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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年知趣地退了出去,带上了屋门。
蔡绦转过身看向顾惜朝,轻吐出三个字“谢谢你。”声音和表情一样平静。
顾惜朝轻轻摇头,“不必谢我,你死了,我们都活不了。”
蔡绦听到这句话,暗松了一口气,他庆幸顾惜朝没有把这件事当作和他谈条件的筹码。既而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不知从何而起的失落在心里如水波般一点点荡了开来。
“惜朝,我们好像生疏了许多。”
顾惜朝微微皱眉,“你是官我是匪,本就该如此。蔡大人,有话就直说吧。”
蔡绦苦笑,顾惜朝来之前,他担心顾惜朝会拿人情做要胁,可现在顾惜朝把他们之间的界限划得泾渭分明,他心里却又苦涩至极。
“坐下说。”蔡绦说着走到紫檀木圆桌边坐了下来。
顾惜朝也不推却,坐到了蔡绦对面。
蔡绦拿起毛笔,在砚台里蘸了几下磨好的墨,开始在纸上写字,片刻后将纸笔递给了顾惜朝。
“你知道殷颢想让你当贡品一案的替罪羊吗?”
“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留在易教?”
“殷颢为了宝藏和教主之位杀了我爹娘,他该付出代价。”
蔡绦看着顾惜朝递回来的纸,心中惊诧,没想到事情竟是这般。思索片刻提笔写道:“殷颢为什么没有立刻把你交给官府?”
“殷颢要的东西在我手里。”
“他没有逼你交出来?”
顾惜朝没有回答蔡绦的问题,写道:“我和殷颢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蔡绦一怔,虽然心里已经明白这个选择不可避免,但问题如此尖锐地被顾惜朝提出来,蔡绦仍不免震动。
顾惜朝果然还是那个顾惜朝,理智冷静到让人骇然。
蔡绦垂眼盯着纸,迟迟不下笔。顾惜朝也不急,只静静坐在那里,看着蔡绦。
“你要清洗易教?”没了把柄,没了眼线,蔡家对易教的辖制岂不是会就此丧失?
“是”
蔡绦脸色一沉,眉心紧拧。
“你要拿回江山风雨图?”一无所得,岂不白白筹划了这么久?
“是”
蔡绦气极,惜朝,你只答我一个字,丝毫的退让都没有,哪怕有一句半句的解释也好,你要给我理由选你啊。
蔡绦紧捏着狼毫,许久终于下笔。
“我选殷颢”
蔡绦死死盯着顾惜朝,顾惜朝看了一眼递过来的纸,沉默片刻,忽然牵起了嘴角。
第二个赌,赌输了。
不过也没多大区别,只不过就像林子昂说的那样,“就算死了也还是会受尽所有人的唾骂”。当日林子昂讲这句话的时候,顾惜朝是怒极了的,可过了些日子似乎渐渐也就觉得没什么关系了。生的时候已经听尽了谩骂,死了还怕什么?大概那些正义之士们会坐在茶棚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自己是追杀大侠背信弃义的小人,是阴险狠毒借刀杀人、要铲除霹雳堂和神威标局的凶手,最后在加上一条通敌叛国,十恶不赦的汉奸。
胃里寒意又起,牵出无止歇的钝痛,顾惜朝的上身微微前倾,唇角的弧度却越发明显。以为不在乎了,却原来,还是不甘心吗?
“好”
蔡绦看见这个孤拔俊挺的字,怒火猛然间直冲上来,“唰”地站起,指着顾惜朝。“你”。接着一挥手将桌上的茶杯扫到了地上。碎了茶杯,也碎了一室的寂静。
顾惜朝依旧垂眼坐着,还是那般气定神闲,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他知道蔡绦在等着他让步,但是他不想。大和尚说的不错,他做不完的事还可以由别人去做,但至少他要留下一个好底子,而不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易教,一堆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良久蔡绦终于冷静下来,坐回椅子上,继续写。
“你想搞垮蔡家?”
“不,我搞不垮。”
蔡绦的左手骤然攥紧。
“你就这么想死?”
“我不想死。不过既然逃不过,我也不惧。”
“就为了报仇,你要把命也赔进去吗?你怎么也变得和那群江湖草莽一样不爱惜性命了?”
