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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仔细地辨听了一会儿树丛里传来的呼吸声,温倩也放轻了步子,悄悄地向那边掩去,打算给那个人小鬼大的顽皮孩子一个出奇不意。
果然,向左绕过了几棵树就看到一株半掩在长草中的古树后有数茎发丝随风飘扬,温倩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见找到了儿子,适才惊惶不安的情绪也稳定下来,童心大起,蹑手蹑足走过去,伸出手向前拥去笑道:〃我捉住你了!〃
〃痛……〃
不料,手上传来的触感并非孩童小小软软的身体,而且被她拥住的人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痛哼。
〃……〃
温倩又羞又窘,急忙撒开手转过去看时,半倚在树下却是一个满身泥泞的男子,低垂着头也看不清他的面目,披散的头发如黛草,乌亮中又带着几分蓝紫色光泽,鲜红色的衣裳回异于宋人的大袖襦衫,乍一眼看去,奇装异服的打扮和发髻纷乱的可怖造型,实在很像陈老总管嘴里形容的狐仙妖魅。
〃啊……〃
温倩掩唇惊呼,第一反应就是要奔出去叫人。
〃别吵……不然就杀了你儿子……〃
这人不晓得因什么而受伤,只说了几句话就气喘吁吁,本来是森冷的威胁听起来却像是在哀鸣,温倩这才注意到,在离那人和儿子约百米远的树下,有一个硕大的马蜂窝显出狰狞的一角,在那人的身周却奇异地散落了为数不少的蜂尸,以那一圈黄黑交错的蜂尸为界限,竟是再也没有一只马蜂敢越雷池一步,被惊扰的群蜂兀自在远远的草丛处嗡嗡嚷嚷。
想是追逐着蝴蝶而来的柳胤杰不小心惊扰了蜂群,却不知怎地将这奇怪的人也牵连了进去,反倒被他所救。
惊骇莫明的温倩只想察看儿子是不是也在不慎中中了蜂毒,但那小小的身子被那个陌生人紧紧箍在怀内,一时间也看不真切,此刻正睁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向自己看过来。
〃你先放了孩子!〃
儿子看起来好象没事……放下了一半心的温倩打量了那人几眼后,又开始紧张起来。很明显此人非我族类,虽然现在随时可能不支倒地,但毕竟孩子还小,万一一个不小心,有了损伤可不是闹着玩的。
〃哼……〃
那人在她靠近时往回勒紧了手,虽然隔着丝丝缕缕的头发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但奇怪的是,在看到孩子粉嫩的小脸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神竟然是柔和的。
〃痛,痛痛喔……吹痛痛!〃
天真的孩子又是最敏感的,他能直觉地从别人对他的神色中察觉那人对他的态度,小胤杰伸出短短的小手去努力地安抚他红肿的肩头,鼓起了小腮帮子靠近伤口给他吹气。
〃小杰!〃
温倩又惊又怕,这孩子倒是胆子大得很。
〃你很好,不像你爹……〃
也知道是不是她的幻听,仿佛听到那个人奇怪的嘟哝了这样一句话后,手就渐渐从孩子的颈项上松开,然后,晕过去不省人事了。
〃娘亲,这个大哥哥痛痛喔!〃
从他身上爬下来的孩子皱着硕大脑袋上淡淡的眉毛,很担忧地说道。
要不要救这个人呢?
温倩打不定主意,但见被自己搂到怀里的孩子不时看她再转头看地上的人,善良的天性使得她到底还是不忍舍这重伤者而去,取出手帕在一旁汲了水,给他被马蜂叮得红肿的伤处做了简单处理。
虽然父亲贵为医官,但温家的医术传子不传女,即便大哥不愿研习医术继父亲衣钵,她却颇有这方面天份又深得父亲宠爱,也无法得父亲亲授医术真传,她能做到的,也就只是不多的基本救护而已。
好不容易敷完了药,顺手取了水给那人擦去脸上的污垢之后,温倩这才能打量到这不速之客的真面目,他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虽高但看得出来仍未完全脱去少年的体态,现下因为痛极晕倒而面色苍白。
淡淡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落下来,跳跃的光线闪烁在他微带茸毛的脸颊边,形成了一团柔和的黄|色光晕,看久了,也不知道这光是来自太阳的光辉,还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这人就算憔悴不堪,却仍是一个美少年,不折不扣的美少年!
