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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并不明白戏子究竟是怎样生活的,我想哥哥大概也并不清楚。但我至少知道卖身契的意思,我一边跳脚一边叫嚷,责问他我们衣食不愁,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把自己卖给他人。哥哥望着烛火,笑得很淡,他说,我不想默默无闻,而他却不想我遗臭万年。我一下子呆住了,望着哥哥空茫的双眸,我才恍然明白在这一年中,我究竟做了些什么!我悔我恨,我放声痛哭,但却并不能挽回那白纸黑字,也并不能追回已经失去的时光!那天晚上,哥哥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他温柔的替我盛饭加菜,轻声的安慰着我,说无论如何,我们都还能带在一起,他说唱曲演戏也是三百六十行的生意,他说唱上两年,挣了钱再赎身,也没有什么不好,他还说在戏班子里面也是好吃好穿的,就算练功难些,也算不得苦……”
父亲的眼眶有一点点发红,而莫叔叔的双颊早已布满了泪痕。
停了片刻,父亲接着道:“第二天和戏班子里的人见面时,他们盯着我上上下下瞧了半晌,也要我进班子。哥哥死也不肯,阴沉着脸说,如果他们要我,那他就把自己的嗓子毁了!那人听了倒似乎触动了心肠,惋惜之下也没强求,只说了句,梨园之中未尝不能出英雄,唱腔演技到极致,也是一行的宗师。”
“进京的这一路,快活自在,听那人讲了许多梨园的掌故,学戏的乐趣和艰辛,还有简单的吐气纳声之道。我和哥哥听得津津有味,几乎真的以为唱戏也是一门正途,伶人也可成就宗师!快到京城,那人犹豫了一下说,我也是一块唱戏的好胚子,如果当真不想进班子,最好还是不要让班主见到,省得他心里难受。”
“他这一言,也算是解救了我,但这句话,却也分开了我们兄弟!哥哥进班子的时候,用他卖身的钱给我买了几本书,安置我住在一间小客栈里,叮嘱我先自己用功,而他十日之后,看看情形在过来接我。这是我和哥哥的第一次分开,也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读书。在这十日里,我陷进了书本的奥妙中,而哥哥却才真正开始了他的苦难!”
“我们再次见面,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哥哥穿的干净整齐,慢慢的度着步子,似乎又回到了在家中的闲雅气度。他没坐多久,查问了我的饮食功课,又仔细的交待了店伙好生照顾我,就匆匆离开了。此后每隔十天半月,他就过来看我一次,有时候匆匆忙忙,有时候却和我像从前那样,同榻而卧,点一根长蜡,听我整夜整夜的夸夸其谈,胡乱评述所读的书卷。”
“有一次,我无意间在哥哥手臂上发现了被抽打伤痕,虽然已经结了痂,却依旧青紫怕人。他却轻描淡写地告诉我,这只是因为他练功的时候分心,所以挨罚。那之后哥哥来的次数更少了,身上却再也不见了伤痕。我知道,他只是等伤好了之后才来见我,而我却宁愿少见他几面,也让他受伤之后好好在房间里休养。”
“渐渐哥哥唱出了名气,成了班子里的台柱。但他还是像以往一样的温柔,一样的飘逸,一样的给人一种纤尘不染的纯净感。
每一个年节哥哥都不能和我在一起,旁人的年节,就是他登台的日。我十一岁那年的中秋夜后,哥哥很意外的跑了过来,那天喝了不少酒,一边哭,一边笑,疯疯癫癫地告诉我,他遇上了一个好心的王爷,这王爷怜他身世孤苦,便为他赎了身,还替他在王府里找了个差事。我很替他开心,却忘了世上的好心人是怎样的凤毛麟角,也忘了哥哥一向有多疼爱我,多不忍让我担心伤心。次日酒醒之后,哥哥就拿出了一笔‘向王爷预支的薪金’,送我进了著名的金风书院并为我添置了许多精致的衣物。哥哥说我年纪大了,也该正式的进学了,叫我好好念书,日后才好出人头地。