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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向前稍挪、稠声问:“倘若成了如何、不成又如何?”
皇上一敛形色,起身、再三打量着我,不露痕迹地说:“不成么,你就让朕囚你一辈子;若成了,你想要什么?”
我屏住呼吸,而后双手抱握在头顶:“求皇上让我得进得退,有所容身!”
“好!”
我闻言,如有灵犀,深深一拜、极尽威仪:“谢皇上龙恩!”
漂亮的人物我见过不少,可如眼前人这般的,却是鲜有。
只见一身贴烫的素白鹅脂绫走马袍,青靴点翠,玉带摇辉,一头绝好的乌发齐整地束在耳后,被个“离霜红”的盘丝蛟琵琶冠固成饱满的半圆,余的部分极随意地垂着。
再看那容貌,也是赛比神仙,真是:皎玉生肤,珍葩袭艳,眉黛如锋,目璨犹星,鼻廓雕致,唇嵌宝樱,忍凝眉、蕊宫失色,纵弯眸、碧宇迭惊。
我与那人四目相对,都忍不住失了神,直到韦段戎插言进来。
“主子?”韦段戎在我身旁轻声唤着。
我一诧,先那人一步回过神来。
“韦大人,这位想必就是皇上失散许久的兄弟、砻琛王爷了吧?”那人换张笑脸,柔声细语问道。
“正是。”不等我开口,韦段戎径自答道。
“王爷果然人品过人,掬魂失礼了,王爷见谅!”他说着深跪下去行了个礼。
我上前一步,忙扶他起来:“不必多礼掬魂?敢问阁下是……”
掬魂一展星眸:“掬魂疏忽我是皇上的侍读,原姓乔,名四淳,只是皇上嫌叫得碍口,就赐了个‘掬魂公子’的浑号,王爷叫我掬魂便可。”
“掬魂……”我默念着,心中忍不住泛出丝异样。
掬魂又是一笑:“王爷想起什么了?”
我敛住声色,温言道:“没什么,这名字皇上果然文韬高妙,阅人不俗;掬魂公子侍于君侧,想必辛苦了,砻琛敬谢万分!”
掬魂反手扣在我腕上,略一挺身,道:“王爷何必客气,掬魂此番,真是恨不能早几年认识王爷掬魂这名字,若说起来,还要拜王爷余荫……”
我不等他说完,慌忙抽回手臂,恭然道:“掬魂公子哪里话,我与公子也是相见恨晚,今日在宫中耽误太久,实在身有不便;公子不嫌,咱们改日约个时候,好好聚聚,砻琛此番先告辞了!”
掬魂俏生生望了我片刻,终于道:“那好,掬魂恭送王爷!”
我再掠一眼他背后的幽陌寒塘,缓缓退后,转身、携着一脸肃杀的韦段戎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我只低头默想;韦段戎坐在身边也是不言不语。
快到倾雨阁后门的时候,突然抬头,竟对上韦段戎忧思的脸。
“段戎?”
“销魂……”他沉声想说什么。
我纵容地一笑:“刚才还叫我主子,这会儿怎么又是老也改不过来。”
“你想我叫你主子、王爷?”韦段戎迷惑着问。
我别过头,褪去形色,沉默片刻,道:“随便你吧,只是场面上注意些就行了另外,那个掬魂公子……”
“这个人你小心为妙。”韦段戎气语坚定地说。
我晃他一眼,再不多话。
傍晚的时候,顾峥来了。
杜倾雨因为救了千云戈的事,心里气不过,这些天一直不理睬我。倒是韦段戎,不知是受了皇命,还是念及交情,常要过来看看。
此刻,我与顾峥、韦段戎三人围成一桌,把酒问盏。
我笑着问顾峥与麝兰的婚事,顾峥也不为难,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
“这么说,初八就是正日子了?”我放下酒杯,淡然看着顾峥。
“嗯,虽然也没个几天,可王爷身边总离不了人。要不是这样,今天她也要来了。”顾峥呷口‘白虎醉’说道。
“那你可要替我跟麝兰姐姐道喜,我怕是不能当面恭贺她了。”
顾峥笑起来,摇摇头:“你呀。”他看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韦段戎,挑挑眉,回头问:“今天去见皇上了?”