〃我是辽人,别让其它人知道我在这里……〃
在她取了清水小心翼翼地帮他拂拭的过程中,那少年微微醒转,挣扎着低声恳求了她这一句话后又晕了过去。无意识间握住了她裙摆的一只手苍白无力,端的叫人怜惜。
温倩咬了咬下唇,心里也知道在这两国对峙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之际,让别人发现这里潜藏了一个辽人,他的下场定是凄惨无比。
〃虽然听别人说辽人都是穷凶恶极之徒,但他却肯在危难时救了自己的儿子,应该不是大坏蛋。〃
这样说服了自己后,温倩决定还是先把人救了再说,当下忙碌地取来树枝草叶在他身周搭了个简易的草棚,避免过大的太阳让不适的人眩晕,心想也只有等他能走动才能扶着他转移地方了,将清水等物放置在他身边,再三叮嘱儿子不能对任何人——尤其是他那个一板一眼的父亲——说起这里藏着个受伤的大哥哥的事后,这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前院厢房去了。
第三章
四月的细雨,忽晴忽落,把空气涤荡得清新如许。
盛放了一冬的白梅竟结了累累的青实,此刻,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正在树下打着那果实的主意,忙得不亦乐乎。
〃我要那边那枝的!〃
满头是汗的柳胤杰小脸蛋红扑扑的,还不忘在树下颐指气使。
〃好!等着!〃
微微一笑把衣摆撩起束进腰带,爬上去的少年危险地伏在柔枝上的举动吓坏了端着甜点进来的温倩。
〃小杰!红弟!你们两个别玩了!〃
〃哎哟!〃
却是因为她这一出声,树上的少年一回头,结果却踩岔了树枝直挺挺地摔了下来,坐在树下龇牙裂嘴地呼痛。
〃叫你别太宠小杰了,他只是个小孩子,又不懂事,你的伤才刚好,好生调理着才是……〃
赶紧把东西放一边,温倩赶到了两人身边,看着那自报家门为叶红的少年把俊脸皱成一团频频呼痛,不由得出声抱怨道。
〃没事,别责怪小杰。〃
拉过柳胤杰抱在怀里,小胤杰喜欢扯着他额前柔顺的前发把玩,而叶红却最喜欢捏着小胤杰嫩嫩的脸蛋,拉动他的面皮做出各种表情来。
〃你们两个!〃
温倩看着相对做鬼脸的两人又好气又好笑。
打从救了这少年起,藏他在此疗伤,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以来,发觉这少年实在是叫人打从心底疼出来的乖巧人物。
虽然他是辽人,但知书达理,知情识趣。跟他说话妙趣横生,半点也不觉得闷。难得的是,他不嫌弃陪着妇人与孩子做一些对于大男人来说,根本不层为之的琐碎小事。
从小就因为父亲总是忙于公事,没空陪着玩的小胤杰黏他黏得紧,他好象也相当喜欢这个虽然长像酷似父亲,但内里却温柔体贴的孩子。
正是因为这样,原本只是数天才过来照看他一次的温倩渐渐地也向这里跑得勤了,母子俩都很有默契地保守住他的秘密,繁忙无比的柳清云只是偶尔回家,竟一点也不曾察觉过这里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过来吃点心吧!〃
真好,做出的东西有人大口大口地吃得狼吞虎咽赞不绝口。
看着一大一小抢东西吃的两个人,温倩抿嘴一笑,取出自己赶工的一方绣帕,坐在一边不紧不慢地飞针走线。
〃花上多两只双飞的蝴蝶才好看呢。〃
叶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后,看着她手上的活计,一笑开口道。
〃呃……我很笨的,没有实物可以放在面前参照的东西,就是绣不好。〃
花儿本来就是静止的,摘一下朵来放在眼前,该用几许深丝浅红都一目了然,但时刻翩飞的蝴蝶,要捕捉住它的神韵谈何容易?
