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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蓝水记 作者:苏枢-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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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妈说,她想你回来。” 
    “嗯……秋天……” 
    我的母亲是个可爱的女人。她时常沉默但总能赢得尊敬,像中国的大多数家庭妇女一样,爱看港台肥皂剧,有时候还会为别人掉眼泪,喜欢把什么东西都擦擦干静,特别是喝水的杯子。也许她认为把洗干净一只杯子,是世界上比较重要的一件事。 
    当我到南方上大学以来,她一直以为我生活在一部80年代拍的港片中,一群身体上有文身的人会经常从小巷子里冲出来,他们长得强悍,手里都拿着长长的西瓜刀,或者棍棒。这是香港电影中的旺角场景,黑社会老大、漂亮女人,以及枪杀的现场。 
    “那只是电影”,经过我多次努力强调,她才勉强认为:可能拿西瓜刀的人,白天不露面,晚上才出来。 
    听人说一九七七年的三月,我爸在一个叫酒泉的地方,升到了上尉。那天正好是雨过天晴,就在这个很黑也很平凡的晚上,她将我带到这里,让我睁开眼睛看这里的一切。 
    母亲并不知道这个名字会给她的孩子带来什么。只是前一天她刚从法门寺烧香回来时,在寺院右手边看到一块铭牌,上面写着“迦南殿”。她信佛,但不知迦南是什么。到底是东西还是人,是人还是神?她心里只有一个朴素的心愿,只要她的孩子受佛祖的庇护。健康。平安。 
    迦南,这个名字致使我的很多同学以为我念完大学就会去做和尚,或者有的干脆以为我本来就是个和尚,就如同宿舍里的同志们对我满怀不屑和挑剔一样。 
    我的名字和女子无关,和上床也无关。 
    那个时代本没有预言家,越是简单的生活,越是难以计算和推理,比如一个巨大的数学问题,1+1=? 生活有时候比哥德巴赫的猜想难度还要高得多。这个名字在后来带给我怎样的际遇,以显现出它本身所具有的某种特殊的深蕴,是当时的我,以及创造我的人都想象不到的。 
    时间是不会告诉我,我将经历什么。 
    我想,那时的我总有些木讷,不善言表,而且性格散漫,被动,偶尔耍点小花招讨人喜欢,却是很少集中精神去完成一件事。通常干不了什么大事的人,缺乏的倒不是聪明才智,而是持之以恒的信念和愿意放弃诱惑。心无旁骛地朝一个方向前进,才能直抵深远的目标。也许站在爱情的边沿上,我像懒汉穿着蓝色人字拖鞋下楼买菠萝啤酒,如果可以,就等待时光来临,再等待时光流走。 
    在广州安静的东川路上,我曾经营过一家名叫“流光碎影”的书吧,名字是那天下午我趴在别人的商店玻璃台面上想起来的,下午的阳光像被打破的玻璃瓶,闪闪点点的刺激着我。书吧的周围都是医院,我打电话告诉妈妈这条路的情形时,她认为很不吉利,接着就开始担忧了。听说她烧了很多香,虽然书吧的生意没有门可罗雀的惨淡光景,但是也一直没有起色。 
    这个地段很安静,但是房租不便宜,“流光碎影”八个月时间不到就关门大吉了。 
    地段没有选好,事先也没有做过市场调查,来光顾的人是少之又少,也许是这个城市里没几个人喜欢来读闲书了。真正读书的人也不是去书吧读书,而我偏偏就是买了一堆没有功能的书回来假装附庸风雅。 
    “附庸风雅”是需要讲究技巧的。后来听说经商实际上是一门巨大的哲学,在商业社会越来越复杂的交际环境中,没有几招游龙之势,是走不下去的。而我正好是没有学到这门技术,不懂得经营的窍门和注意事项而赔了本。后来那一地的书被我搬到一个租来的套房里做装饰,堆不下,另外一些又垫在床底下。南方的春夏湿气大,正好可以隔湿。 
    之后,又折腾过一个卖Game boy游戏机的小店,顺带卖些游戏控件和烧录卡等,最终也因我整日沉迷于玩自己的CS和红警游戏,不记得招揽顾客,和同学伙伴好说好散了。 
    总而言之,做“结案呈词”时是可以这样评价关于我的经商案例:念不好生意经,不是做生意的料。 
    大约是一个吹着和暖三级风的清早,秋日的清早,风把一只白色塑料袋吹向了广州海珠区的天空。可能是谁把装早餐的袋子随手丢弃在地上。这里永远不缺乏乱丢垃圾的人民。在清晨睡眼惺忪的街道上,我怀里揣着八万块的保证金,跑到最近的一家出租车公司,填了一堆测试会不会讲广东话的表格之后,我正式成为一名出租车司机。 