蔡绦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怒气已经从顾惜朝的毫不让步转移到了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上了。
顾惜朝低头看了纸上的字半响,站起身点亮了桌上的灯,将纸拿到灯焰上点燃。待纸成灰烬再将灯吹灭。一连串动作熟稔无比。
顾惜朝退开两步,拱手道:“蔡大人,草民告辞了。”
蔡绦不再说话,两臂搭上扶手,后仰靠着椅背,紧闭起眼。
顾惜朝转身向门口走去,脚步声很轻,却一下下都如千斤巨石般压在蔡绦心上。在顾惜朝一步已经迈出了门槛的时候,低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惜朝,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二十六章 孰是孰非
戚少商一行四人跟着灰布长袍男子一路兜兜转转。长袍男子走的很快,但步履轻稳,好似踩云踏月行云流水般酣畅飘逸,宽大的袍袖在风中微胀,直让人生出若见神仙的错觉。戚少商不由暗赞其轻功,显然已达上乘武学的佳境。
天上的云层越积越厚,渐渐遮住了日头,天地间皆是灰蒙蒙、暗沉沉一片。
“这是什么鬼天气,早上还是大晴天,现在就阴成这样。”能儿智海脚下不停,嘴上也不闲,小声嘀咕着,“他这是要去哪儿?”
戚少商无心应答,此刻他更想去的是白府,想听顾惜朝亲口告诉他这一连串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想看看那个人是否安好。他之所以选择一起跟上来,是因为灰布长袍男子诡异的武功让他想起一件东西——神鬼夜哭,神哭小斧。
灰布长袍男子在一座废弃已久的破庙前驻了脚,庙前是一块空地,四周皆是枯黄的灌木丛,毫无生气。
“你们四个还想跟到什么时候?”灰布长袍男子的声音依旧没有温度。
“嘿嘿,没别的事儿,就是觉得你在酒楼里用的功夫很有意思,想跟你比划比划。”讹三思说着走上前,两柄短刀从袖子中滑出,握在了手里。
灰布长袍男子恍若未闻,背对着四人,抬脚继续朝庙门口走去。
讹三思哪里受过这等轻视,顿时大怒,飞身而起,两柄短刀一上一下攻向灰布长袍男子。
凄厉的呼啸声顿起,撕裂了凝滞的空气,像是鬼鬽在地狱中不甘的挣扎哀嚎。一团明光刺透昏暗的天幕,直射向讹三思。讹三思末曾想到对方出手如此之快,情急之下,左手短刀朝着那团光亮掷出,岂料辅一相接,短刀立时倒转,竟和那团光一起朝着讹三思飞来。
讹三思提刀便挡,只觉胸口闷痛,“哇”地一口鲜血喷出,向后倒退数步,一跤跌坐在地。那团光回旋不远,再次倒飞回来,袭向讹三思。讹三思心道吾命休已,干脆两眼一闭,不再抵抗。
能而智海大叫一声,合身扑上,想要帮讹三思挡下那一击。他本长于拳法,但此刻势危,已然不及多想,只用了最不要命的办法。
戚少商几步蹿出,抢到能而智海身前,逆水寒剑挥出,两件神兵相交,一瞬间白芒大胜,耀亮了一片晦暗阴沉,逼得人无法直视。如金玉相击般的清音响彻天地,震得人耳膜生疼。
戚少商向后急退数丈,方才卸去剑上的力道,刹住了脚。
灰布长袍男子接住飞旋回来的小斧,看向戚少商,面上阴晴难明。这十几年来,戚少商是第二个能硬接他小斧而毫发无伤的人。
戚少商快步上前,这才看清那灰布长袍男子的容貌,疏眉大鼻,脸上还有几个麻子。相貌连普通都算不上,几乎可以用丑陋来形容。戚少商对那男子深深一揖,道:“方才我们四人多有得罪,还盼前辈恕罪。”
灰布长袍男子衣袖一挥,不再理会几人,转身就要进庙。
戚少商急道:“前辈可认识顾惜朝?”
灰布长袍男子脚下一顿,沉声道:“你要抓他也罢,要杀他也罢,去青洪帮找他就是,跟着我干什么?”
戚少商一怔,话脱口而出,“我不抓他,更不会杀他。”
灰布长袍男子显是没料到戚少商会这样回答,转过身来死死盯着戚少商。
戚少商被那灰布长袍男子看得有些心虚,垂下眼道:“前辈莫要误会,我跟来也只是一时好奇,绝无恶意。打扰了前辈清静,我们四个这就离开。”
“你为什么不找顾惜朝报仇?”灰布长袍男子开口。
为什么?戚少商心中苦笑,有许多为什么岂是能说出口的,只道:“就算我报了仇,死了的人也不可能再复活了。顾惜朝若肯好好施用他的才华,于人会更有益处。”
灰布长袍男子冷笑道:“什么叫好好施用?什么叫于人有益?旦凡有人获益就必有人受损,不同的立场你拿什么标准去判断有益还是有害?”
