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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示了出来。想想当时她在扬州琼花阁及尔后的她,沈万三真有种白云苍狗的感触。也许,在厄运中的她,只是收藏了自己性格中的锋芒,这时的她,才是那个陆家大小姐的本来面貌。想到这里,沈万三又感到释然。收了私盐的银子款项后,沈万三惦着周庄褚氏生下的男孩,欲回周庄看看。陆丽娘执意不肯,说去了周庄,和褚氏谁大谁小的名分怎么定?闹着非要沈万三回汾湖。沈万三好说歹说,她还是不愿。直到沈万三摔了东西,动了火,说自己不是穿了条裤头去汾湖招女婿的,自己不能儿子都不见,陆丽娘这才勉强同意去周庄。
陆德源像这些日子中的每一天一样,大清早就到汾湖船埠去转了转。尽管他知道,沈万三和陆丽娘他们回汾湖之前,势必要先派人来报个信的。可他就是成了习惯。要是万三他们忙得疏忽忘记派人而直接来了汾湖,自己这样就可能碰上他们,当然也就可早一点见到女儿了。从船埠回来,吃罢早饭,陆德源无聊地来到他家的后花园中,正好见着关帷。关帷是怕他心中烦闷,也在找他。这些日子关帷对他益发体贴有加,陆德源不安之际,常常也拿他和沈万三作些比较。这个年轻人,为人极是聪明精干,心也极细致乖巧。人前话不多,不招人厌,但在这阴冷的性情背后,却也不知道他整天想些什么。他爱着丽娘,可就是不知道怎么去让女儿高兴。如今女儿已是名花有主,他能如此对自己尽心尽力,也不枉自己当初对他的领养了。
关帷手里拿着副围棋,陆德源一下子兴趣盎然。两人就坐在小亭内,摆起棋子来了。
关帷在星位落了一子:“老爷,小姐他们去了快三个月了吧?”
陆德源也应了一子:“到今天是两个月零二十七天。唉,落子啊!”
关帷连忙走下一子:“我听苏北来人说,张士诚在高邮造反,杀人如麻。如今朝廷正招集四方的兵马前去剿灭。”他看陆德源沉吟不语,接着说:“上次老爷让新姑爷沈万三支付了十万两银子,他会不会是将这笔家财拿去投了张士诚这些逆贼乱党?”
陆德源拈了一子拿在手里,看着关帷说:“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关帷说:“喔,没什么意思,小姐同行,我只为小姐担心。万一有个”
陆德源一阵感动,丽娘已是他人之人,难得关帷还如此关心:“管家过虑了。沈万三是个商人,他怎么会去投奔那些造反的?”
关帷说:“这我知道,但我还是放心不下沈万三这个人”
陆德源知道,关帷的耿耿于怀,实际上早已化为一种情仇,然而沈万三毕竟已成为自己的女婿了。他虽无力阻止关帷的仇恨,但他要表达出对他的仇恨所做出的反应:“沈万三这人,虽说有些浮躁,但却是个有情有义、气度颇大的商人。”
关帷看了陆德源一眼,不响了。他知道陆德源不会和自己的调,于是不出声地下着棋。陆德源也应了一子,他想还是换个话题,因此说:“乡间也要夏熟了,佃户们的粮食都从田里收上来了,这租子,也该收了吧!”
“这,小的已有安排,明天就去乡间。”关帷在陆德源占着的角上,点三三揿上一子。
又到周庄了。
沈万三得意非凡,本来就是荣归故里么。可陆丽娘却心情大不一样。
在船埠码头上,沈佑和王氏、褚氏及抱着沈茂的晓云在迎候着。船还没靠码头,沈万三就跳下船来,从晓云手里接过孩子亲着。
晓云在一旁关照:“老爷,孩子才刚满月!”
陆丽娘在船头上,看着沈万三那兴奋异常的神情,转过了身,接着缓缓地下了船。沈万三在一旁正和那个俏丽的晓云说着。哼,撂下我不管了!陆丽娘心中一下来了气,脸拉长了许多。
晓云好奇地看了看他们归来乘的那只小船,天真地问沈万三:“老爷,你们就这只小船从大江里去了扬州?”
巨商沈万山 /吴恩培
四十三
陆丽娘看了晓云一眼:“哼,真是花三个钱买个猪头,独是一张嘴。这只船人住了都嫌小,还能装货?”
褚氏看了看陆丽娘,低头轻声道:“丽娘,她只是个小丫环,你别和她一般见识。走,我们回去吧!”