我一怵,略有些黯然:“嗯,早晚也要去。”
“那我就放心了。”
我的目光在顾、韦二人身上流转,突而变得凝重:“顾峥,那日你说‘以后是我的爹娘兄弟’;段戎,你也说‘此生决不辜负我’,我固然偏畸,但都没有当你们是外人,我问一句:日后我有求之处,你们会帮我么?”
他俩愣了一刻,都盯住我不放。
“五儿,我帮你,什么时候也是帮你的,但你得答应我件事!”顾峥说着握住我的手。
我不躲闪,泰然等候。
“你得好好活下去。”顾峥一字一句道。
我扬起唇角,微微一笑:“这自然,今后,谁要我不好过我也断不依他的!”
顾峥了然地松开手。
我又去追寻韦段戎的答案;韦段戎却攒着脸,不肯说话。
尴尬一刻,突然有人推门进来,我不由得循声望去。
“你们可真是,在我这里喝酒,连声招呼都不打!”杜倾雨娇嗔着,就往里走;身后还跟着个丫头,手里端些酒菜。
“要不请我也行,反正倾雨阁是给老爷少爷们玩乐的地方,付了银钱,我就下去。”杜倾雨立在桌旁,目光松松散散扫在我们几个身上。
“快别这么说了,坐下喝酒是正事!”顾峥说着便向杜倾雨身后的小丫头示意,那丫头伶俐地放下酒菜。
杜倾雨忍不住骂那丫头:“我可没说话呢,你倒勤快!”
“行了,你何苦为难个丫头!”顾峥说着又一挑头,那丫头红着脸退下了。
杜倾雨不客气地坐下:“好,既然说喝酒,今天就不醉不归!”她看似跟顾峥说话,眼睛却不住往我身上瞟。
我暗自好笑,只管低头喝酒,却不表态。
杜倾雨斟了酒,举杯就要起兴。
我霎时转头对上韦段戎,执意问:“段戎,我刚才的话,你怎么说?”
韦段戎腾然起身,蹙着眉,略有些缓息不定,屋子里的气氛紧跟着凝固住。
我也起身,不依不饶盯住韦段戎,而后笑了:“这么难答吗?你劝我的时候何等巧舌如簧?是汉子,一句话,说完了也别耽误倾雨好酒兴。”
杜倾雨举着的酒杯停在一半,持重看着,刚要说什么,却被韦段戎赌气的话绊住了。
“我是说过不辜负你,可我也不会辜负皇上,你今后要做什么随你,但我劝你别任性妄为”他说着终于回头看我,眼中满是忧愁:“……直把自己也赔了进去!”
“好!为你这话,我敬你一杯!”我说完一仰头吞下杯酒,可被那辛辣所恼,眼中竟泛出酸湿。
韦段戎紧紧抓住酒杯,也是一样、酒入喉肠,而后一抱拳:“各位,我先行一步!”
看着韦段戎离去,杜倾雨气结半晌,却不理我,反向波澜不惊的顾峥使气:“你这么个冷血无情的人,对他好有什么用以后,我看非让他活活逼死!”
“你气什么,”顾峥依旧平静:“谁不是在逼谁呢?何况他不这样,也不是我的五儿了!”顾峥说着竟悠然一笑。
杜倾雨冷哼一声,狠狠丢下酒杯,甩门而去了。
我笃自垂头不语。
顾峥的手慢慢抚上我的脸庞:“你可才答应我……”
“顾峥!”我微微仰头,循着他手掌的温热:“我……”
“别说我还能给你什么、还能给你什么……”顾峥似醉了般喃喃问着。
“快死了似的……”两行泪滑落脸颊,顾峥慢慢放开我,闭上眼:“就这么,能待你一日是一日吧!”
我再也控制不住,探身抱住顾峥:“你不怪我?顾峥,你说实话,别怕我难受,你说你真的不怪我?”
“傻子,谁舍得怪你!”顾峥的手指在我发间穿梭,又道:“别担心,尽管做你想做的,没人怪你要怪,只怪他们自己不舍、怪老天让他们遇着你。”
“可我总是总是对不起别人,我总是要伤人的心……”我不甘地追问着。
顾峥搬起我的肩膀,凝眸看着我:“五儿呵,你才真是个孩子谁说伤心就不是天底下最美的东西?”
“顾峥……”
“他们若再不为你惊动丝毫,那才是你真的对不起人了!”
