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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位大臣面面相觑,别无选择地跪伏叩拜。
曲密震惊不已,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直到被玉锁用力拉扯才怔怔地跪下。
应雅束的脸上漠然不见喜色,目光缓缓越过跪了一地的黑压压人群,再缓缓抬眸,凝视着西苑内唯一的出入口。
急促的脚步声像潮水般从汉白玉铺设的甬道上涌进来。
“皇上驾崩,太子已死,为了社稷安危,唯有北零王继位,方能兴政安民!”曲游艺朗声说道。
当众兵将闯入西苑后看见眼前这一幕时,个个惊愕得脸色大变。
皇上驾崩,太子已死!
兵将们无所适从,呆立在当场,识时务者知大势已去,纷纷卸下兵器,一个个跪倒伏地。
“叩见皇上——”
应雅束凝然不动,微微垂眸俯视着,那份气度已如俯视天下的君王。
第2章
宣和帝崩于西苑无极殿,而太子因何也猝死于西苑无极殿,宫廷上下全都噤若寒蝉,因为二皇子北零王应雅束已在混乱之中继位为王,成为龙纪皇朝第五代君王孝喜帝。
当前朝一片忙乱时,后宫内的先帝嫔妃们也一个个无助失措,不知道应雅束会如何处置她们,尤其是没有子嗣的妃子们更是惶然不安,而彤云宫内的十二名新宫嫔,命运可以算是最惨的。
此时她们全都聚在一起,每张年轻娇嫩的脸蛋上都布满了忧郁之色,侍寝过先帝的宫嫔们哭得最为伤心,呜咽声此起彼伏。
曲密静静靠窗坐着,那些嘤嘤哭泣的声音听得她心里害怕,仿佛有沉重的铅块压在她的心上,闷痛得难以呼吸。
“皇上殡天了,咱们以后会怎么样?”
坐在她身旁的花婉露伸手握住她,满脸哀凄地泣问。
曲密转脸看她,无奈地轻轻一叹。
“婉露,我听说侍寝过的宫嫔,凡无子女者都会被送往‘无尘庵’修行。”
“‘无尘庵’?那是尼姑庵吗?”花婉露悚然。
曲密缓缓点了点头。
“进了‘无尘庵’,还能再出来吗?”一旁的宫嫔惶惑地问道。
曲密摇了摇头。“听说是不能,要削发为尼,一生为先帝守节。”花婉露掩面发出了凄绝的哭声,曾侍寝过的宫嫔也禁不住陪着哭起来。
“ 那没有侍寝过的呢?”另一旁的宫嫔心急地问。
“送到先帝陵墓守陵,朝夕供奉,事死如事生。”曲密幽幽低叹。这也是她的命运了。
“不,我不要守陵!”那些未曾奉召侍寝的宫嫔们吓得花容失色。
“守陵也不是守到死吧?进‘无尘庵’削发为尼、为先帝守节可是一辈子呐!”有人抽泣着说道。
曲密苦笑摇头。“本朝宫制,守陵到死。”
“什么?!”
原以为命运比入尼姑庵好的宫嫔们惊愕不已。
“除非有犯下大罪的宫嫔被送到陵墓守陵,也许能换得离开,又或者皇上大赦天下时,能有机会回家,否则就必须守陵到死。”
在曲密进宫之前,父亲给她读过内宫制,在宫中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要她谨记在心,没想到才进宫不久,最坏的结局就让她遇上了。
“至少守陵还能有点希望,削发为尼那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的,我宁可去守陵也好过削发为尼!”花婉露哽咽地哭道。
宫嫔们也忍不住低声啜泣。对她们来说,守陵和进“无尘庵”其实都同样令人灰心绝望,她们的青春从此不是相伴青灯古佛,就是送进阴暗的陵墓里服侍先帝的幽魂。
曲密心口沉甸甸的,转过头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自己的人生仿佛在先帝驾崩的那一刻起就坠入了阴暗的深井之中,从此再也不见天日了。
此时的曲密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正在想办法救她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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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前廷议政大殿上灯烛煌煌,殿侧垂着明黄色的绣缎帷幔,在灯烛映照下泛着明亮的光晕。
曲游艺静静跪伏在大殿中,而应雅束背对着他,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帷幔上绣着五爪飞龙,许久不发一语。
“皇上”曲游艺不安地低唤。
应雅束淡淡一笑道:“曲大人告老还乡,只为求朕暗中放你女儿回家团圆?曲大人实在给朕出了难题。”
“皇上,小女方才入宫未久,待先皇敛葬后便要送入尼姑庵或是送去陵墓守陵,她才刚刚满十八岁,臣实在不忍心见自己的女儿年纪轻轻就要入庵为尼。臣愿告老还乡,不求一官半职,只恳求皇上让小女回家团聚。”
曲游艺深深叩首。
“曲大人,朕才登基不久,最需要你这样明哲知理之臣帮朕的时候,朕怎么可能放你回乡?”
