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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呼喝我,把我当一条狗,我连你也一并杀了。”白丽丽咬牙切齿。
“裘约瑟”说:“请便。”他挡在我面前。
白丽丽眼睛欲喷出火来,但她终于把手枪收在怀内,转头走了。
我看着“裘约瑟”。
他说:“我将整件事告诉你。”
“好让我做一个明白鬼?”我气愤地说。
“正是。”他说。
他英俊的脸益发冷冰冰,木无表情。
我跟他回到房间,坐下来,我仍不相信他会伤害我,我不置信地看着他,杀我干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他跟白丽丽之间有什么秘密。
他的声音出奇地温柔,“芍药,自你踏出飞机场那一刹那,你已被绑票了。”
“谁绑我票?”我跳起来。
“我。”他按我坐下来。
“为什么?”
“我姓凌,我已被你们香家迫得山穷水尽,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落下泪来,“我不明白。”
“我冒了裘约瑟的名,一封信把你叫了来,裘约瑟可以说是我的旧同学,我在无意中知道你与他通信已有多年,而且你便是香家的后人,真是我起死回生的天赐良机。”
我眼睁睁地听他说下去。
“我把你接走以后,马上通知你父亲,叫他付赎金,你并不知道你自己已被绑票,摇电话回家,正好证明你在我们手中。”
“你对我说谎!你骗我!”我心撕肺裂地说。
“芍药,”他苦涩地说,“这世界里充满了说谎的人,你的天真建筑在我的痛苦上,如果我凌家不为香氏所害,我也可以活得和你一样天真。”
我静了下来。
“我们要求的赎金是那只翡翠西瓜与现款。”“‘我们’——你与白丽丽?还有那个老赫?”我低声问,“裘,”我仍然叫他裘,“在这件案里,你只是帮凶,这并不是你的主意,我落在他们手中,身不由己,是不是?”“当然这是我的主意,”他冷笑,“他们才是我的帮凶!整件事是我计划的,现在我己得到我要的一切,我们随时可以撕票——老实说,从计划绑票开始,我们就没打算留着你。”
我看着他,头皮发麻。
“真的裘约瑟会替我报仇!”我流泪说。
“会吗?他根本不知道你来了香港。”他苦笑。
“我父母知道他在香港!他们会跟他联络。”
“他们不会找到你,他们永远找不到你了,明天一早我们便到南美去,地方之大,小国家之多,足以能够使我们永久失踪,你明白吗?”他狰狞地摇动我。
我静了下来。真没想到,我年轻的生命会如此结束。
我抬起眼睛,“既然你们可以在南美失踪,为什么定要杀我?”我低声问。
“没有理由!”
“为了我祖先所做的错事?”我问。
“不要再问下去!”他狂怒。
“我死了以后,你心里会比现在好过?”
“不准再说!”
我闭上嘴,看着他。
他避开我的眼光。
我们沉默着,我在等死,他们今天就要解决我,以便远走高飞。煤气灯亮光一闪,出现的是老赫,他左臂的青龙栩栩如生,几乎要跳跃出来。他以冷淡的口气问,“你跟她说些什么?还没准备好吗?”“裘”不响。“下山去吧,叫她自己走下去,免我们动手拖死尸。”他说得如此稀松平常,令我觉得我不过是条狗。我觉得冷。忽然想起很琐碎的事:学校里同学的笑脸,一件未完成的功课,床上那只自小玩大的布狗熊,我甚至没有见到真正的裘约瑟——我就要死了。我这次到香港,原是订婚来的。“裘”别转了头。“怎么?”老赫扬起一条浓眉,“不舍得?别跟自己找麻烦,白丽丽才解决,你又来了?”“你把她怎么了?”裘急促地问。“干掉了。”老赫说。“什么?”裘跳起来,是真的震惊,“你——”“一共才五十万美金,那只翡翠西瓜全属于你,你得回传家宝,我要现款,最公平不过,还得与那女人平分不成?