晓云看着陆丽娘和褚氏向前走去的身影,撇了下嘴。沈万三也动气地看着陆丽娘的背影。
陆丽娘又踏进了沈厅。比起上次在这里跪求沈佑同意她和沈万三的婚事来,这次她的来临,简直像皇娘娘省亲。她汾湖那个大家的显赫名声,使得沈家从上到下、从老到幼的一大家子人,见了她都恭恭敬敬,客客气气。
晚间,沈万三和陆丽娘住在一间新安排的卧房内。
这日,天已黑了,沈万三又不知去了哪里,陆丽娘正一人在灯下闷坐着,晓云进来给他们铺着被子。
“老爷呢?”陆丽娘看着这个俏丽的丫环背影问。
晓云头也没抬地依旧在铺着被子:“正在大娘子房内,逗着小少爷玩呢!”
大娘子?!陆丽娘心头烦闷地问了一句。晓云铺好被子,回过头:“娘子,还有什么要吩咐吗?”
陆丽娘:“什么娘子不娘子的!今后叫夫人!”
“是!”晓云知道这位汾湖娘子的厉害,唯唯诺诺地说。
“去,把老爷叫回来!”感到压抑的陆丽娘,颐指气使地说。
“是!”
看着晓云走出去,陆丽娘无聊地挑弄着灯芯。看着那带着火的灯芯被挑得桌上到处都是,她又感到烦闷起来。接着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远处黑黑的廊下,沈万三正和晓云说着什么。陆丽娘见了连忙掩在一根柱子后,悄悄地看着。
廊下,晓云在说着:“老爷,你快去吧,那位汾湖娘子,好像生气了呢!”
“你们都让着她点,她脾气大点,可倒没什么坏心。再说我做生意,都亏得她们家对我的帮助呢!”陆丽娘耳边传过来沈万三的声音。陆丽娘听着他背后说自己的好话,蓦然感到一阵温暖。
那边,晓云显然不满了:“让她,哼,仗着家中有钱,到这儿要摆脸子给别人看呢!”
沈万三也不满起来:“晓云,你怎么也这样了?”
柱子后的陆丽娘本想走出来,斥骂那个晓云一顿,转而一想,骂了以后,这戏又怎么收场。小丫环可是褚氏的陪房哪!她怕这一弄,又是弄到她和褚氏的名分上去了。再说,沈万三又会怎么看自己?从内心深处讲,她怕这个大男人真的动起怒来,此刻,更怕他走过来,发现自己,于是赶紧悄悄地转过身,回到了房内。
廊下,沈万三要拉晓云的手,被晓云硬挣开了。晓云从腕下捋下金手镯,塞到沈万三手中:“老爷,这你拿去。晚上别来。你来了,我也不开门!”说着晓云转身离去。
沈万三看着晓云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手镯,困惑不解。他不了解晓云在给他和陆丽娘铺床时,由种种联想而心中产生的女人的怨,更不了解晓云是怕那个陆家的娘子。
一宿无眠,陆丽娘头脑里老想着沈万三和晓云的种种亲昵的镜头。自打见着这个面容姣好的丫环,她就认定,这是那种特容易让男人喜欢上的小女人,沈万三不会不对她有意。她也知道,沈万三并不喜欢褚氏,可现在褚氏有了儿子了。想着沈万三抱着婴孩又是亲又是吻的神情,她猛地想到,她也要有个儿子。房事后,沈万三呼呼地睡去了。可她却想这想那地睡不着,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去。醒来时,日头已是老高,一缕阳光从窗中照了进来。此时沈万三正起身穿着衣服。
陆丽娘慵懒地坐起,稍清醒些,她就对着外面大声地喊着:“晓云,晓云!”
沈万三不满地回过头:“大清早的,喊什么呀?”
陆丽娘不理沈万三的嗔怪,依然喊着:“晓云”
晓云走了进来:“夫人,有什么吩咐?”
陆丽娘拿出换下来的亵衣、布巾什么的,往晓云面前一扔:“给拿去洗洗!”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想让晓云知道,沈万三是我陆丽娘的,永远是我的!
晓云接过衣物,见上面斑斑的痕迹,知道是什么了,心中一阵本能的恶心。和沈万三在一起时的情景,在脑中闪过,她看了看在一旁也竖起脸的沈万三,不禁幽幽地怨恨起来。
那边陆丽娘还在吩咐:“去,帮我把箱子里的衣服,都拿出来洗洗。”
晓云走过去打开箱子,见是一叠整齐的衣服:“夫人,这些衣服都是干净的呀!”