温倩歉然地婉谢了他的提议。
〃谁敢说我倩姐笨的?不但人心肠好,还心灵手巧,做的东西又好吃!〃
说着,叶红咂了咂嘴,显是对刚刚吃下的绿茶糕意犹未尽。
〃你呀,就这嘴甜!〃
温倩回头把一根尖尖玉指戳到他额头上,突又发现自己这一举动似乎太过亲密了,脸上一热,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虽然他年纪比自己要小,可也该算是个青年男子,怎地在他面前就忘了女子应时刻谨记的矜持?一定是因为他太过温和了,自己不自觉地像对待亲人一样对他宠溺与纵容。
〃小杰,我们去看看前天梅树下搬家的那窝蚂蚁搬回来了没有。〃
似乎察觉了她的不自在,善察言观色的叶红一笑拉起柳胤杰的手出去了。
温倩微笑地看着园子里相携奔跑的身影,若是哪天她的夫君也能这样,抛下公事与孩子一起和和美美玩上一天多好。
眼睛追逐着和那少年一起在春光中飞舞的蝶影,温倩怅然停下了手中的针线,知道自己还是绣不成一对双飞蝶。
烦闷的心情突地涌上,百无聊赖地小坐片刻后倦意上涌,想来那钻到林子里的一大一小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索性放下湘帘,就在小筑内斜依着梨木椅静默睡去。
梦中。
似乎又听到了辘辘的车轮声,碰撞着石块,转得那么急、那么急,仅带着温家一个侍婢进香的她,竟然在归途遇上了劫匪。马夫弃车而逃,受了惊的马怎么也拉停不下来,拖着车厢里面色惨白的她向山上狂奔,剧烈的颠覆使得她几乎想吐,后面依稀传来贼人追赶的蹄踏声更叫她惊惶失措、无所适从。
未知的险途让人望而怯步,追逐者丑陋狰狞的面孔更叫人胆战心惊。
也许,左右今日不过是一死罢了。
不被赶上,迟早会被惊惶的马儿拖下断崖;被赶上了,让贼人玷污了名节的她也就只有一死。
生路,几已断绝。
她才十六岁,正是一朵花般的年纪,如果还有选择,她真的不想就这样死去。
车厢内惶然无助的她,用最虔诚的心祈求上苍,直到……上苍真的派下了那个天神般的男子来拯救生死悬于一线的她。
一只手稳稳地扣住了惊马的揽缰,在她头晕目眩地跌出车外时,一双有力的臂膀挽扶起她的腰,腾云驾雾般的几个起落过后,本来在后面恶形恶状追赶着她的十数名恶人全做了滚地葫芦,抱着不知是不是碎了腕骨的手臂呻吟不已。
当全身虚软的她终于脚踏实地,确认自己已经再无危险时,几乎以为是再生为人。
朦胧泪光中见到救自己于危难中的是一位冶逸绝尘的俊俏郎君,饱受惊吓后的她,再也顾不得什么闺女应有的矜持,伏在那人的肩头大哭起来。
沈默着一路护送她回家的男子什么也没说,但她身为翰林大学士的爹爹却一眼就认出了他是柳将军府上的大公子,柳清云。
在那次的意外事件后的第二年,她便嫁做了柳家妇。
虽然无可否认,丈夫的本性是冷漠严肃了点,但好在她也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秉性温柔,对新婚一个月即走马上任远赴蓉州的丈夫虽然依依不舍,但从不在面上显露出来。
生下了小杰后,一连三年都再无子息。半是担心孙子从小没父亲管教多少还是有些缺憾,半是想让他们少年夫妻多多亲近再给柳家添枝加叶的公公这才责令一向以公事为重的儿子携眷上任。
不过……在这幽僻的边城一晃眼也待了近四个月了,虽然近在咫尺,但丈夫依然跟出任在外一样,在处理完繁重的公务之余,无暇给处处小心讨好的她更多一些的顾惜,现在因为边疆战事吃紧,比原来更忙碌了十倍。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候!
为何这样的闺怨日渐加深?
少女时的她,对未来婚姻的幻想,就是能找一个跟爹爹一样温文儒雅、知情识趣的男子相伴终身。歌咏相和,比翼双飞。
不过,对现在的生活也应该知足了吧!
丈夫没有什么可指谪的地方,唯一让她有所微言的,就是他的冷淡,不过,从第一天认识他起,他便已是这样的脾性。虽然说也并不是不体贴的,若这样的丈夫能再温柔一点,简直十全十美,再无缺憾。
回忆前尘往事种种,怅然梦里不知身在何方。
似睡似醒间,突然察觉到有一只手在用力拉扯着自己的衣袖,温倩睁开眼看时,却见一脑袋都是汗的儿子露着敞出两颗小虎牙的大大笑容,献宝似地把小心翼翼捧在手上的一件东西递到她眼前。
〃小红叔叔说送你的!〃
没大没小的孩子总想叫人家哥哥,后来才勉强同意了叔叔的称谓,不过非要在前面加个〃小〃字,证明他才是跟那个美丽叔叔玩得最铁的同伴。
〃这是……什么?〃
揉了揉昏睡未明的眼睛,温倩定睛看时,不禁讶然出声。
本是挂在阁楼里的水磨半透明牛角纱灯罩,现在已经被人擦洗干净并除去了烛台灯蕊,取而代之的,一双硕大绚丽的蝴蝶在那半晕半明的瑰丽空间里上下翩飞,万千姿态尽显眼前。
好独具匠心的礼物!好别出心裁的馈赠!
送这蝴蝶,是因为她说没有实物放在眼前参照,就无法在她的绣作上绘出双飞吗?
心里一动,温倩抬头看去,叶红远远地站在小杰身后,带了一个温柔的笑微微欠身,像是知道她会对这件礼物惊奇与满意。
背光而立的少年,全身都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