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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情愿跳舞-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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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这一天,关锦婵其实不想出来,可是老同学朱穗英实在恳求得厉害,所以约了再角落咖啡室等。
  穗英迟到,锦婵却不闷,咖啡店近海,她看着海滩出神。
  正如穗英说:“锦婵,(甘少一划,二十的意思)载同窗,迁就我这一回,救救我。”
  讲得这样惶恐,不得不出来。
  穗英是直性子,不会作弄人,锦婵信她真确有急事。
  来了。
  车子停得歪七缠八,她忽忽奔进来。
  锦婵站起来招呼:“这里。”
  穗英坐下,气略顺,从手袋取出一张照片,递给老同学看。
  锦婵心想:莫非穗英得丈夫有外遇,唉。
  低头一看,发觉照片里是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男的正是穗英的长子日焺(没火字旁),他身边的少女不是华裔:大眼睛,高鼻梁,黑色浓发,身段曼妙,是个美人儿。
  “哎呀,”锦婵说:“可是波斯人?”
  “好眼光,她是阿拉伯人。”穗英跌脚。
  “只要不是丈夫有外遇,一切好办事。”
  “亏你说得出。别安慰我了,阿裔,信回教,怪不可容。”
  “穗英,你我受过大学教育,是个文明人,口气不可如此,大家都移了民,早已放弃原先祖籍,成为加国公民,不可有歧视眼光,调转来说,唐人何尝不是少数可见族裔。”
  穗英叹口气,“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那女孩得大哥结婚,请我去观礼。”
  “我也去?”
  “我实在没有勇气单枪匹马出席。”
  锦婵好奇,“在回教寺院举行婚礼?”
  “不,在假日酒店。”
  “看,大家都已全盘西化,人家且不介意女儿与支那人来往,你还想怎样?”
  穗英发状(?不知道如何打这个字)。
  打击太大,她怔怔地落下泪来。
  “年轻人约会,实属平常,你镇定些,予他们自由选择,过三两个月,保证换人。”
  穗英低下头,“我教儿无方。”
  锦婵握住她的手。
  “时间到了没有?”
  穗英点点头。
  她们驾车往假日酒店。
  还没走进大堂,穗英自手袋取出两方丝巾,自己先绑在头上,另一张交给锦婵。
  立刻有人笑着走近招呼,欢迎她俩走进大堂。
  仪式已经开始。
  大堂不设座椅,亲友一层层围住花坛,大部分穿传统服饰,年轻人则穿西服,一组乐师奏出传统音乐,唢呐声刺耳响亮,鼓声邦邦,叫锦婵诧异。
  更奇怪的事跟着来了。
  只见几个穿深色长袍遮住头发的中年妇女忽然掀起嘴唇,用力发出啸声,像野人宣战打仗模样。
  锦婵蓦然想起,在国家地理杂志某期内读过,这啸声是表示庆祝。
  可是她已经受惊,拉着穗英退到一角。
  还没有完呢。
  眼前一花,一个金发披肩,只穿胸衣纱裙的赤足舞娘跳了出来,开始扭动玲珑浮凸的身躯。
  什么?
  肚皮舞?
  舞娘一边扭动,一边伸长双臂,引一对新人随着鼓声缓缓走向大堂中央的花坛接受长老祝福。
  原来对他们来说,肚皮舞是老幼咸宜的大众娱乐,可登大雅婚礼之堂。
  锦婵目定口呆。
  她忽然垂头,投降。
  她这样说:“穗英,我们走吧,我帮你同日焺谈一谈。”
  穗英没声价道谢。
  “你这个阿姨自幼帮日焺补习法文,他会听你。”
  “我当尽绵力,你叫他明早到我家来。”
  她俩逃似离开现场,回到车内。
  锦婵叹气,“什么种族和谐,你说,可怎样同他们做亲戚呢,理论归理论,现实归现实。”
  穗英想一想:“一对新人倒是穿西服,新娘那袭礼服甚有品味。”
  “新郎是金发儿。”
  “肚皮舞娘也是欧裔。”
  “啊天下大同。”
  两个中年太太有点歇斯底里般笑起来。
  锦婵吁出一口气,“天下大同,说时容易做时难。”
  “婚筵吃些什么?”