我不懂,不懂顾峥的话;可直觉中,那些茫然无措,像春藤上的约定,已在此后花开的季节做好昭示……
休维寒派人来请我的时候,我正在休府附近的银汉宫。
两天前我就派人支会过修维寒,要找我,就到银汉宫。
估计以休维寒的心思,事情已被他猜个八九不离十,可即便如此,他也早失了时机阻止一切。
蒋银翡银汉宫的老板,最讨厌的就是自己的名字,说是听着一股子铜臭,所以执意让我叫他‘弄缕’,我好笑,可还是恭然从命。
要说,他也是个水晶玻璃似的人,只是爱得紧这些女子们的玩意儿。我搞不懂他的纤细和妖娆,却被他的放肆吸引住了。
说来好笑,我们的相识,是被他骂来的,一如现在,他叉着腰,全不顾休府干事的恼怒和尴尬,硬是一张利嘴把人堵在门外。
我呷着茶,戏看够了,便笑着过去,拉住他道:“行了,这些人不是来难为我的,我去去就回。”
他瞪着眼睛愣了一刻,忽地撇开我:“你不早说!腚上长了万年胶了、才摸爬起来,倒害我跟群登徒子们浪费口舌!”
我忍住笑,再看那休府干事,脸上早是红白不定,火气呼之欲出。
“是是,有劳弄缕兄,我才从那万年胶中解脱了你自去把我那汗巾子给我鼓捣好了,不然我明天带人砸你个暗无天日!”我巧笑而后变得狠恶,这等人,就得这么糙着对待。
蒋银翡闻言倒笑了,把我推出去,道:“行了,你去吧,赶明儿我就告诉你那纨珠雀丝的袍子怎么打理!”而后没事人似的甩袖子进去了。
我哼了一声,甩一句“狗屎”给他,便跟着不知所措的休府干事奔往休府。
还是有些意外我娘跟我半点不像。
我一下子诧住,本以为千云戈当初看重我,是因为我娘的影子,可现在看来却很是不解。
娘的确很美,已近四旬的年纪看不出半点衰老之态,身骨也较寻常年轻女子风流许多,只是不经意间总流露出一丝病态和哀怆,虽略挫了些丰姿,但也衬出一种极至的凄绝怜惋,更让血气男儿忍不住呵护,也就无怪千云潇、千云戈、还有而今的休维寒为她执着了。
休维寒在一旁冷着脸,看也不想看我一眼;倒是我娘,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目光在我身上胶着、又逃开,最后终于被两潭水雾掩去深浅。
我心里发滞,情不自禁就想跑开;越发用力地咬着唇,渐觉出血腥来。
无言。
竟是如此。
我把拳攥紧快撑不住,但默默喊着:千云戈千云戈千云戈……
帮我!
于是:“娘……”我身子一倾,重跪下去。
娘一震,赶忙上来要抚我,可手伸到一半却怔住,再搭上我的双臂时,唯有勉强扯出些笑意,点着头道:“好,好,起来!”
我逆着她,在地上不动。
娘略有些急:“快起来吧!”
“孩儿不孝。”我只吭咽说道。
娘松开我,退后一步,若有所思。
片刻,她望一眼休维寒,忍不住说:“琛儿,休大人于我有恩……”
“孩儿不孝。”又是一句。
娘哀然望着休维寒,泪水盈眶。
休维寒气虚地合上眼,片刻冷决地起身,恨恨道:“你不用逼厄澜,这事关系她性命,我不会如你所愿的!”
我抬头对上休维寒狂怒的脸,镇定地说:“休大人,你当真能救的了我娘吗?若是可以,为何二十年了都求不来解药?”
“琛儿,别再……”
“你住口!”休维寒大吼一声要逼退我。
此刻,我倒不怕了休维寒,这是你的低限吗?如此,我倒放心了。
淡淡一笑,我依旧道:“休大人息怒,我并无他意,只不过要尽些孝道罢了。”
休维寒眯起眼睛打量我,片刻,硬声道:“说!”
“想必我娘的毒也快到三玄了吧?”
休维寒脸上又掠过丝冷利。
我不在意有没有回答,径自道:“再没有解药,后果如何,休大人比我清楚。二十日之内,我把解药给你。”
“条件呢?”休维寒愣了一刻,便不再看我。
“我要你辞官退隐!”
休维寒后退一步,打量着我,目光逡巡再三,终于咬牙道:“果然是后生可畏!”
“那咱们就说定了?”
休维寒略一犹豫,转而对上母亲愧色的脸,终是一叹:“一言为定!”
我起身,不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