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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张灯结彩,石农与陈航仍然穿着平时衣裳,在证书上签下大名。
可恩在一旁观礼,感动得鼻子发酸。
可恩去过许多婚礼,她觉得这是最华丽的一个。
整晚她担任摄影师,忙个不停。
田雨把好吃的菜盛在大碗里,让可恩有空就吃上一口。
最后拍摄大合照,可恩站在梯子上,把每个人拍进去。
散会后可恩在操场静坐。
陈航在她身边剥橘子,水果清香,招来昆虫。
忽然一闪一闪,好几只明亮的小灯泡浮游到眼前,城市长大的可恩一时不知那是什么,只觉有趣。
电光石火之间,她想起书本中读过的萤火虫,“哎呀,原来是这样亮。”
陈航比她有文化得多,她轻轻吟:“轻罗小扇扑流萤,坐看牛郎织女星。”
那边石农叫她。
“喊你呢,石太太。”
陈航走开,可恩继续欣赏流萤,天边渐渐亮起,萤火渐渐失色,终于,它们飞入草丛,消失无踪。
可恩抬起头,心底明澄一片。
她知道将来要做些什么了。
暑期后她会回到学校,她会读教育文凭,预备教书。
不,她不要教北美洲富庶省份那些娇纵的学生:呵我无心向学是因为教育制度不够完善,我功课欠佳是因为父母离异,我年年不及格是因为社会风气太坏,还有:朋友不了解我、教科书太深、老师太严、妈妈做的早餐不好吃,我的遗传欠佳……
可恩要教懂得感恩的学生。
她听说在遥远的乡村里,学生每日来回走十多里路才能到学校,没有纸笔,功课生字写在沙地上,黑板是一扇破门……他们这样诚心愿为学识付出牺牲。
她要教那种学生。
“咦,你在这里,是早起,抑或迟睡?”
可恩转过头去,看见田雨神清气朗的站在她面前,她想起陈航叫他老汉,不禁嘻笑。
“告诉我,为什么名字叫田雨。”
他坐在她身边,“我姓田,出生那日下雨。”
“啊,那么简单。”
他站起来,“可有兴趣练太极?”
可恩肃然起敬,“请指教。”
“你跟着我动作做。”
他俩走到操场中央,可恩凝神跟着田雨做每一个姿势:慢慢抬腿、转身、舞动双臂。
开始心里还有杂念,渐渐全神贯注,只顾运动,她出了一身汗,有点气喘。
田雨喊停。
可恩笑着道谢。
“你笑容多了。”
“因为我开心。”
田雨看着她,“那多好,一个人至要紧开心。”
“你呢,田雨,你可快乐?”
“我正在做我一直想做的事,当然满足。”
这时,可恩忽觉疲倦,打个呵欠。
“星期天不用上课,你去休息吧。”
可恩回房,打水淋浴,做杯即冲咖啡,精心在互联网上畅游。
石农敲门进来,问她借手提电脑一用。
稍后,可恩与日焺通电邮。
“可有家母消息?你有否到我家拾报纸收信件及淋花?”
日焺回答:“妈妈说她与锦姨玩得非常高兴,并且发现,人只需放开怀抱,即时海阔天空,叫你放心。”
“妈妈在书房的兰花可好?”
“主人不在,兰花忧郁,其中十株已枯萎。”
“回来你就知道后果。”
“可恩,你一定精神愉快,说话口吻同从前一摸一样。”
“不同你说了,出场。”
可恩忽然失去睡意,在网络上读报。
正在看华尔街日报评论员写未来一年北美经济报告,忽然听见窗外有扰攘声。
可恩喊一声糟糕。
又是她父亲来骚扰她,三日两头来烦,直至每个人都讨厌李可恩为止。
她一边叫苦一边探头出去看。
果然,一辆黑色大房车驶进操场,激起一大堆灰沙,车门打开,一个人走下车来。
是张丹,抑或是炯叔?
慢着,两个都不是。
可恩看到一双穿着长靴的腿,咦,是个时髦女。
果然,长腿主人身段苗条,她披长发,戴着墨镜,罩鲜红色外套。
哗,这是谁?
