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个声音是说,噢,去吧。我也有些困,眼皮无力,想着就用力甩,甩甩头,希望那个白色的骄傲的影子一甩,就甩出梦去,烟消云散。
一直到黄昏,这样的幻想时不时蹿出来困扰我一下,倏忽又闪开,让阳光涌进来。直到我的脚都酸疼了,她才睡醒来,抬头问我:“天都快黑了?”
我说:“还没,你看西边,太阳还没掉进水里。”
她爬起来坐着,轻轻靠在我的胸膛上,头发触及我的下巴,软软的。当斜阳落了一半在水里,天色暗下来,气温降低了些,微微有些凉意。她望着前面,喃喃地说:“一起看日落,比一起看日出更重要。”这当儿,我才想起这日是我的生日,于是竟然打了个寒颤。她转过身来问,“你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好似有点冷。”
第二日,我对艾米丽说:“昨天,是我的生日。”
她立即生气了。可是又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然后怎么哄,也不笑。我只好沿着湖边找了一处喝新茶的地方,又坐下去。“可是艾米丽,我们不是要来这里快乐吗?”她嘟着嘴巴,任谁都猜不准她为什么生气,好似还真的很生气,不说话。我趴在桌子上,一会儿望着她,一会儿望着湖水。这样过了三个小时,熬不下去,我又在游贩那里买了一张杭州地图,低头研究了很久。
“哦,艾米丽,有双人骑的单车呢。”她抬起头看了看我,眼色又沉下去。我强迫地拉着她去租单车。她偷懒,或者还是因为不高兴,继续不说话。坐在后座上。我一个人踩着脚踏,沿着西湖沿线。
南山路206 号,贝尼尼咖啡馆。路过这里时,她大叫着,要求我停下来。我停下来回头看她,她终于忘记了生气,指着贝尼尼咖啡馆外面的太阳伞对我说:“天啦,这就是我初恋的地方。”
我想起她在笔记本里写下来的那个名字。安卡。
并不知这个咖啡馆有何特别之处。也许,很早以前,有一对小情人来过里。我不能确定,他们就是情人,或者只是朋友,只是挤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点什么样的时菜。无论如何,艾米丽的好心情是又回来了,突然又亮丽起来。于是我们又坐下去,叫了一杯摩卡,一杯薄荷冰治。
接下来,她应该张牙舞爪地向我描述那个初恋吧。可是没了下文。她趴在木格子桌台上,望着我的眼睛,瞳孔里散发着清澈的十字架般的光芒,她笑着,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露出一排在阳光下耀眼的牙齿,披肩的波浪长发如云。她轻轻微笑着,如童话中的音乐,又像是在秋日的荒原上盛开的骄傲的野菊,开在我寂寞的眼睛深处,那么骄艳,摇曳生姿。这时,深绿色的遮阳伞外面,阳光斑驳。
很难描述,如果将那个样子录像下来,构图平衡又稳重,充满阳光和鲜花开放的气息。可是这完美的一切,如此自然,这一切又都让人觉得不安。隐隐地,好似还潜藏着危险。她到底说了什么,我其实是不记得了。或者她在说的时候,我只是记得她笑的样子,用手抚过耳边的头发,拿起小勺搅动一下咖啡,有一刻钟,她的嘴唇闪着玫瑰色,极其可爱的翕动着,声音却隐去了。不知道她说过什么,有没有提及那个第一次相爱的人?只是她的闪烁不定,只是她的游离不停,就只需一秒,就刺痛我的眼睛。在这一秒钟里,我经历了梦想的诞生、跋涉和苍促地死去。
几乎是这样,我望着她,我沉默着,却是穷凶极恶的,越来越急迫的,好似看见一个影子望着死亡的身体,又有惊讶的叹号,一滴血,一个收缩回去又始终显露着轮廓的白影。
人生就在这一秒钟写完了,她如此悠远,我如此短暂。
那些记忆对艾米丽如此重要,如果再次回到杭州,和每一次与王子在一起的记忆又都会跑回来,闪烁在她的眼睛里。我看见那些不断变化的少女的心事,无邪的生长。
