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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金凛死了。」
「他死了。三年前就死了。」他重复。
一句又一句话,比刀刃更锋利,句句都刺入她心中。她疼得不能呼吸,双手捣著心口,骇然的後退,急著要远离这个男人、这个答案。
「不!」
她狂乱的大喊,接著转过身,颠颠倒倒的就往林子里冲。她不知能逃去哪里,就只是一心一意的,想用逃离来否定这个可怕的答案。她不相信、不相信、不相信、不相信……
铁一般的手臂,圈住她的腰,轻易将满脸泪痕的她扯回来。他低下头,像是欣赏好戏一样,看著她哭泣颤抖。
「放开我!」幽兰挣扎著,双手胡乱推拒,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这个男人的箝制。
「放开你?」男人冷笑著,握住她的下颚,让她无法动弹。然後,才一个字一个字,轻声告诉她:「你死都别想。」
深深的寒意,像是要渗进她的骨子里。她剧烈颤抖著,在心痛的同时,又清晰的感觉到,这个男人对她的恨意。
她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要恨她。她甚至不想去明白,他恨她的理由。金凛的死讯,已经重重打击了她,让她再也支撑不下去。
纤细的身子,软倒在他的掌握中。他轻易扛起她,搁在肩头上,感觉到她滴落的泪,濡湿了他的衣领。
他再度冷冷一笑。
黑暗之中,数道阴影无声的接近。
「爷。」
先前被派出去的人们,全都回来了,每一个都谨慎小心、武功卓绝,是千里挑一的高手。
「行迹都灭了?」
「是。」
「岗哨呢?」
「没人。雷泽在两天前查过,那儿的岗哨,是前头不远的大宅所设置的,但宅子主人入了京,目前只留了两位老人家看守。」
男人的视线,转向角落那个全身无数刀剑伤疤的巨汉。巨汉沈默不语,只是点了点头,确认了其他人回报无误。
「很好。」他一颔首,交代道:「在船来之前,我们先找个地方藏身。」他说道,扛著肩上的幽兰,率先穿过树林。
「属下勘查过,出了树林,就是沙滩,只怕没有藏身之处。」
男人淡淡的回答:「有。」
没人敢再开口,只是沈默著,跟随著男人的脚步,走上沙滩。柔和的月光,洒落沙滩,而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掩去了他们的足迹。
临海之处,有亘岩耸立著。翻过那块巨岩,沙滩更是洁白柔细,两端有巨岩阻隔,而巨岩之中,还有处天然岩洞。
这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男人扛著幽兰,笔直的走进岩洞之中。他仿佛熟悉著这岩洞的每一个地方,迳自摸索出烛火,然後点上,才把她放下。
她跌落在厚毯上。
仍有泪光的眸子里,有著诧异、茫然。她转头四望,看著那一件件由她亲手布置,却因为久无人来,而蒙上灰尘的一切。
地上的厚毯、墙上的绣品,以及乾燥的花束,还有被风吹拂、飘落入岩洞的紫棠花。这是她记忆中,最美好、最依恋的地方——也是最隐密的地方。
她不明白,这个可怕的男人,怎么会知道,这儿有个岩洞?
