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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一栋门房小屋里长大的!哈丁顿公园的巴拉底式巨厦有二十九间卧房,
现在已被国家信托局接收了,他家的小屋便在园门边。房子从外面看来娇小
迷人,里面潮湿又不舒服,除了最原始的卫生设备,什么都没有。幸亏尼尔
督察的父母认为这些情况没什么不妥。他们用不着付房租,也用不着做什么
事,只在必要时开园门、关园门就行了,而且总有许多兔子可下锅,偶尔还
有野鸡哩。尼尔太太从未享受过电熨斗、慢速氧化炉、通风碗柜、冷热自来
水、一动手指就能开的电灯。。等等设备。尼尔家人冬天用油灯,夏天天一
黑就上床睡觉。他们是健康快乐的一家人,但是样样落伍。
尼尔督察听到“小筑”二字,童年的回忆浮上心头。可是这个地方,这
个冒名的“紫杉小筑”是有钱人自建并伪称为“乡下小地方”的华厦。照尼
尔对乡村的看法,这儿还不算乡下哩。房子是结实的红砖大楼,不太高,长
长延伸着,有多扇山形墙和大量的铁框窗户。花园的人工味很浓——辟成许
多玫瑰花圃、藤架和水池,还有许多修剪过的紫杉树篱,与屋名相配。
这里的紫杉多得很,谁若想取得“塔西因”的原料,一点都不难。右边
的玫瑰藤架后方保留了自然的原貌——有棵大紫杉叫人联想到教堂坟场,枝
桠用木栅撑着——像森林世界的先知。督察暗想道:远在乡间布满新盖的红
砖屋以前,那棵树就存在了。远在高尔夫球场还未设计,时髦的建筑师也未
带着有钱的客户四处走动,说明各建筑的优点以前,那棵树就存在了。老树
既是价值很高的古董,他们遂将它保留、并入新庭园中,也许迷人的住宅就
因此而得名——“紫杉小筑”。浆果也许就是从那棵树采下来的——
尼尔督察斩断无益的思潮。得继续工作啦,他按按门铃。
一位中年男子立刻来开门,他的外貌和尼尔督察听电话时所想象的差不
多,一副自作聪明的样子,眼睛不老实,手劲儿不稳。
尼尔督察宣布自己和部下的身分,看到茶房总管的眼神有点惊慌。。尼
尔未予重视。这也许和雷克斯·佛特斯库的死讯无关,可能只是不自觉的反
应。
“佛特斯库太太回来没有?”
“还没有,大人。”
“柏西瓦尔·佛特斯库少爷也没回来?佛特斯库小姐呢?”
“还没有,大人。”
“那我要见窦夫小姐,拜托。”
对方微微转头。
“窦夫小姐来了——正要下楼。”
窦夫小姐神色自若走下宽宽的楼梯,尼尔督察看了她一眼。这回他心目
中的肖像与事实不符。他听到“管家”一辞,不知不觉把她想象成肥大、威
风、身上钥匙叮当响的黑衣妇人。
督察没想到向他走下来的是一个娇小苗条的女子,身穿柔和的鸽子色服
装,领口和袖口很白,发浪整整齐齐,唇边挂着蒙娜丽莎式的微笑。不知怎
么,一切都显得有点不真实,仿佛这位年龄不到三十岁的女子正扮演一个角
色。他认为不是扮演管家,而是扮演玛丽·窦夫(“窦夫”意为“鸽子”)。
她的仪容是照姓名来整顿的。
她沉着地问候他。
“尼尔督察?”
“是的,这是海依巡佐。我在电话中跟你说过了,佛特斯库先生十二点
四十三分死在圣尤德医院。可能是今天早餐吃了某一样东西而致死。所以我
希望有人带海依巡佐到厨房,调查早餐吃的食物。”
她若有所思和他对望,接着点点头。
她说:“当然。”并转向附近神色不安的茶房总管。“克伦普,请你带
海依巡佐出去,他要看什么,就领他看看。”
两个人一起离去。玛丽·窦夫对尼尔说:“到这里面来好吗?”
她打开一扇房门,带头走进去。这是一间没有特色的套房,清清楚楚标
着“吸烟室”等字样,屋内有镶板、富丽的装潢和大绒布椅,墙上挂一套合
宜的运动画片。
“请坐。”
他坐下来,玛丽·窦夫坐在他对面。他发现她选择向光的位置。女人喜
欢这样很不寻常,如果她有事要隐瞒,可就更不寻常了。不过玛丽·窦夫也
许没什么事需要隐瞒吧。
她说:“不巧他们家的人统统联络不上。佛特斯库太太随时会回来。瓦
尔少奶奶也一样。我曾打电话到几处地方找柏西瓦尔·佛特斯库少爷。”
“谢谢你,窦夫小姐。”
“你说佛特斯库先生是早餐吃了某一样东西致死的?你是指食物中
毒?”