    这一次,似乎是终于成为我人生的方向。一个十六岁就会开东风车,十八岁就考取驾照,毕业于X 大中文系的Taxi司机。 
    上班时间:下午四点至凌晨四点。 
    业余爱好:看盗版DVD ,大部分都是国外的。寻找实验DV短片。进电影院?十年没去过八次。 
    姓名,辛迦南。 
                           3。潜水的鱼就是暗器 
    我和他们一样,在这个城市里遇到一些模样相似的人,遇见紫荆花开,遇到暴发户,在巷子里碰到妓女,夏天来的台风,温暖的冬季和十二月故意热闹的圣诞节。 
    因为喜欢电影,在一个叫做“天涯无穷”的电影论坛上,认识了RORO。 
    论坛是个小圈子,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带着寂寞的姿势。 
    不知道“天涯无穷”是什么时候开始红火的,也许站长开版时也没想过点击率高得令人惊讶。版主RORO像个名星,到处都有FANS,他总是在每一部新片出来,第一时间上传一篇不错的评论,下面再跟贴一篇他编的短篇流行爱情故事。论坛中的网络大多生活在世界各地,但是即使是在同一个城市,也从未见面。RORO和我就同住一个城市。我们却从未想过要见一面。他的MSN 签名档总是写着,“等这些字都死了,我才会回来。” 
    听说他惹过一场官司,有人告他抄袭。此事未知真假。 
    总有些人的时间多到无处打发,他们懒散,不懂得也不善于利用时间打理自己,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在现实里只与有限的几个人说话,或是发生简单的关系,却总是在深夜通过网络寂寞地吵闹。前人已经说过,我们不知道,坐在显示器前面的是不是错按鼠标的斑点狗。“我们不知道……”这是忧伤的开始。 
    RORO认为,没有体验的人,就没有说话的权力。不管是世俗得可爱还是世俗得可恶,我们既然在这世俗的世界里,世俗是免不了的,就算是恶俗,也都要去过一趟,才有权力说,什么是恶俗,恶俗到了何种程度。而活着,却过一种“非人的生活”,是众人所耻的,就像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一样。可是,究竟,我们也不知道怎样活着,才是人的生活。 
    去宝华路,正是RORO推荐的。他说,不到顺记吃冰,非人生活。 
    宝华路是条单行道,85号很不显眼地挤在一家蛋糕店和洗浴中心之间,顺记冰室。 
    在这个城市的老城区,街道越狭窄,代表年代越久远。宝华路就坐落在这样的小巷子里,好似在时间中永无变化。两旁排列着多是两三层楼的民居,因为商业化,一楼改做各式各样的店铺,士多店、茶餐厅、酒吧、小面包房……石板路已经被磨得光亮。有时候,还可以遇到上了锁的木门、空空的沾满尘灰的信箱,有的信箱里已经被填满了报纸和信件,信封都露出头来,主人不知道去哪儿了,也不知道何时才回来,也许永不回来了。有些打开的窗户,可以望着对面楼上的灯光抛洒进去,在静悄悄的屋子里,默默地照印在墙上光影,道道斑驳。甚至路人也能闻到别家屋子里煎着萝卜糕的香气。 
    85号门面虽小,却是著名的西关老字号。 
    老街上随意、闲适、散漫。只有靠得近才能感受到它细节的完美。 
    我将车子停在顺记冰室的档口。 
    冬季,吃炒冰的人很少,虽然南方的冬季再温暖不过了。屋子里有一个顾客,梳着一头足球明星小辫的外国男孩,皮肤也黑得发亮,偏偏穿了一件嫩草绿色的Adidas无袖套头衫,低头守着一盘芒果炒冰编辑手机短信息。这个城市,因为外语学院扩招外籍学生的缘故,突然多出很多非洲人来,然后有很大一部分念大学念到一半又辍学去做外贸,据说像尼日利亚这样的国度,竟有90% 的日常用品都来自中国。东风东路的“非洲吧”成了他们的根据地。黑男孩身上欲盖弥彰的香水味蹿到空荡荡的店堂半空中,要上不上,要下下不来。冰店的老板娘趴在柜台上,快睡着了。我坐下去,用很大声才叫来一份香蕉炒冰,就着老房子外面洒了一地的阳光,慢慢嚼起冰来。冰在舌头上下翻滚,在舌头的温度中快速融化,时间也在这条小巷子里静静地流淌着。这时的生活,和老城一样纯朴。 
    警报信号用夸张的叫嚣声把我投入阳光的热情紧急地收回来。 
    出事儿了?! 