应雅束转过身,弯身扶起他,
“曲大人,你想要曲密回家并不难,朕可以下一道密旨,暗暗将她送回你家就行,而你依然留在朕身边辅政,依然当你的户部侍郎,行吗?”
曲游艺目视着他,肃然说道:“皇上,这一年来,臣竭尽心力相助,正是因为皇上具备一代明君特质,然而也因为臣知道皇上太多的秘密,对皇上而言无疑是潜在的威胁,而朝廷大臣中仍然有太子的党羽,日后有可能抓住臣的什么把柄而来要胁皇上,臣不希望将来有机会被人利用来伤害皇上,所以恳请皇上允臣之请,让臣告老还乡,永不从政,这样一来,臣泄不了皇上的秘密,于皇上而言少一桩隐忧,皇上与臣的君臣之情也得以保全。”
应雅束低眸冷冷地浅笑。
自古以来,历代君王驾驭有功将臣的策略就是封官晋爵、予以重赏,然而知道最多秘密的心腹也正令帝王最为忌惮,若遇残酷无情的君王,功劳愈大者愈有杀身之祸,欲必除之而后安。
曲游艺为官多年,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对自己最好,所以急流勇退,保全自身。
应雅束自幼熟读史书,深深明白不同性格的将臣会对政途做出不一样的选择,童弼争取赏赐荣宠,而曲游艺却选择辞官,在性格上他自然钦佩曲游艺,然而眼前的局势,他却必须更加倚赖童弼维护皇权。
“朕册立童将军之女为后,又对他大加封赏,曲大人却什么都不要,一心辞官归隐,在曲大人心里,是否已认定朕并非认得宽厚的君王?”他本来就不是个温良恭俭的人,却也还不至于到残酷无情的地步,可是曲游艺却对刚登基为帝的他就开始不信任起来,冷笑之余,心底对他的感激之情也慢慢冷了下来,仿佛燃尽的余灰,湮灭之后再无踪影可寻了。
“臣若只重看那些封赏,必会辅佐太子而不会相助皇上了。臣相信,皇上一定会成为仁德宽厚的君王。”曲游艺轻声答道。
应雅束冷笑。
“这就是曲大人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所谓的明哲保身,对他而言不过是种合理的自私罢了。
“是。臣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在皇上登基之后就不再继续为官。臣对皇上别无他求,唯一的恳求是求皇上放小女出宫。”
曲游艺恭谨地低首,他当然不会让应雅束知道,自己对他的不信任起始于看到太子倒卧在血泊中的那一幕。
亲兄长都能毫不犹豫杀掉的人,对臣子又怎会心慈手软?
“好吧,朕准你所求。”
应雅束并不知道曲游艺心中对他的质疑,同意放他女儿出宫,也算是报他的相助之恩。
“臣叩谢皇上恩典!”
曲游艺松了口气。
应雅束遥望着宫外重重殿宇,问道:“你打算何时辞官?”“那日在西苑无极殿前,率先高喊朝拜新君的人是臣,未免落人口实,辞官之事自然是愈快愈好。”
应雅束缓缓点头。“委屈曲大人了。”
“皇上万万不可这么说,臣只是识时务罢了。他日皇上若微服出宫,请到臣的老家走在,让臣有机会迎接圣驾。”曲游艺再度深深叩首。
“好,朕答应你,若有机会的话”
应雅束淡淡允诺,目光却不再看他一眼。
此时,他已高高坐在皇位龙椅上,看似天下江山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得到了,然而他失去的却可能更多。
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都不在了,他要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为妻,一年来倚重的大臣对他失去了信任
一阵夜风吹来,吹起垂地的明黄帷幔,眼前一片金黄灿斓,空旷的大殿中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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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丧仪在不安和疑惑中悄悄度过,发引前,举行了“辞奠礼”,“辞奠礼”之后,先帝棺椁便要抬往陵园,安置地宫。
忙碌了近一个月,应雅束才有精力处理先帝遗妃的问题,也一直到此时,他才想起了彤云宫内的曲密。
“穆良,彤云宫内的宫嫔应该如何处置?”