“可能。”他望着她。
她镇定地说:“似乎不太可能。今天早餐吃的是咸肉、杂煮蛋、咖啡、
烤面包和橘子酱。侧几上还有冷火腿,不过那条火腿昨天就切过了,没有人
吃了觉得不对劲。没有鱼类上桌,没有腊肠——没有那一类的东西。”
“我看你对上桌的食物清楚得很。”
“自然。餐食是我点的。昨天的晚餐——”
尼尔督察打断她的话:“不,不可能是昨天晚餐的问题。”
“我想食物中毒有时候会延至二十四小时才发病。”
“这回不可能。。能不能请你确切说出佛特斯库先生今天早上出门前吃
了什么,喝了什么?”
“他八点钟叫人送早茶进房间。早餐是九点一刻吃的。我告诉过你了,
佛特斯库先生吃杂煮蛋、咸肉,喝咖啡,吃烤面包加橘子酱。”
“谷类食品呢?”
“不,他不喜欢谷类食品。”
“咖啡里放的糖——是块状还是粒状的?”
“块状。不过佛特斯库先生喝咖啡不加糖。”
“他早晨不习惯服药?盐剂?补药?消化药?”
“不,不吃那一类的东西。”
“你是不是跟他一起吃早餐?”
“不。我不跟他们家人一道用餐。”
“早餐席上有哪些人?”
“佛特斯库太太、佛特斯库小姐和瓦尔·佛特斯库少奶奶。当然啦,柏
西瓦尔·佛特斯库少爷不在家。”
“佛特斯库太太和佛特斯库小姐早餐吃同样的东西?”
“佛特斯库太太只喝咖啡和橙汁,吃烤面包片。瓦尔少奶奶和佛特斯库
小姐早餐一向吃得很丰盛。她们除了吃杂煮蛋和冷火腿,可能还吃谷类食物。
瓦尔少奶奶喝的是茶,不是咖啡。”
尼尔督察沉思片刻。可能性至少是缩小了。只有三个人陪死者吃早餐:
一个是他太太,一个是他女儿,一个是他的儿媳妇。可能是她们之中的某一
个人伺机在他的咖啡里加一点“塔西因”。咖啡的苦味会掩盖“塔西因”的
苦味。当然啦,还有早茶,但是伯恩斯朵夫提过,那种毒素在茶水中闻得出
来。也可能是大清早感觉还不够敏锐。。他抬头,发现玛丽·窦夫正望着他。
她说:“督察,你问起补药和药物,我觉得奇怪。这表示是药物出问题,
或者有人在里面添了东西。这两种情况都不能称做食物中毒嘛。”
尼尔牢牢盯着她。
“我并没有——明确地说——佛特斯库先生死于食物中毒。”
“是某一种毒。事实上——就是下毒。”
她柔声复述“下毒。。”一辞。
看来她既不惊骇也不心慌,只是好奇。她的态度活像要索求新经验当样
品似的。
事实上,她沉思片刻就道出了这一点:“我以前从未和下毒案有过牵连。”
尼尔淡然告诉她:“并不愉快。”
“不——我想不愉快。。”
她思索片刻,突然笑眯眯抬眼看他。
她说:“不是我干的。不过我想人人都会这么说!”
“窦夫小姐,你晓不晓得是谁干的?”
她耸耸肩。
“说实话,他是个可恶的人。谁都可能下手。”
“窦夫小姐,人不会因‘可恶’而被毒死。通常都有相当具体的动机。”
“是的,当然。”
她若有所思。
“你肯不肯跟我谈谈这儿住的人?”
她抬眼看他。他发现对方的眼神冷冷静静,似乎觉得好玩,不禁吓一跳。
“你不是要我作口供吧?不,不可能,你手下的巡佐正忙着打扰佣人。
我不希望我的话在法庭上宣读——但我乐意开口——非正式的。就是所谓‘不
予公开’?”