关于白马王子这一说法,在童年,我的词典里十分模糊。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没有引起我对格林兄弟足够的关注。
有个童话作家把故事编得很惨。他喜欢把长得还是很小的人儿写得又穷又饿又惨,生拉活扯将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硬塞给我们。那时候我的想像力也同样不是很温暖。玩火柴,我们喜欢;烤鸡,我们喜欢;雪花,也许我们也喜欢。但将一个十岁的可怜的小女孩在寒冷的冬夜里塞给同样只有十岁左右的我们,实在残酷。
大家都是一群孩子,又能做什么呢?只是可怜的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有谁曾规定过王子的模样。他总是穿着特殊花纹而且华丽的连身长衣,所有外套上刺着贵族的姓氏缩写,精致的法式蕾丝花边绣在天鹅绒上,柔滑贴身的丝绢内衣,舒服而使人放松,内衬翻出来,露在颈项边,像一束光环。他可以骑着马,马的后蹄扬起一阵快乐的尘土,跟着便洒脱地远去。也许公主就在他的马上,拦腰搂着王子。这时琴声响起,他微微含着笑,回头看了一眼,山涧的溪流鸣响,旷野的日光清新。
他们的花园将盛开爱的花朵,散发爱的芬芳。
我眼前就浮现出那个王子,甚至不需要闭上眼睛,她就来了。她,她没有性别,全身洁白,闪着动人光芒,甚至还带着一些自然而然的母性,阳光摩擦着她裤腿的侧面,同时温暖地笼罩着艾米丽。我以为我认识这位公主。
我呢,是谁?路人,甚至对皇宫和所有美好的衣裙一无所知,也没有进去参观,更没有得到一杯可口的甜酒。当时,对享乐甚至也漠不关心。
艾米丽又买了一条“艾格”的裙子,报纸上说“波音747 ”从天下掉了一只下来。我们改乘火车,回返广州。
二十八个小时,她第一次花很长时间谈及上海,分别讲述了少年的时光、上海石库门、小吃,以及父母的离异。
“我以为,卡通故事里说‘每个人身上都有太阳的碎片’是真的,所以我也相信我终有一天会变成碎片的……”她说。
“你知道,我三岁的时候,父母离婚了,我是爸爸养长大的。”她低着头,玩弄着外套上的拉链,“他们,是的,每一个,都很忙。我在与自己的影子练习对话,在幻想空间中长大了。”说着,又抬起头来笑一下,“什么事都不记得了,爸爸说,有时他刚回到家,发现我一个人站在大床上,小小的样子,身披彩色的儿童床单,嘴里念念有词。想必,那是在唱大戏。”又低下头去,“只是无人能听懂的儿童的语言。”
他们以为孩子都是不知不觉地长大的。但是我们知道,孩子们总是经历真正的无人能知的痛苦,才能长大成人。
火车冲进一个绵长的隧道,就好似永远都走不完了,长长的黑暗。它有四千多米长。
她回忆着,像一个人在黑暗的生命中摸索自己的记忆。
我感到开始与结局都那么惨淡,途中的人与事,相遇,擦身,然后转头离去。黑暗中,我听着她的故事,十分陌生的环境、单亲爸爸和小女儿、她六岁时戴的小草帽、斜挂在身上的米老鼠水壶、春天郊外的蝴蝶……她的语气轻柔,异常安定,好似讲着别人的故事。冷静中,又带着孩子气的欢快。我看到一些回忆、疼痛,又正在遗忘。时间在彼岸,就是她低头一瞬间,使黑暗的时空一下子回到了少年——那些挡不住小熊饼干的诱惑,将彩色糖纸蒙在眼睛上,整个下午的时光,都在观察变了颜色的太阳。
那些声音,似乎找不到归宿。
在这条漫长的隧道中,铁轨猛烈地撞击着,充满耳廓,巨大的,好似要在时间里并列成一排一排的旋涡。她的声音却黑暗中显得孤立无援。她企图大声向我倾诉,可铁轨的声音更大,我什么也听不到,只看见安全指示灯在幽暗中一闪一闪。她摸索到我的手臂,迟疑了一下,只是短暂地迟疑,然后就顺着它摸到了手掌。我的手掌正不知所措,像第一次拖一个姑娘的手那么容易紧张,发抖,并且生汗。她那手指一定拥有洁白的灵魂,在灰暗中,相遇,闪耀着它们白晃晃的光芒。令人心生柔软。我惊慌着,轻轻握住它们,也握住了它们的惊慌。或者,这种颤抖是因回忆才又那么欢喜。尽管我努力想要通过手掌传递给她一些温暖,希望它们能从手掌直抵内心的缠绵悱恻。但更深的恐惧又压制了我,我感到已经失却了爱的能力,一如破裂的血管,血流了一地,生命却无法因此而继续。我越发感到冷淡,越发与她一起下落着,掉进了回忆的陷阱。