戚少商又是一怔,想了想道:“对百姓有益,不违江湖道义。”
灰布长袍男子道:“你当捕快就是对百姓有益,不违江湖道义了?”
戚少商答道:“是”。
灰布长袍男子冷声道:“宋庭腐朽不堪,只知搜刮掳掠百姓。你帮着宋庭维持统治秩序,让它继续苟延残喘,对百姓的压榨只会越加严重。这难道不是在助纣为虐?你要在官场生存就必须虚以委蛇,圆滑应付,这难道就不违背江湖道义了?”
戚少商从未想过这些问题,一时间既无法认同他说的话,却又反驳不了。灰布长袍男子冰冷锐利的目光在戚少商面上转了两转,向前踱开两步,继续道:“你若造 反,战火一起,遭殃的还是百姓。倘若有朝一日真的称帝立国,你还能说的清你到底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自己吗?哪个人起义征兵时,不是打着为民的旗号,不是画出无数太平盛世的美景?可真等到坐上那个位子,兑现承诺的又有几人?”
能儿智海扶着讹三思站起来,听到灰布长袍男子这一番话忍不住开口道,“你这个人真奇怪,戚兄弟做宋朝的官你说他助纣为虐、有违道义;造 反自己当皇帝你又说他是为了自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样才对?”
能儿智海还要往下说,衣袖忽然被扯了一下,下意识转头看向旁边的杂谋西。杂某西对他眨眼,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生怕又惹恼了那灰布长袍男子。能儿智海这才想到眼前这个人方才是想要了几人性命的,心里一惊,忙闭了嘴。
戚少商缓缓道:“我答不出前辈的问题,但我知道大丈夫生立于天地之间,做事当无愧于天地良心。”声音沉厚如磐石,字字凿凿,一言一语皆发自肺腑。
灰布长袍男子转过身,目光有如利箭直逼向戚少商,戚少商只坦然对上长袍男子的目光,既无退缩屈服,也无傲慢骄矜。
“哈哈哈哈哈”灰布长袍男子放声大笑,继而低声重复道:“难怪,难怪。”
“你们走吧。”灰布长袍男子再次恢复了冰冷的表情和无喜怒的声调,一甩衣袖,转身进了破庙。
“这人真是”能儿智海突然住口,硬生生把“古怪”两字咽回了肚里。
戚少商急步走到三人跟前,对讹三思道:“怎样?”
讹三思强笑道:“死不了。”声音却低弱喑哑。“想不到一把小斧居然这么厉害。”
戚少商道:“我也在这神哭小斧上吃过大亏。要不是早有防备,只怕也要伤在其下。”
杂谋西奇道:“你说刚刚那件武器就是神哭小斧?”
戚少商点头道:“是。”
杂谋西低声自语道:“他和顾惜朝到底是什么关系?”
戚少商摇摇头,又对讹三思道:“先去我那儿吧,我帮你疗伤。”说着转身蹲了下来,“我背你。”
讹三思一愣,惨白的脸忽而泛起了红,道:“戚兄弟,我讹三思有眼无珠,先前说的那些个话,你别往心里去。”
戚少商闻言略转过头,笑道:“我只记得我们的酒还没喝完,其余的早忘光了,你怎么还记着呢?”
讹三思一怔,既而点头笑道:“是,是,我也忘了,忘了。”
第二十七章 山雨欲来
戚少商正给讹三思疗伤,门外忽然传来噪杂的人声。片刻后追命推门进来,看到屋里的状况便明白了几分,又不声不响的关上门原退了出去。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讹三思的面色已红润如常,戚少商方才收掌。
讹三思站起来笑道:“多谢戚兄弟。你这等功力只怕当世已少有敌手。”
戚少商笑道:“三思兄过奖了。”
杂谋西道:“戚大侠,方才追三爷进来了一次,好像有事找你。”
戚少商一走出屋外,就见追命在院子里低着头来回踱步。听到声响,追命立刻转过身朝戚少商快步走来。
“霹雳堂堂主雷尘定,副堂主雷听雨、雷火,神威标局新任局主霍珧,点苍派掌门周泰,庐山派掌门冯鸣远都来了。”
追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