    不!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儿我都没有干过,我发誓。 
    但是,我把车停在不该停的位置上了。 
    这种小事本来是不应该去麻烦交通警察来管理的,但交警同志不肯浪费纳税人的钱,一般都比较认真地查处乱泊车的司机,轻则骂人再挥手叫你走,重则开罚单叫你交一笔钱。 
    哇啦哇啦叫的,原来是120 急救车。路人说,前面十字路口,一辆远方而来的货柜车撞死了一个儿童,好似司机未注意到转红灯了,开得火快,而谁家七岁男孩刚从急训队回来,正抱着足球往家冲。头颅滚到盲道边。人说,孩子的头上还亮着汗珠。真是个积极的孩子。街对面,香烛店老板因为长得太胖,冬天也不怕冷,还穿着肥大的沙滩中裤,趿拉着拖鞋,他弄不清楚究竟,也摇着身体向那个方向去了。他家有个小姑娘,可能也才七岁的样子。也想跟着去,但被呵斥住了。 
    丢失了再安静吃冰的心情。任何时候都可能发生任何事情。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钟会怎样的。 
    车子沿着宝华路走到尽头,然后右拐,从文德路上蹿进新城区去。绕过了事发地点。我假装那个时间,自己也不在场。 
    这个城市其实很大,从东城区到西城区,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我住在东城的公寓里,离宝华路很远。但记着RORO的话,所以这日路过旧城区,才故意去找顺记冰室,不料隔着古旧的街道,我听说那场事故发生,便急匆匆地离开它。 
    我想我是个不愿意看到悲剧在现实里上演的人,我不喜欢负责任,也许因为这个世界其实没有谁需要我的责任。 
    回程的时候,我打开车载收音机,夜晚很快就来临了。 
    在出租车上,每一个客人都是我的片段,但我永远也找不到这些片段真正开始的地方在何处,也永远找不到它们的结果在哪里。只是日间生活中微乎其微的一点影像,我陪他们走一程,然后离开。这些现象将我感染,好像细菌一样小的顽固的灰尘沾在鼻梁,悄悄地发汗。 
    有些乘客也与我讨论过一些关于现实生活的话题,内容千奇百怪,有可能从天气开始,聊到某栋建筑在夏天大流汗(空调水不断滴下来),我曾经在他们的叙述中,发现生活隐含着达利的超现实主义,那只瘫软的时钟有时候受到天气的影响而热得冒汗。他们其中的一些人也读《南方周末》,甚至通过最新报道,会向我抱怨这里的居住成本太高。 
    一些乘客上车就讲电话,一直讲到下车。有的情意绵绵地恨不得立刻拥抱;有的说分手,哭闹着,没有时间理整一场前途未卜的爱情;有的闲聊,扯着三姑六婆,猫咪生仔,同学留洋,老公外遇…… 
    人们五光十色,好像夜晚的霓虹灯,一明一暗地闪烁。 
    我和他们一样,在这个城市里遇到一些模样相似的人,遇见紫荆花开,遇到暴发户,在巷子里碰到妓女,夏天来的台风,温暖的冬季和十二月故意热闹的圣诞节。 
    我喜欢自己做饭,喜欢吃沙丁鱼,仁信双皮奶,支持广州申亚,支持北京二○○八,喜欢故事片,喜欢午夜档的电台节目放老歌和乱七八糟的CD。喜好吃着7…11里的爆米花,看盗版DVD 。我是这样迷恋电影那些虚构的世界,宁愿沉浸在其中,相信那些镜头里的忠义和爱情,剧中人的悲喜冷暖,戏子的卑微和自由。 
    我也不曾意识到,是何时练就了一套绝妙的开罐头技术。也许是练习的机会太多。就在打开一箱箱罐头的日子里,我觉得自己老了很久,像一颗核桃,内心失去水分,外面还有一层坚硬的壳。 
    我被风干。 
    有时候生活会突然插进其他一些毫不相关的事。再比如,我遇到嘴嘴,那个时候,我以为它需要我。它是只流浪的巴基杜,有着来自法国的高贵血统。我意识到“流浪”这个词语很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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