我仍然温柔地握着她的手指,紧紧的,一些莫名其妙的无奈,不能抚摸,不能抚慰。就想着她的童年似这隧道,在漫长一生,她已经独自走过很长的一段路。我想这时候,我又看见了些什么,又开始心里很不安,想着一句话,“这时间又没了。”
我看见一些事物陷落沼泽,却不能救赎,反而自己也沦陷,越发潮湿。
想象回到多年前下午放学的那个瞬间,所有的小脑袋都往门外冲去,我站在教室里,双手空荡荡地垂在寂寞的空气中……
24。青春是件伤身体的事
这些我将要敲碎的外壳,目的是为一嚼那些美得窒息的阳光,可阳光已真相大白地在里面枯萎成赭色的微涩,恰如被命的中子弹的忧伤。
田小美在电话里说,她周三会到广州出差。
说好由我做东。晚上,在越秀公园北门旁边的“雍雅山房”吃滋补鱼头火锅。到了约定时间一个多小时后,她还没到,给她打电话时,她说她在的士车上,迷路了。
我说,的士车不应该迷路的。
她说,司机是刚来广州的,不熟悉路。
可是出租车司机应该认识路的呀。这是我的逻辑。
只好叫她下车,我去接。
田小美穿了一身黑色衣裙,
像很多没有结局的爱情故事中惟一一个比较完整的小节。
夜晚的微风中,在屋檐下吊了一串串红灯笼。我觉得好像有点不认识对面这个成熟的女人,但她明明就是和我一起上幼儿园的田小美同学。
她说她现在和一个从北京到深圳做房地产的生意人在一起,但不准备结婚。
像田小美这样既独立又有自己见解的女孩子,对婚姻都会表现出特别的失望,不到万不得已时,是不愿意铤而走险轻易说嫁人的。也许是看朱德庸的《涩女郎》受到了启发。
她不想那么快跨入婚姻面对做家庭主妇的危险,害怕苍老,害怕失去美貌和青春,胜过害怕一切。但又在寂寞时极度缺少安慰,胡乱抓一把“快餐爱情”,无疑于饮鸩止渴。有些伤害在还没有感受痛的时候,已经在身体上留下触目惊心的划痕,等到时光流逝了,人快到三十岁了,才猛然发现,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却已经失去了对爱情的幻想。
在热气腾腾的汤锅对面,她一张化过妆的漂亮的脸挤在我面前,散发着热气和我聊天。
实际上,我觉得她这张脸完全没法和乔为同台演出,更没法唱同一出戏。我想起我为他俩送过的那些情书。关于这两人的爱情,我成为一个旁证。
她是否真的还记得六岁那年我拉过她手的事儿,但少年时候的那些蛛丝马迹促使我睁大眼睛认真看她,不知在哪里相识过,从她的脸上也望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它们都曾在午夜的梦里旋转过,令醒来的我不断地怀疑自己的感受。曾经那些下雨的天气是否真的打湿过我的书包;青葱一样的短发;总是断芯的铅笔;操场上,有几个男生在打篮球,他们接传,奔跑,汗水淋漓的样子。好像人年轻的时候,到处都是奔跑着的影子……
“你看你,从小到大都很瘦。”田小美说。
我说:“无论如何,青春都是件伤身体的事儿。等我中年发福了,等我老了,高血压、高血脂,可能就算是长上肉了。”
当我和旧年的人和事聚在一起,特别是和田小美碰到一起,如果没有乔为,我就觉得好像是椅子缺了一条腿,坐不下去。显然有朋友缺席,是个不好的叙旧方式,在那些和风细雨般的童年旧事中,那个身材粗壮的男孩抢去我的水枪,反倒成为一场奢侈的盛宴。
到该散场的时候了,当我和田小美彼此不能拉着手从教室里相亲相爱地走出来,这之后,一切都那么飘飘然,没了重量。
这个炎热的夏天从一开始就打算将我遗忘,天气太热,倒是希望忽略不计地将我蒸发掉算了。
我躺在沙发上喝着冰水,翻了一遍《寒冬夜行人》。卡尔维诺写于一九七九年冬天,是一个离奇的故事。看名字以为夏天读来会将两种气温都得到综合,从而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