  “带眼珠的羊头汤。”
  “不会比鸡脚爪牛内脏更可怕吧。”
  她们静默了。
  穗英忽然疲倦,“锦婵,我想回家。”
  “傻子,这里就是你家,还有什么家?回不去了。”
  “不,我想回耶稣的家。”
  锦婵吓一跳,连忙劝说:“这是为着什么呢,日焺又不是说同阿拉伯女结婚,你别急急拉起警报,这样忧虑,对健康不好。”
  穗英颓然,“邝佩美许就是这样生的癌。”
  锦婵抬起头,“世上的确无人累得过华裔中年妇女。”
  “说得好。”
  锦婵轻轻说:“你看我就知道了,七岁南下,同时学粤语及英语,考奖学金往英国升学,回来做工贮钱,结婚生子,做两次大手术才生得一女,又再次移民,一生做得贼死,想起都觉吓人。”
  穗英内疚,“是我不好引起你嗟叹。”
  “别再讲我了,耶稣接你?你倒想,还要服侍孙儿呢。”
  她们又笑。
  两人像姐妹般紧紧拥抱一下。
  第二日一早,锦婵听到车子引擎声,她张望一下,立刻去开门。
  “日焺,欢迎欢迎。”
  那高大年轻人一脸阳光,眉宇间依稀像当年的穗英。
  “锦姨有话同我说?”
  “可不是,来,先喝一杯你喜欢的玫瑰普洱茶。”
  日焺坐下来。
  “锦姨,明年我就大学毕业,不再是小孩子了。”
  “在爱你的大人眼中,你永远是蠢钝的小孩,讨厌你的人才会说:‘不用替他担心,他不知多精刮’。”
  “锦姨说话一向有哲理。”
  “日焺,我不拉扯了,我与你妈都担心你现任女友并非德配。”
  日焺睁大眼,“你们见过王迪琪?”
  轮到锦婵意外,“不,是那阿拉伯女。”
  “耶思敏?”
  “阿拉伯人,回教徒。”
  “你说的是耶思敏,我们只看过三场戏,吃过两餐饭,我们性格不大配合――”
  锦婵站起来,如释重负,她举高双手这样说:“哈利路亚!”
  日焺大笑,“你们担心我同耶思敏?”
  锦婵看着他。
  “我十年内都不会结婚。”
  “你妈知道吗?”
  “这是我的私事。”
  “你妈怀胎十月,生你下来,在她面前,你有什么私隐?”
  日焺看着她,“连开通和蔼的你都说这种话,锦姨,女人老了真有点可怕。”
  “你这小子调侃起阿姨来。”
  日焺又笑。
  “这个王迪琪,可是华人?”
  “迪琪父亲在大学人机械工程科教授,几时我介绍你认识,不过,我仍然不打算结婚。”
  锦婵看着年轻人,“那岂非耽搁人家青春?”
  日焺这样答:“锦姨,彼此彼此,在此期间,我也陪上宝贵时间。”
  “可是男性的青春期往往又长一点,你看,五十多岁老伯伯仍拖着年轻女友。”
  “锦姨,那些是社会畸形现象,作不得准,一般男性,倘若无财无势,到了一个时候,晚景甚虞。”
  锦婵叹口气,“你长大了,讲话有纹理。”
  日焺有点惆怅,“可不是,长大了。”
  “你比可恩大三岁,当年我到你家,你妈在厨房忙,我把你抱在膝上坐着说故事,记得吗?”
  日焺笑答:“记得。”
  然后他们一起说:“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
  “锦姨,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锦姨送这小子出门。
  忽然她想起,“藕色牡丹花开了,待我剪几枝给你带回去给你母亲,她最喜欢这个。”
  真没想到与日焺谈话如此完美结束,锦婵满心欢喜,以后还可以易子而教。
  她把花放进一只玻璃缸,交给日焺。
  日焺脸色犹疑。
  “不方便?让我自己送去好了。”
  “不,锦姨。”日焺欲言还休。
  “你还有话说?”
  他忽然问:“可恩好吗?”
  “很好,她明年进大学。”
  日焺仍然站着不走。
  “日焺,是什么事?”