我对哥哥说,我用不着拿着大把银子进什么书院,他既然好不容易从戏班子里面脱身,倒不如一起住在郊外,一边做些零工,一边念书,贫寒一些,未必就比他人差了!哥哥沉默了许久,才轻快的答道,在王府里做事,日后谋个出身也方便的很,他的天资不如我高,年岁有大了,实在不愿再从头开始,辛苦用功。他说,我们兄弟能有一个出人头地,也就足以安慰了,只要衣食丰足,他一辈子默默无闻,也没什么不好。我听得发愣,哥哥性子一向淡泊,加上他那些年在戏园子里的吃尽苦头日子,我想,也许哥哥的志气真的已经逐渐消磨了,我又想,只要我功成名就,让哥哥抚琴弄画,安逸一生,倒也简单。之后我就去了书院,而他就进了王府,临别的时候,他专门嘱咐我说,王府的规矩大,让我不要自己找上门去,他会常常去书院看我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滑过,哥哥来看我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少,待在一起的时间也是越来越短,倒是拿给我的银钱越来越多,他身上的衣饰也越来越华贵。我求哥哥多过来几趟,哥哥就含着泪,笑骂着敲敲我的头说,我都是这么大的孩子了,哪里还能天天腻着哥哥?”
“不知不觉间,就这样过了一年。那一次哥哥整整有三个月没来看过我一眼。我等的又气又急,既怕他忘了我这个弟弟,又怕他出了什么事情。眼见着到了年根,我实在忍不住,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衫,径自闯去了王府!”
“这次,绝对是个灾难!我亲眼看到了哥哥像个女人一样,亲昵地被那个王爷抱在怀里。霎那间,我什么都明白了。所用听说过的,有关戏子的污言秽语,一下子都冲进了我的脑子里。我一直以为个个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却没有料到,他竟然,竟然也走上了这条不归路!那时候我好恨,我恨天恨地恨那个狗皮王爷恨那个杂碎戏班,却更恨我自己!我想扑上去扭打至死,我想转身掉头就跑,再也不看这样不堪的世界!但哥哥的脸色却是那样的苍白,他的瞳孔仿佛已经放大到了极致。于是我知道我什么也不能做,无论我怎么做,哥哥一定都承受不住!我只能呆呆得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一切的发生而束手无策!我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凭着本能,告诉自己一定要带着哥哥离开这个鬼地方!此后无论是贫是贱,甚至再回头去作乞丐作强盗作人家的盘中之餐,都好过如今的这种富贵!”
“但我实在是太过无能,我的坚持,换来的只是哥哥的鲜血。他被王爷踢到了地上,鲜红的液体就那样汩汩的淌到洁白的雪地上。哥哥的身子一动不动,我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恐怖的滋味,我害怕,害怕从此再也见不到哥哥温暖的笑容,听不到哥哥和煦的声音,感受不到他无微不至的关怀,我害怕天地间就只剩下了孤单单自己一个人!那时候,我无法想象一旦没了哥哥,该当如何生活。有时候我会埋怨哥哥太过柔弱,但直到将失去他的一刻我才明白,哥哥早已用他柔弱的肩膀替我承担了一切!”
“我浑浑噩噩的跟着哥哥的担架进了王府,守在哥哥的床前,看着医师带着轻蔑的神气,不情不愿的给哥哥包扎,一盆一盆的清水被血染红了,端了出去倒掉,又重新盛了清水被端进来。人进进出出的,由仆人也有那个王爷。一直忙到午后才算安静了下来。哥哥了无生气的躺着,我就在一旁茫然无措的坐着,脑子里不停的闪过我们这些年相依为命的情景,和早先哥哥妩媚的坐在王爷怀里的那一幕。那时候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变成了这样,为什么他会从一个红伶沦为了权贵的玩物!”
