝挖起,那种苦,还真不是人挨得了的。
“天亮了!起床——”叶虚怀边敲着竹更边叫嚷,洪亮的声音吵得连一楼的守宫和倪澈都耳朵发麻。
在药铺住了十年,守官知道,越快起床越能免受吵耳之灾,因此他再累、再乏,也会用尽力气爬下床向师父报到。可是叶炯心就没这本事了,她是道地的夜猫子,在美国时不到日上三竿绝不下床,这多年累积的习惯岂是这么容易矫正的?
所以,每天早上都会上演一出雷同的戏码,祖孙俩必定会为此展开拉锯战。
“起床!炯心,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叶虚怀在她门外大喊。
“早起的鸟儿会神经衰弱……”叶炯心咕咕一声,又将头埋进枕头里呼呼大睡。
“炯心!我叶家子孙从没一个敢赖床。”叶虚怀没耐性地吼着,分更“梆梆”地拼命乱敲。
“那正好由我创先例……”她念着念着,又昏睡过去。
“炯心!”叶虚怀用力推开房门冲进去,摇了半天才将她从睡梦之中摇醒。
“爷……饶了我吧……我才刚睡…”她蒙头继续睡。
“已经六点了,我叶家子孙怎能这么委靡不振?你没听你爸爸说过他小时候都是‘闻鸡起舞’的吗?”
“什么‘机器舞’……爸爸只练拳……不跳舞……”她口齿不清地呢喃。
“谁跟你提跳舞了?起来!”叶虚怀没好气地一把掀开凉被。
“拜托……再让我睡五分钟……五分钟就好……”她用双手遮住脸。
“起来!别以为赖床就能不回美国,我已经叫人帮你订了下午的机票,快起来收拾”叶虚怀把竹更放在她耳边大敲特敲。
叶炯心终于放弃挣扎,死心地张开眼,用那双有如猫熊的眼睛看着叶虚怀,边打呵欠边道:“爷爷,我知道爸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了,他一定是受不了这种折腾。你这招赶人的伎俩还真好用……”
“你这浑丫头!少跟我提你爸的事。快起来,飞机是不会等人的!”叶虚怀轻斥一声,转身走下楼。
“飞机才没那么早起了!想起今天要被赶回美国,她就一肚子不乐意,唐泰隆还没摆手,她怎么能走?
嗯!干脆先找个小旅馆搬出去,一来可以躲开爷爷的监视,二来可以每天睡个饱……
嘿嘿,这计划不错哦!
一想到此,叶炯心精神抖擞地跳下床,穿上短裤T恤,梳洗完毕后,随便将衣物塞进大背包中,背起背包下到一楼前厅,就见被挖醒的倪澈和守宫己一脸惺松地坐在椅子上了。
“早!”倪澈看着她恢复平时的装扮,发现她其实比昨晚看起来还要清新稚气许多。
“早啊……”一张口又是个呵欠,叶炯心急忙掩住,免得被爷爷看见又要数落个没完。爷爷虽然生活在现代,可是骨子里全是骨董,注重礼教、讲究辈份,最看不惯她的所有不良习性。她啊,怕死了他的叨絮了!
“小姐,你的晚起让我们又多受了十五分钟的罪。你真以为多赖这点时间有用吗?”守宫无力地挂在八仙椅上埋怨。
“怎么没用?一天十分钟,二十几天下来好歹也有四小时,够贴补贴补了。”叶炯心拍着双颊,叹口气。她可以不吃饭,就是不能不睡饱!
“这么早起是你们的习惯?”倪澈揉揉后颈,他昨夜也没睡好。
“不,是我爷爷的习惯。我以为这年头大家都用闹钟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人用竹更…唉!早知道这位没见过面的爷爷这么难相处,我也不会来找他……”她觉得今早的眼皮特别沉重。
‘嘘!小姐,你还敢说?当心等一下师父又要骂人了!”守宫连忙用双手比个大“x”。每次她被念,他也跟着遭殃。
“呀!是得小心点。他肯让我住下来我就得偷笑了。”叶炯心捂住嘴,大眼往后瞄了瞄。
“你从没见过你爷爷?”倪澈爬梳着头发,靠在椅背上,对她越来越好奇。
“没有。听说当年我爸和我爷爷吵了一架,我爸就到美国去了,二十年来都没联络。我在美国出生,只知道有个爷爷往日本,其他都没听我爸提起。”其实她这次偷跑到日本是为了化解父亲和爷爷之间的间隙,她知道这两个男人都倔,想要一方先低头根本不可能,才会自愿来日本当个和解天使。但是见到爷爷后,她才领悟这档差事完全是吃力不讨好…
“那你这次回来,主要是想看看你爷爷?”
“嗯,光用想的想不出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趁暑候亲自来探望,结果。。。。”
“结果才发现他并不好相处产?”他替她说完。
“是啊!固执、倔犟、刚惧、没耐性……我真奇怪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请他看病?”她支着下巴,难以理解。
“师父的医术好啊!想要治病就得忍受他的个性,这是所有上门求医的人都知道的事。”守宫很以叶虚怀为荣。
“我也是回来后才知道爷爷这么有名。知道吗?这里大家都叫他‘叶神医’哩。真好笑,又不是武侠片.连个老中医师也能取这种名号……”她嗤地一笑,一张小脸洋溢着青春活力,煞是动人。
倪澈不自觉地呆望着她,她的表情变化之快,简直让人目不暇给。
“咳咳咳……”守宫没放过他的凝视,不悦地连咳好几声,以兹警告。
“小兄弟叫守宫?”倪澈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他。
“嗯哼!”这人对小姐不怀好意,绝非善类,他得替小姐提防点。
“这是外号吧?很少有人取这种名字。”倪澈觉得新鲜。
“我就取这个名字,怎样?姓守名官,独一无二!”他说。
“什么独一无二?晚上天花板上一大堆,我还差点认不出哪只是你咧!”叶炯心嘲弄地大笑。
“小姐!你……”守宫不禁哀叹连连,他一定是上辈子欠了她什么,否则不会在现世被她欺负得这么惨。
“好啦!我又忍不住损你了,别气啊,壁虎,你正值发育,气多了会长不大哦!”她连挖带损地赔礼。
“是嘛,我才十六岁,干嘛和一个二十岁的老女人计较?”守宫也有反击的时候。
“小鬼,敢说我老!”’她笑骂地注他后脑拍一掌。
“哎呀,我都被你打笨了啦!”他护着头乱窜。
“你本来就不聪明!”她做个鬼脸,又笑嘻嘻地追着他。
“我是你爷爷的徒弟,你骂我等于骂他!”
“这是什么歪理!那他是我爷爷,我骂他等于骂自己啊?”她又打中他的背。
“啊!我要叫师父了……”守宫祭出法宝。
“别叫了,我这是最后一次欺负你。瞧。我要走了,放你一马。”她拍拍大背包。
“你真的要回美国?”守宫说不上来心里的失落是为了什么。她来,他觉得吵;她走,他又觉得难过……难道十六岁的少年一定得有类似“维特”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