可恩不认识这种人。
可恩放下心来,反正不是找她就好。
她好奇地张望,发觉陈航与石农也探出头来,好奇心人人都有。
陈航低声问可恩:“又是你的朋友?”
可恩理直气壮,“当然不是。”
“是什么人,什么地方来?”
可恩笑说:“许是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特派人员。”
事不关己,已不劳心。
只见那艳女朝他们走来。
可恩看清楚了她,自见她厚厚敷着脂粉,但是仍然不失为一个漂亮女子,可惜态度嚣张。
她没好气地问:“田雨在什么地方?”
陈航一怔,找田雨,这是他什么人?
可恩才不会乖乖就范,她笑嘻嘻说:“呀,这位小姐,你忘记了一个魔术字。”
对方吊起眉毛,“开什么玩笑,什么魔术字?”
可恩不徐不疾地说:“这里所有小学生都知道,魔术字是‘请’及‘谢谢’。”
那女子光火,“谁同你玩,田雨在什么地方?”
这时连好好先生石农都忍不住了,他说:“你且莫大呼小叫,把鸡犬都吓跑,你是田雨什么人?”
女子摘下墨镜,睁大滚圆双眼,“我是他妻子!”
三个人都呆住。
陈航与石农面面相觑。
朝夕相处,一年有余,他俩从来没听说田雨有妻室有家庭。
陈航连忙朝可恩看去。
只见李可恩小小面孔僵住,再也笑不出来。
可恩一颗心咚一声跌到脚底,拾不回来。
连她自己都诧异了:怎么会有如此奇突反应?人家的妻子找上门来,与她何关?
可是心不由主,年轻的她忽然沮丧,低头转回房内。
她静静伏在书桌上不出声。
陈航急急跟进来,“可恩,我们都不知道这件事,不是刻意瞒你。”
可恩抬起头来,“你说什么?我们别理他人私事。”
“可恩――”
可恩站起来,“我去印明日讲义。”
她走到课室去工作。
一边同自己说:李可恩,你怎么了,不干你事,你且做妥自己的工作,还有两个礼拜,大功告成,回家去矣。
这次前来学习,不知体会多少生活真谛,得益非浅,应当庆幸。
越是安慰自己,越是难过,忽然之间,她落下泪来,泪水挂鼻尖。
这时,她听见课室外有脚步声。
一个女子狠狠说:“总算让我找到了你,原来世上除了逃妻,还有逃夫,你也算够奇突。”
“可以静一点吗?”
“不可以,我是粗人,一贯这个模样。”
可恩立刻知道这两个是什么人,那是田雨与他的妻子,她想即时离开课室,可是他们堵着门口,再说,李可恩为什么要逃避他们?
她低头准备讲义。
可是门外那一对不愿走开,继续争吵。
他们叫可恩想起离婚前的父母。
男的用中文分辨,女的却用英语反击。
呵,田雨的妻子会说音圆腔正的美式英语。
他是骗子,他何用向李可恩请教英文发音。
可恩的头越垂越低。
“我在纽约打工,日一份正职夜一份兼职,把收入寄回,供你上清华(!!!),原以为你毕业后会来与我会合,谁知人影全无,喂,世上还有无天理?”
可恩十分震惊,有这种事?
田雨却说:“钱一早已经连本带息规还,你为什么缠住我不放?”
“你因我得到美国护照。”
“假结婚是双方协议,费用你也收妥。”
可恩更觉不可思议。
原来田雨与这女子的关系如此复杂。
啊,男女关系一旦变酸,可以丑陋错综得叫人瞠目,当事人反目成仇,旁人只觉可怕。
一些人不明就里,又没有切身体验,老是不明白:她为何无情,他为甚无义,于是闲言闲语,讽刺几句。
可恩亲眼目睹,父母从相敬如宾有商有量变得势成水火,她知道只需一条导火线。
可恩最怕听男女吵架,她打算从窗口跳出去,以免听得心烦。
可是接着一句话,叫可恩又留下来。
女子问:“谁叫李可恩?“
可恩一怔,提到她的名字,为什么?
“这里两个人,一个又瘦又小,一个长得似南瓜,谁是李可恩?”
田雨问:“你为何总是出口伤人?”