她出过什么力?又沉不住气,险些儿为她坏事,嘴巴又疏,迟早被她拖累,一个是干,两个也是干!”“你……拿她怎么了?”裘颤声问。老赫冷笑,“凌少爷,我看你不是这块料子,一点点小事吓得这样,那女人已经失心疯,拔出枪要杀了你去报警,因你变了心呢,”他哧哧地笑,“你想想,留着她是不是麻烦?”裘低着头说:“你走吧,你马上走,带着钱走,不要管这里的事!”“怎么?后悔了?现在你叫我走到哪里去?接应的船明早才来,况且我现在又不肯走了,免得你凌少爷一时心软,你下不了手,还有我呢。”他娓娓道来,像扯家常,我听得呆了。裘的头始终没有抬起来。“走吧,香小姐。”老赫客气地说。我静静地说:“我怕黑,在家睡觉的时候,我习惯开着一盏小台灯,你们要天亮才走,天亮才杀我吧。”老赫摇头,“夜长梦多,现在杀了你,我还能睡一觉养足精神。”“好的。”我缓缓站起来。“老赫,”裘站起来,“她跟死人有什么两样?十多岁的女孩子,落在我们手中已多个星期,她能逃到什么地方去?”“你们俩倒发生了真感情。”他睨着。我缓缓地说:“我跟你下去,免得你一个是杀,三个也是杀,你别过分,翡翠西瓜割成几面,也足够你十辈子受用,你好心足了。”“好,”他翘起大拇指,“这小妞有胆色,可惜命短一点,凌少爷,你要学一学。”他跑出去蹲在房门口吸烟,黑暗中只见一点红。我转过头来,看着裘。他不响。我说:“我不是没有疑心的,譬如说每天你给我喝茶时必定下了药,方便你们办事。”他不答。“我年轻,经验不足,没想到你的惊惶背后有这么大一件事,关乎我自己的性命,”我说,“我不是不知道疑心,我只是始终不相信你会杀我。”
我再站起来。
“我们下山去吧,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你不怕?”他脸色在月光下像张白纸。
“很怕。”我说,“我不愿意死,我还年轻,我甚至还没有结婚生子。”
他握住我的手。
“太迟了,裘,你立意把我带到荒岛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你也要当心老赫。”
他惨笑,“我不再在乎,我最多与他同归于尽——”
老赫的声音自屋外传来,“我早料到上这样,凌少爷,你出来吧。”
“你放过香芍药,一切依你。”
“凌少爷,我们何必在这关头火拼?当初订下计划的是你,现在反悔的也是你。”
“是,我反悔了。”裘急促地说。
“翻来覆去的焉是好汉?”老赫恐吓他,“你别逼我下手。”
“你放过香芍药,我与你共进退。”
“你爱上了这妞?”
“是,”裘直认不讳,“我没料到她是一个这么纯真的女孩子。”
“可是你还是把她带到这个荒岛来,你还是想报仇,你已经犯了罪,一件是秽,两件也是秽,放了她,她一坐到警局,你马上成为通缉犯,至少判个终身监禁,你要我陪着你死,那是没有可能的事。”
裘流着冷汗,“我只求心之所安。’
“你的心之所安?”老赫仰起头狂笑,“我一辈子没见过你这样的懦夫!多少人白手起家,又有多少人埋头苦干,枉我跟了你父亲这许多年,难惊你令他失望!你一生人不务正业,专跟下三流勾搭,一事无成,把怨气出在香家头上,到计划成功,你又摆出一副良心未泯的样子来,好!我成全你!”
“你说得太多了——”裘扑过去。
老赫扳动枪击,子弹呼啸而过,裘手臂上鲜血涌出,他与老赫扑倒在地上扭打,我恐惧地尖叫起来,又是一声枪响。
我哭泣。
门外传来大群人吆喝的声音:“在这里!在这里!枪声在这里!”
我看到十数名警察抢进来,雷电间按住了老赫与裘。
“芍药!芍药!”有人叫我。
我抬起头,看到的竟是父亲的面孔。
我大声叫:“爸爸!爸爸!”
父亲喜极而泣,“芍药,你无恙,啊,芍药你竟无恙!”