  日焺搔搔头,“锦姨,这话不知该不该说。”
  “关于什么事?但说不妨。”
  “锦姨,游人看见可恩在上学时期与男友孵在咖啡室,又有人见到她在纹身店里。”
  锦婵笑容僵在脸上,“我不相信”四字即将冲口而出。
  可是往年受得教育压抑了她的冲动。
  “有这种事?我必好好调查,你放心。”
  日焺见阿姨这样镇定,倒也安乐。
  换了是他母亲,一定尖叫跺足。
  日焺终于开走了小跑车。
  锦婵一个人站在花园里发呆。
  会不会是日焺故意中伤?她代他母亲教训他,所以他反击。
  不不,她自幼看着日焺长大,他不是那样的人。
  锦婵回到屋里,想了一想,驾车去学校去找女儿。
  找到教室,敲门进去,只见黑压压坐满了人,一位女教师转身双目炯炯看住她。
  “可以帮你吗?”
  锦婵轻轻说:“我找李可恩。”
  “可恩今日告假,李太太你不知道吗?”老师狐疑。
  锦婵耳畔嗡一声,一颗心像是沉到脚底。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呵是,我忘记了她去看牙医生。”
  她道歉,退出教室。
  李可恩去了什么地方?
  她在一间纹身店。
  她对一个荆棘图案爱不释手。
  店主是一个中年妇女。
  她对可恩说:“小姐,你不如先回学校,想清楚了才来。”
  可恩抬头,“那么,我先做脐环。”
  老板娘笑,“拿学生证来看看,够十八岁没有?否则,你母亲需陪你同来。”
  可恩泄气,“你不做?我去别家,别人才不这么罗嗦。”
  “回去上课。”
  可恩不出声,离开小店,把父亲买给她的跑车开走。
  看看时间,已近中午,她驶回学校,忽然后边有警车呜呜追来,打灯号示意她停车。
  可恩自觉并无犯规,可是也只得把车停在一边。
  她探头出去,“什么事,警官?”
  那警察吆喝:“坐好,别动,你驾驶的是一辆报失的车子,你有何解释?”
  可恩呆住。
  她伸手去取车辆登记文件,警察又说:“举起双手,取出驾驶执照。”
  可恩啼笑皆非,一边举手,一边如何取物?
  增援警察来到,探头一看,“小姐,请你下车,不要有大动作。”
  可恩合作。
  警察看过所有文件,证实无讹。
  他对可恩说:“今晨你母亲不知你驾车离家,以为车子遇窃,来,我护送你回家。”
  可恩明白过来。
  东窗事发,母亲竟浪费警力缉捕她归家。
  可恩无比反感。
  她默默驾车回家。
  母亲开门出来,警察与她对话:“我是布朗督――”
  只见她打躬作揖,道歉道谢,销案,送走了制服人员。
  关上门,立刻拉长面孔。
  “可恩,出来。”
  可恩站在母亲面前。
  锦婵看着女儿,双手忽然颤抖,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可恩先发制人:“叫警察抓我?你不可以等我回来?你太戏剧化,专擅小事化大,搞得人家下不了台,自己也下不了台,难怪父亲同你离婚。”
  锦婵一听,气得连身子都发抖,她需握着沙发扶手,才不致像一个柏坚逊病人。
  她想赏可恩一记耳光,但是举不起手,她从未打过可恩,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打人,她只觉心灰意冷,所有失败在该刹那涌上心头。
  她呕吐起来。
  锦婵自己都吃惊,胃里所有残余食物一涌而出,她呛咳着蹲下。
  可恩看到害怕,取来大毛巾捂着母亲的脸。
  锦婵见到自己一身秽物,如此狼狈,更加痛恨自身。
  她坐下喘气。
  她挥挥手,对女儿说:“回学校去。”
  “快放学了。”
  “去!”
  可恩只得出门去。
  锦婵见她出门,又后悔起来,千方百计找了她来,又轰她走,为着什么?
  也许,小孩也有难为之处。
  她挣扎上床,额角痛得像要开裂,她呛咳着走上楼拨电话给穗英。
  “请你来一趟。”
  穗英二话不说:“立刻过来。”
  锦婵清洁自己,淋浴,服药,捧着一杯黑咖啡,忽然落泪,颓然说:“老了。”
  听见门铃,她抹去泪水,开启大门。
  穗英进来,放下水果。
  “原来日焺与那耶思敏早已分手――”
  一眼看到老友浮肿面孔,立即禁声。
  锦婵低头,“我做人失败。”
  “你怎样劝我?共勉之。”
  “劝人容易。”
  穗英说:“可不是,赵彤的女儿要嫁黑人,有人居然可以同她说:‘不要紧,很快离婚’。”
  锦婵想笑又笑不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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