“因为我愤怒,因为有人告诉我,我的丈夫同这个李可恩出双入对。”
“你别诬蔑他人。”
“你这样保护她,这件事是真的?”
“杨威,你到底想怎样?”
女子叫杨威,竟有如此神气的姓名。
她放软声音:“跟我回纽约,我供你升读硕士,我俩大可从头开始。”
田雨搔头,“我的生命,我不会受任何人摆布。”
“我已是你妻子。”
“我已委托律师代办离婚手续,你走吧,别再骚扰我的同事及我的学生。”
“田雨――”
“我承认错误,过去我作出愚蠢的选择,我为获得护照进行假结婚,更不该接受你的贷款,可以承担的我已全部负责,我不愿再见到你。”
那叫杨威的女子沉默了。
对男女关系没有亲身了解的人总有点天真:一度那样亲密的两个人,一变脸怎会成为陌路?
他们怎样都不会了解,必需要经过才能有所体会吧。
田雨这时说:“杨威,你所认识的田雨,一早已经死了。”
他声音里充满辛酸、苦涩、无奈、唏嘘,是真切的不想再提起往事。
“放开手吧,杨威,你有你的锦绣前程,别再浪费时间。”
那杨威沉默。
隔了许久,可恩只听见小鸟啾啾声,黄狗在远处吠叫,接着,是汽车引擎声。
杨威扬了威走了。
田雨的过去追了上来,他想再世为人,有人不允许他那样做:你想活下来?你涎着脸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可以!
杨威在田雨同事面前,把他整个底掀出来,从头批判。
杨威的意思是:我活着,你别想活,我不活了,你更不用想活。
这样深切的怒很叫人害怕,他躲到地球另一边的遥远乡镇,也避不过她,她把他近况打探得一清二楚,找上门来。
可恩静静把讲义逐份打钉。
陈航走进来。
“喝碗豆浆。”
可恩点点头。
陈航坐下来,“真想不到。”
很明显,她也什么都听见了。
幸亏是星期天,否则,所有的小学生都会被逼旁听。
“那种女人真叫人害怕。”
可恩不出声。
“可恩,我真长得像南瓜?”
可恩不得不开口:“你很好很舒服很可爱。”
“谢谢你,可恩,你也不是又瘦又小。”
可恩却不介意,她捧起讲义。
“可恩――”
可恩说:“还有十天就各奔东西,分道扬镳,陈航,记得把通讯号码给我。”
陈航点点头。
“我想去歇一会儿。”
可恩回到房间,往床上一躺,宛如隔世,不禁唉呀一声。
这个时候若果张丹或炯叔前来要把她带走,她一定抢上车,关上门,立刻离开,行李全部丢下。
可是世事往往如此:有路走的时候不想走,想走的时候已无路可走。
她一声不响假寝。
半明半灭间仿佛听见石农夫妇在说她。
“可怜的李可恩…。。”
“十多岁的人经过那许多。”
“田雨骗她。”
“田雨只是不想提到过去。”
“不提即刻意隐瞒,像填写求职申请表:你可有犯罪记录一项,有即有,无即无,一定要答。”
“他们才认识两个星期。”
“李可恩运气稍差。”
“那样年轻――我不会替她担心。”
“少年的创伤一世难忘。”
“没有那样严重吧。”
可恩坐起来,耳畔的声音消失。
这时,厨子探头进来,“可要跟着我去买菜?”
可恩连忙点头。
厨子有一辆三轮车,可恩坐在后座,跟着到市集去,满载而归,跟着,她在厨房帮着做饺子。
那一天她都没再见到田雨。
吃饭的时候他也没有出来。
石农说:“可恩,去叫他。”
可恩假装没听见。
“可恩,去安慰他两句。”
可恩轻轻答:“我不懂得做这种功夫。”
陈航看了丈夫一眼。
她好心把饭菜盛在一只大碗里,拿去给田雨。
回来说:“田雨不在宿舍,他去了何处?”
石农问:“可有留下字条?”
“我四处看过,没有留言。”
“也许出去采购一些物资。”
石农只管吃饭。
陈航笑说:“你看他埋头苦吃的样子可像农民,城市人都努力节食,可是他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