父亲眼中带着深深的眷恋,他叹了口气接到:“傍晚的时候,哥哥悠悠醒了过来。在他睁眼的一霎那,我无法形容我是怎样的兴奋!但可惜,我却不是一个知道珍惜的人,当确定哥哥无恙的时候,我又把先前的感动抛之于九霄云外,所有的担惊受怕,屈辱无奈都化作了怒火,却没有想到,其实我才是把哥哥推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我永远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永远记得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怎样残忍的把自己唯一的血亲哥哥继续的往绝路上推!”
“荣,这并不是你的错!”母亲坚定的声音打断了父亲越来越激动地讲述,她的手紧紧地握着父亲的,神色平稳。我忽然想到,这些年来能支撑着父亲稳稳的走过数不清的惊涛骇浪的,岂不正是母亲的镇定和理解?
房间里静了一会,沉痛的声音继续响起:“那时候房间里之后我们两个人,我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哥,你觉得怎样?还能不能走?如果我们现在马上趁乱而走,一定能够逃出去的!’哥哥神情恍惚,怔怔的望了我半天,颤微微抬起了手想摸我的脸。当时我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他这双手亲昵地抱着王爷的情形,下意识的就已经侧开了头。哥哥忽然笑了起来,望着他怪异的笑容,我才反应过来我刚刚做了什么!我想道歉,却又不知该怎开口,这才想到,从小到大我竟从来也没有向哥哥陪过礼,无论谁对谁错,先低头的那个总是哥哥!
这次先开口的还是哥哥,他很轻很轻地说:‘对不起。’我所有的酸楚自责都被他的这声道歉挑了起来,但我却不是反省,而是恼羞成怒,大声道:‘对不起!对不起!你除了对不起还会说什么?为什么你总是把一切苦难都独自承受,为什么你从来也想到过你还有一个弟弟可以商量可以倚靠,为什么你每次见面你都只是在倾听我的心事,我的牢骚,你知道我的每一件事情,却从来就没有想过你也可以把你的一切都告诉我!是的,我是你的弟弟,我比你小,但,但我至少不会糊涂到把自己卖给人家当,当蛮童!哥,你能不能不要再说对不起?你能不能也想寻常的兄长那样,理直气壮的来教训我?你能不能坚强些,能不能学会反叛学会抗争,你,你就真的甘心这样的牺牲?你就真的甘心,这样的毁了自己?就算你甘心,你又为什么不能想想我的心情,想想我,知道我的一切,都是通过你这个样子换来时候的心情!哥,如果今天易地而处,你又当如何去想?我的确期待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出人头地,傲视群伦,但我还是人,不是丧心病狂的畜牲!哥,如果你还能支撑,我们现在就走,马上就走!伤可以养,苦可以吃,但我们不能忘了自己是有头有脸有心又自尊的人!’我当时说的激动万分,哥哥却依旧带着那种怪异的微笑平静得听着。等我说完了,急切火热的望着他的时候,他才淡淡的开了口:‘你想得太多,也把我想得太好了。王爷其实对我很好,他很宠我每日里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就连朝廷赏赐了什么新鲜玩意,他都会先拿来给我瞧瞧。荣儿,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就连以后你出入仕途,有王爷帮着你一句话,也会顺当的多!’我怎么也没想到哥哥竟然会这么说,浑身气得发抖,颤声道:‘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不是这种不要脸的人,你不是的!你只是怕逃不了,反而拖累了我,对不对?哥,你不要这样,有什么话,你直接告诉我,成不成?我们逃得掉的,我们一定逃得掉的!’他却笑得愈发厉害,只道:‘荣儿,以前的苦日子我已经过够了,人一辈子不就是求个快活,我现在锦衣玉食的,一旦走了,就再也没了。
正吵着,房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我们同时噤了声,推门而入的,正是王府的三公子,你们见到的那个景丰侯。他看哥哥的表情很又温柔,又担心,动作间小心翼翼,生似把哥哥当成了什么稀世珍宝。我心中一动,自以为明白了哥哥和这个三公子的关系,看见他们两人眉眼传情,心中更是羞愤,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