他紧紧把我拥在怀中,我崩溃下来,号啕大哭,警察替我盖上毯子。
“直升机来了,快将她送往医院。”一个督察下令。
“你没事吧?”父亲问,“你有没有受伤?”
我整个人抽缩、痉挛、颤抖。
“芍药,”旁边有一个长得老老实实的年轻人充满关怀,“芍药,都是我的大意,我不该拿着你的信到处招摇——”
“你是谁?”我问。
“他是裘约瑟,芍药。”
我大声尖叫,一次又一次。
父亲把我死命抱在怀中。
我失去了知觉。
父亲说:“你一到香港,芍药,我便接到他们的电话,说你已被绑架,叫我准备赎金与那只翡翠西瓜。我就觉得蹊跷——谁知道我们得了这件东西?马上派人侦查。开头我并不相信你已落在他们手上,直至在长途电话听到你的声音。”
“这件案子其实做得非常聪明,”母亲说,“人海茫荡,我们赶到香港,虽然有警方协助,到什么地方去找你?联络到裘约瑟,但这个傻小子根本不知道你收过一封求婚信,也没想到是他在朋友群中招摇你的信而引起的恶果,那姓凌的少年非常工于心计,这件事恐怕经营已多年,不但笔迹、信纸信封学得一模一样,事实证明那堆信中,有十来封是他写的,而你也没分辨出来。”
父亲说:“直到你说出电话号码,警方追查到那一间公寓,早已人去楼空,只查出公寓是一个女人租下的,她的名字叫白丽丽。”
我失声:“她的房子!”难惊她那么苦涩、痛心、难过。
“是。”父亲说,“但是白丽丽也找不到。这些人与你像在人群中消失了。”
“后来是怎么找到我的?”
“白丽丽, 她是你的救命恩人, 她与警方联络,说你在离岛上,”父亲说,“她借用下面村子的电话,一回来就遭杀害。”
“她为何要那么做?”我问。
父亲说:“她说她要得回那姓凌的少年,她情愿他去坐牢,她不能失去他。”
“结果她死了。”我说。
“是,山下掘有两个狭长的坑,一个是为你准备的,芍药,白丽丽躺在另外一个坑内。”
我仍然颤抖不已。
“至于姓凌的少年,他对警方说你实在是个好女孩子,他下不了手。”
“他也是个好人!”我冲口而出。
“我不会那么说,芍药,他主使整件事,你险些为此丧命,他是个好人?”
“他是个很……很有趣的男孩子,他对我很好,直至去到离岛,我没有被绑架的感觉。”我黯然说。
“这就是他手段高明的地方呀,他根本没打算留活口,”父亲说,“他干嘛怕让你知道他真面目?”
我不敢说出来。
在香港的两个星期,我与“裘”处得极好,我曾度过一段非常愉快的时间。
感情是不合情理的。
在那两个星期之中,我真正享受过人生,我知道被关怀被宠爱是怎么一回事,老实说,我向往那一段时间,我希望可以再回到那一段甜蜜的时光。
我一直并不相信他会杀我。
当他挡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也真正相信他肯为我牺牲。
在那段短短的三个星期中,我们是相爱的。
我不会忘记他。
门铃一响,母亲去开门,她笑说:“芍药,裘约瑟来看你。”
我抬起头。
诚然,他是货真价实的裘约瑟。裘约瑟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脸圆圆,表情憨憨,戴副眼镜,动不动面红,有时说话也有点幽默感,办事认真努力……换句话说,他是一个有优点,但是非常乏味的一个正常男人。
我站起来回房间。
“芍药,”母亲拉住我,“你到哪里去?”
“我累,想回房间去躺着。”
“别这样好不好?”母亲低声说,“你当心嫁不出去,我看裘约瑟这人蛮好。”
可是母亲不知道,我从来没把这圆脸的男孩子当过是裘约瑟。
真正的裘约瑟是另外一个人。
我说:“母亲,你让我嫁不出去好了,我实在并不太关心我的婚事。”
我自己心中有数,我疲倦地倒在床上,我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