他转过头来,看出她的不解,那双发亮得骇人的眸子,牢丰盯住她。他蹲下身来,捻起一朵紫棠花,然後微笑。
那笑,让她遍体发寒。
「真令人怀念,是吧?」
男人冷笑著,然後,扬起了手,捏碎了那朵花。
柔弱的紫色花办在他手中毁坏,紫色的汁液,沿著他手腕上,半腐的伤蜿蜒而下,似血一般。
一阵风,从洞口窜进,扬起地上的残花,围著两人打转,她脸色苍白,瞪视著眼前的男人,只觉得世界再次开始旋转……
第六章
风声。
夜愈深,风声愈强,呼啸著刮过石墙。
火焰。
轻盈的火光,在石壁上跳跃,让室内变得暖和。
就连幽兰双手上,那副沈重的铁锁,也因为靠近火堆,而不再那么冰冷。她独自一人,被那副铁锁链在火堆附近,勉强倚著墙坐著,听
著石墙的另一面,男人们喝酒喧哗的声音,努力保持清醒,不让黑暗的晕眩再次吞没。
第五天了。
她抬起头,费力的呼吸著,全身僵硬疼痛著。
五天前的深夜,她被掳劫上一艘比夜色更黑的船。黑船迎风而驶,惊险的避开沈星江口的无数暗流,在天色大亮之前,就过了南北国的国界,直到正午时分,才泊船登岸。
岸边有几个人,跟十来匹骏马接应。
当船靠岸时,岸上的人们发出震天的欢呼,说著她不懂的语言,甚至还流下热泪,跟离船上岸的男人们,用力拥抱著。
这些陌生的人们,站在陌生的土地上,说著陌生的话语。而那个她曾经最熟悉,如今却最陌生的男人,连一眼都不曾再望向她。
很快的,幽兰再度被丢上马,乘船登岸的那些人,换了交通工具,骑上准备好的骏马,冒著席卷北国的强风,持缰策马,笔直往更北方前进。
每一夜,他们都会找到一座碉堡,在碉堡里过夜。碉堡里的守卫,会热烈的欢迎他们,招待最好的酒菜,让他们饱餐一顿,再好好休息。
这是第五座碉堡。
所有人都在石墙的另一端,享用食物与酒。一如先前几夜,在用餐之前,她就会被锁在某个地方,满身伤疤的巨汉,会为她端来食物以及清水。
她喝了水,却吃不下任何东西。
长程的奔波让她疲累不已,恐惧持续侵袭著她,白昼的冷风,以及入夜的寒气,都不是病弱如她,所能够承受的。
然而,比起这些有形的折磨,金凛的冷酷无情,更教她无法忍受。
几年来,她明明是那么的思念他、那么渴望再见到他。只是,她作梦也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眼前。
他掳劫了她,只凭一人一刀,就杀了府里所有护卫。他让她恐惧、让她惊慌,甚至还故意欺骗她,告诉她金凛已死,用那双冰冷的眼,笑著看她伤心、看她痛苦。
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他就是金凛。
只有金凛,才知道那处岩洞;也只有金凛,才知道岩洞里,那些属於他们之间,有著黑暗、芬芳,以及紫棠花的秘密。
他,明明就是金凛。但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欺骗她?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她?
全凛死了。他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带著冷笑,用仇恨的眼神,注视著她,一字一句的告诉她。
忘了吗?他被你哥哥,跟你,一起杀死了。
幽兰不明白。
三年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金凛为什么突然消失?又为什么突然出现?他们之间的事,为什么又会跟她的哥哥有关?
困扰她最深的疑问,则是他全然不同的态度。他曾经如此温柔地将她捧在手中,如今却变得这般冷酷、无情。对待她的态度,就像是对待宿世的仇人,充满了鄙夷的憎恶,以及汹涌的恨意。
是什么原因,让他改变了这么多?
是什么人?
或是什么事?
让这个曾深爱过她的男人,变得如此恨她?