“干净就不好洗了呀?哼,我就是要来这里,仗着家中有钱,摆摆脸子给别人看!”陆丽娘气冲冲地下了床。
晓云猛地转过脸看着陆丽娘,接着狠狠地看着沈万三。她以为这话是沈万三讲给陆丽娘听的。晚间你再怎么对她用情,也不该把我说的话讲给她听呀!
晓云瞪了一眼后离去。沈万三本来心里就窝着火。陆丽娘怎能把那些衣物让晓云去洗?这,这太那个了,简直让人脸红。可此时陆丽娘又说出那番话,更使他心里也不禁疑惑起来,昨晚,晓云说这话时就他们俩呀,自己并没对陆丽娘说,可陆丽娘怎么会复述出这句话来?他知道晓云误解后对他的怨恨,不由重重地把衣服掸了一掸,接着抬眼看了陆丽娘一眼,气冲冲地:“你怎么能”他看见陆丽娘怔怔的眼神,口气舒缓了下来:“把这些衣物让她去洗?这太不知羞了!”
巨商沈万山 /吴恩培
四十四
看见沈万三虎着个脸,陆丽娘就后悔了,这做得也太过分了。此时她知道沈万三斥责她不知羞耻,不由低下了头:“我说我来这里,心里不快活,你非让我来。我看见她们,心里就老想着过去你和她们在一起的情景。这样,人家心里怎么能开心?”
沈万三看着陆丽娘,叹了一口气。在商场上搏杀时的那份自在和从容,此时都没有了,只感到累。
陆丽娘抬起头,娇嗔起来:“我不过只是想要你多分点心给我!”说着,她走过去,偎在沈万三怀里:“我下次不敢惹你生气了!”
沈万三看着她摇摇头,这个女人,可真让人离不开又受不了。
“做人,要是都像你这样浑身是刺,那就是树上的毛毛虫了!”
我不要是毛毛虫,陆丽娘心里说着。可在后来的日子里,她一遇到不顺心之事,依然是一副任性而桀骜不驯的小姐派头。几次争执,几次无奈。沈万三说她是“落花人独立”,说自己和她是“微雨燕双飞”。她争辩说,我才二十岁,这朵花还没落呢!
2关帷意图中饱私囊被陆德源察觉,不得已铤而走险,连夜进太湖招了湖匪来陆家放火抢劫,趁机毁了罪证。火中关帷救出陆德源
陆丽娘虽还不算大,可陆德源却感到老了,这正是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过一秋、一辈催一辈啊。
陆德源六十三岁的小生日,无意操办,只请了乡间自小一起长大的三位老叟来家做客。就坐时,陆德源坐了首座。以下就坐,当按年龄。孰料三个皤然老翁,尽然须眉皆白却都说自己年长。争执不下,众推寿星论断。陆德源看了看他们,说各位老翁序齿行令,最年长者上座。
三个只会乡音的老叟,就操着这吴语行起令来。
一个老翁说:
东天日出亮赤赤,
照见我须牙雪雪白。
盘古皇帝分天地,
吾替伊掮曲尺。
吴语“亮赤赤”为亮堂堂之意,“伊”为他之意,此老者是说,盘古开天地之时,他就为盘古扛过丈量天下的曲尺了,既是如此,那老翁的岁数当是千秋万岁了。
第二个老翁说:
东天日出亮赤赤,
照见我须牙雪雪白。
王母娘娘蟠桃三千年拨一只,
是吾吃过七八百。
拨,吴语是给的意思。王母娘娘三千年才给一只的蟠桃已吃过七八百只了,由此一算,此翁当是两百多万岁了。
第三个老翁说:
东天日出亮赤赤,
照见我须牙雪雪白。
吾亲见你两家头搭鸡屎,
又来罔话骗我老伯伯。
吴语“你两家头”即你们两个人的意思;“罔话”,瞎话的意思;“搭鸡屎”,小孩子尿尿和烂泥。此令之意是,你俩别在我面前倚老卖老,我亲眼见你们自小在一起尿尿和烂泥,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居然也想用瞎话来骗我这个老伯伯。
众人捧腹大笑,遂请“老伯伯”坐了上座。
酒过几巡,坐在陆德源身边的“老伯伯”轻声地问他:“陆老爷,你家这次收租,为何要让农人以银两交纳?”
“哦!”陆德源一惊,他并不知这个变故。“啊呀,佃户们要粜了谷再以银两交纳,实是苦不堪言呢!”
事后,陆德源悄悄地问了个同关帷一起去乡间收租的家人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