“窦夫小姐,那就请说吧。你已经看到了,我没有证人。”
她的身子往后靠,一只纤足摆呀摆的,眼睛眯起来。
“我要先声明,我对雇主一家并不忠贞。我替他们工作,是因为酬劳高,
而且我坚持要拿高酬劳。”
“我发现你干这种差事,有点吃惊。凭你的脑筋和教育程度——”
“我该关在办公室里?还是在某一部门管档案?亲爱的尼尔督察,我现
在这一行棒极了。富人只要能免除家务的顾虑,什么代价都肯出。寻找和雇
用一批人手的工作无聊极了。写信给介绍所,登广告,拜访别人,安排面谈,
最后要使一切工作顺利进展——需要相当的能力,很多人都办不来。”
“假如你募集了员工,他们却跑光了呢?我听过这种事。”
玛丽笑一笑。
“必要时我可以铺床、打扫房间、煮饭菜并端上桌;谁都看不出有什么
异状。当然我不宣传这一点。这会引发各种怪念头。不过我随时能度过任何
小难关。难关倒不常有就是了。我只替大富人家工作,他们为求舒服,肯出
极高的薪水。我付出高薪,所以能找到最好的货色。”
“譬如茶房总管?”
她以好玩和激赏的目光瞟了他一眼。
“夫妻档总有这个问题。克伦普能留下来,是因为克伦普太太的缘故,
她是少见的好厨师。她像瑰宝,大家愿忍受许多不便;只求留住她。我们的
佛特斯库先生喜欢吃东西。家里没有人顾忌什么,他们有钱得很。奶油啦、
蛋啦、细油膏啦。。克伦普太太想订购什么就订购什么。至于克伦普,他刚
刚及格。他管银器还不错,在餐桌伺候也不差。我掌握酒窖的钥匙,留心威
士忌和杜松子酒,并监督他工作。”
尼尔督察扬起眉毛。
“了不起的诸葛亮小姐。”
“我发现一个人必须样样会做,然后——才永远不必动手,你想知道我
对这家人的印象。”
“假如你不反对,请说吧。”
“他们其实都相当可恶。已故的佛特斯库先生是随时小心不出岔子的骗
徒。他常常吹嘘自己作的精明生意。他态度粗鲁专横;简直无赖透了。佛特
斯库太太阿黛儿——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比他年轻三十岁左右。他在布莱顿
认识她。她以前是修指甲师傅,一心想赚大钱。她长得很漂亮——真正的性
感尤物,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尼尔督察十分震惊,却尽量不表现出来。他觉得玛丽·窦夫这种女孩子
不该说这种话。
小姐神色自若往下谈。
“阿黛儿当然是看中他的钱才嫁给他,他的儿子柏西瓦尔和女儿爱兰简
直气疯了。他们对她很差劲,但是她根本不在乎,甚至没看出来。她知道必
要时有老头子撑腰。噢,老天,我又用错了时式。我还没真正体会到他已经
死了。。”“我们听听他儿子的资料吧?”
“柏西瓦尔?他太太叫他瓦尔。柏西瓦尔是油嘴滑舌的伪君子。他一本
正经,很狡猾;怕他父亲怕得要命,老是受威吓,却巧于达到自己的目标。
他跟他父亲不一样,用钱很小气。节省是他的喜好之一。他迟迟不自己找房
子,就是这个原因。他住这边的套间,节省了不少开支。”
“他太太呢?”
“珍妮佛柔柔顺顺,显得很蠢。但是我不敢确定。她婚前是医院的护士
——在柏西瓦尔肺炎期间看护他,导致罗曼蒂克的结局。老头子对这门亲事
很失望,他是势利鬼,希望柏西瓦尔结下他所谓的‘好姻缘’。他瞧不起可
怜的瓦尔少奶奶,故意怠慢她。她讨厌——我想她非常讨厌他。她主要的兴
趣是逛街和看电影;最大的悲哀就是丈夫不肯多给她钱。”“女儿呢?”
“爱兰?我颇为爱兰难过。她并不坏,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女学生。她很
会玩游戏,管女童军和幼年女童军管得不错。前一段时间她曾和一位不满现
实的青年教师谈恋爱,可是她父亲发现那个年轻人有共产思想,就严厉追究
他们的恋情。”
“她没有勇气反抗?”
“她有。倒是那个年轻人变了心。我想又是钱的问题。爱兰长得不怎么
迷人,可怜儿。”
“另外一个儿子呢?”
“我没见过他。大家都说他长得迷人,而且是大坏蛋。过去曾出过伪造
支票的小问题。他住在东非。”
“跟父亲不和。”
“是的,佛特斯库先生已经让他当商行的小股东,所以不能以一点小钱
打发他,断绝父子关系,但是他已多年未跟他联络,若有人提起兰斯,他就
说:‘别跟我提那个流氓,他不是我儿子。’然而——”
“嗯,窦夫小姐?”
玛丽慢慢说:“不过,老佛特斯库若打算叫他回来,我不会吃惊的。”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大约一个月以前,老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