他的长指轻叩御案,瞥了眼侍立一旁的内监总管。
“会皇上的话,按宫制,侍寝过的宫嫔送往‘无尘庵’落发修行,未曾侍寝过的宫嫔送往先帝陵园守陵。”
穆良轻声答道。
应雅束端起案上的香茗轻啜一口,淡淡问:“‘无尘庵’在何处?”
“在五十里外的万寿山上。”
应雅束沉吟半晌,如水仙瓣较弱袅娜的影子自心中浮起,素白的衣裙恍若在他心口柔柔轻拂而过。
“到敬事房查档,彤云宫内十二名低等宫嫔何人侍寝过?何人不曾侍寝过?查好了回来告诉朕。”
他轻轻放下茶盏,拿起一旁的奏折批阅。
“是。”穆良立刻匆匆退出金殿。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穆良便转回金殿御案前,小声地回禀。
“皇上,彤云宫内侍寝过的宫嫔有五名,花才人、温才人、李才人、苏才人、罗才人,其余七名均为曾侍寝过。”
听到曲密并不在侍寝过的名单内,应雅束有些微怔,一个念头在脑海蓦然闪过——
把她留下!
当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时,他不禁感到意外和诧异。
把她留下?难道潜意识里想纳她为嫔妃?
他如今已是帝王,坐拥天下,只要他愿意,要纳多少嫔妃充实后宫并无不可。
只不过,他才刚登基一个月,虽然在王府时就娶了童弼之女童盈兰为妻,也有两名服侍他多年的侍妾,但是此时仍在服丧期间,所以尚未进行册后大典,也不曾钦选过秀女,没想到他第一个动了念头想纳入后宫的女子,竟然是先皇的宫嫔曲密,要是让曲大人知道他有这样的想法,大概又要吓怕他的脸色了吧?
朝廷上下都在非议他弑太子夺皇位,到处都是风言风语,此时他若还想将先皇的嫔妃纳入后宫,只怕会招来更多骂名了。
不过,他为人向来不理会什么骂名或虚名,他若一旦动了想占为己有的欲望,就会非要这个欲望变成事实不可。
“你到彤云宫传话,先帝明日午时就要发引,该送往陵园的宫嫔明日清早就得先行出宫,到陵园候着。”应雅束若有所思地吩咐。
“是。”
穆良正要出去,又被应雅束叫住。
他不疾不徐地说道:“传话之后,命曲才人今晚酉时到飞霜亭去,朕有话要问问她。”
穆良略一迟疑,欲言又止。
“不必告诉她是谁要见她。”应雅束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芒。
穆良呆了好半晌,才慢慢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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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正,宛若宝玉的明月高悬在飞霜亭上的天空,满天星子如水钻一般晶莹闪耀,照得御苑里一片明亮。
曲密提着红纱宫灯一路行来,在这一路行来,在这样盛暑的夜里,走在花木扶疏的御苑中十分凉爽宜人,浓郁的花香在夜风中飘动,熏人欲醉。
此时,彤云宫内所有的宫嫔们都在收拾行囊,伤心地话别,而她却单独一人被传唤到御苑的飞霜亭来。
传话的穆良是无极殿内监总管,平时都是侍候孝喜帝的,如今宫里能够指使得动穆良这个内监总管的主子不多,除了孝喜帝,也就是稳坐皇后之位的童娘娘了,所以他虽不肯告诉她是谁要见她,但她心底隐隐猜测着,传唤她的人没有理由是童娘娘,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孝喜帝了。
孝喜帝为何要见她?
是为了明日她就要远赴陵园守陵的事?
还是爹辞官回乡的事?
然而,这些事能重要到必须让皇上单独传唤先帝遗嫔?
她准时酉刻到,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却仍不见传唤她的人出现。
整座御苑空旷且寂静,半点人声也无,她在飞霜亭内来回踱步,愈等愈疑惑。
夜更凉了,冷风袭来,吹得她打了一个寒颤,忽听远处响起一阵闷雷,天边忽明忽暗,隐约亮着闪电,她愕然抬起头,发现云层愈来愈厚,慢慢把圆月和星光都完全遮住了。
该不是要下雨了吧?她心头一慌。
从御苑回到彤云宫的这段路不算短,万一下起雨来,她手中无伞,必定会淋个浑身湿透,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