她疲倦的闭上眼,却仿佛还能见到,他那充满了愤恨的双眼,狠狠的瞪视著她。
泪水静静的滑下眼角,她抚著疼痛不已的心口,无声哭著,直到疲倦全面席卷而来,让她终於下支地沈沈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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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穿透火焰的温暖,像箭一般射向她。
幽兰惊醒过来。
疲倦让她在不知不觉间,倚靠著石墙睡去。少量的睡眠,没有减缓身体上的不适,只是让她更觉得倦累。
然而,即使在睡梦中,那股尖锐的恨意,却仍惊醒了她。惊慌的水眸,在睁眼的瞬间,就看见那双眼睛。
石墙另一端,仍在喧闹著,金凛却坐在这间窄屋的木椅上,静静注视著她。那双黑眸里映著火,亮得不可思议,恨意、厌恶,以及骇人的残酷,都在他的眼底燃烧著。
他面无表情,但那双眼睛却又透露出,他有多么渴望,想要亲手置她於死地。
恐惧掐住她的喉咙,她努力了许久,才找回声音,用乾涩的唇办,轻唤出那个名字。
「金凛——」
他冷冷的打断她。
「他死了。」
她不肯罢休,苍白的唇轻颤著。
「那,你又是谁?」
「一个活著从炼狱回来的人。」
她不明白,这句话代表著什么。这五天来,她首次有机会跟金凛独处,她急切的把握机会,想问清楚来龙去脉。
「为什么要骗我?你明明就是金凛。」她半跪起身子,想要接近他,扯动的铁锁,却磨痛了她的手腕,让她无法动弹。「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恳求著。
他勾唇,嘴角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
「事到如今,你还想装无辜?」
「不,我没有。」她急切的否认。「我只知道,三年前你突然失踪,之後就没了音讯。」
他冷冷的看著她。
幽兰忍著痛,朝他伸出手,眼中泪光闪烁。「我每日每日,都到岩洞里等你,直到我病了,被送回凤城。」缠绵病榻的那段时日,她没有一日不念著他、不想著他。「告诉我,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变了那么多?那些伤又是怎么回事?」她追问著,有太多的疑问,亟需他的回答。
金凛却一动也不动。
他只手撑著下颚,黑眸紧盯著她,对她的恳求,丝毫无动於衷,对她的疑问,更是完全置若罔闻。
半晌之後,他才缓缓起身。
幽兰拾起头,看著他一步步走近,凝在眼里的泪,在望著他的时候,无声无息的滴落。
他伸出手,用拇指抹去那滴泪。
她的心跳,像是在瞬间停止了。她仰望著他,心口紧揪著,终於在他那陌生的冷漠态度下,看见一丝她熟悉的温柔。
宽厚的大掌,抬起她的下巴。
然後,金凛缓缓倾身,靠在她耳畔,用最轻柔的声音,徐声问道:「告诉我,你为你哥哥当过几次诱饵?」
她微微一愣。
「瞧你这张无辜的脸,跟这些泪,只要是男人,想必都无法抗拒。」他啧啧有声,无限赞叹。「我想,我应该是最幸运的那一个。我虽然也受了骗,但是最起码,总还拔了个头筹。」他的视线,无礼的扫过她单薄的身子。
他的指控,以及话里的羞辱,让幽兰脸色瞬间惨白。
「男人?诱饵?你……你说什么?」
她既不解又困惑,但他低沈的嗓音,说著轻柔的话语,一字一句却比刀剑更伤人。
「在我之後,又有几个男人睡过你?」金凛问著,呼吸拂过她的发。他抓紧她的肩,感受到她的颤抖。「嗯?」她想退开,他却握得更紧,强而有力的指深陷入她的肌肤。
「不、不是这样的——」不敢相信,金凛竟会用这么恶毒的话指控她,幽兰惊慌不已的颤声开口。「我没有,不是你说的那样,不是——」
「我这一辈子,就栽在你们兄妹手上。」他残忍的捏得更紧,看著那张苍白的脸儿,露出冷笑。「关靖可真舍得,肯要亲妹妹做娼妓来当诱饵。而你,更是忠心得教我讶异,居然愿意为国捐躯。南国皇帝有你们关家兄妹,想来还真是三生有幸。」
她颤抖著,一再被他的话刺伤。只是,她还不肯放弃,强忍著肩上的剧痛,无助的开口。
「不,金凛,你一定误会了什么,我——啊——」声音消失,她的脸儿变得惨白,险些昏了过去。
他差点捏断了她的肩。
「别白费心机了。」金凛冷声说道。「我劝你最好死了心,我已经受过教训,不会再受你的骗了。」
痛楚,像火一样烧灼她。
她却不肯放弃,在剧痛之中,用尽最後的一丝力气,低喃著:「凛……」
他的反应,是狠狠的甩开手,厌恶的站起身来。
毫无防备的幽兰,重重的撞上石墙,剧痛让她头昏眼花,再也支撑不住的软倒。温热的液体,从额上涌出,漫过她的眼,混合了她的泪,缓缓下滑。
而金凛,则是在她蒙胧的视线中,丢下她独自一人,迳自关门离开。
从头到尾,他下曾回过头。
更不曾多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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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阔无边的大地。
荒芜、刚强、冷硬、严酷。
大地的尽头,是无边的高山,山顶终年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