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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娜的职业是老师,习惯是一边讲课一边观察学生们的反应,搬到生活中就是一边夸马跃一边寻找回应。目光很真诚地盯住了你,让你不好意思不跟着她应声附和,可离事实太遥远的应声附和,郝乐意做不到,觉得自己像厚脸皮的撒谎精,除了帮客人斟茶倒水就是随手拽张报纸看。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或是说什么样的话才合适。陈安娜就恼得要命,待客人走了或是从客人家出来,就会板着脸训斥郝乐意缺乏教养,把客人撂在一边自己看报纸,你什么意思?表示你不待见人家,巴不得人家快走啊?再要么就是你给客人倒完了茶水,就不知道把茶壶转一下?你妈没告诉你茶壶嘴冲着客人是不礼貌的吗?
如果马跃实在看不下去,过来打岔,陈安娜就会趁机把转移到正题上,“亏你还护着她!没看出来吗,我夸你她不舒服。”
郝乐意说没有啊。
“那你干吗跟傻子似的?附和我两句能死啊?”
郝乐意小声说不习惯。马跃也应声附和说:“就是就是,不要说乐意了,就连我这被夸的本人都不好意思了,妈,您那是夸我呢?简直是捧杀,如果我不是刚娶上媳妇好日子没过够,我都想就手磕一地缝钻进去了。”
陈安娜就悻悻地嘟囔,生怕别人比自己光彩!边嘟囔边拿目光剜郝乐意,“又悄悄幸灾乐祸上了吧?”
郝乐意忙说没有的事。
陈安娜就叫了一声,“马跃!”
马跃要是应了声,她会厉声说:“眼长到脚后跟上去了!”
郝乐意明白她的意思:马跃爱上她,简直就是没长眼。她也生气,可随着对陈安娜的了解,就知道了她就这么一个人,大面上看是知书达理的文化人,可骨子里有泼妇气质。用马光明的话说,那就是看谁不顺眼就嘴巴代替拳脚往死里糟蹋,对人好起来恨不能把头割下来送给人家当夜壶。
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郝乐意还是每天去做日工,晚上回来的时候,会顺路去大连路菜市场买菜,再打电话告诉马光明,让他下班回来路上别买了。等陈安娜他们下班到家,饭菜基本已经做好摆到桌上了。
陈安娜会扫一眼桌上的饭菜,但通常不说什么。要说也是:没合适的工作你就在家看看电视,咱家还用不着你出去干零工挣菜钱。
如果郝乐意不吭声,她会翻一下白眼球继续嘟囔让街坊邻居看见了,还当她陈安娜是个儿媳妇没工作就不给饭吃的恶婆婆呢。
因为了解陈安娜的脾气了,郝乐意反倒不生气了,知道她不是那种市侩人,要的不过是个面子。包括她和田桂花的矛盾,也不能只怪陈安娜爱掐尖,马光远还没发达那会儿,两家关系很好,马光远发达以后,关系不好了,也不是她笑人穷,恨人有,田桂花也有责任,她性格大剌剌,苦日子过惯了,突然之间老公有了钱,就有点手足无措,收不住手脚了。花了钱买了东西往外送却赚不出别人个好来,就是因为恩主嘴脸太明显了,往谁家一坐,都一副散财大娘的架势,脸面这景谁不想要?用陈安娜的话说,田桂花拎个猪头往脚下一扔,就想让别人下跪把她当观音菩萨拜,这不花钱买啐是干什么?
知道了这些,哪怕陈安娜把好好一句话说得跟蒺藜似的扎人,郝乐意也不急了,因为知道她刻薄的外表下,也有一颗柔软的心。譬如,她拎东西上楼,陈安娜会和她急,是绝对的真的急,因为马跃撒谎说她怀孕了,陈安娜说怀孕初期的女人不能提重东西,一买就买四个人的饭菜,还有水果,再拎上六楼,这不是个轻快活。吃饭的时候,陈安娜也会特意把剩菜什么的拖到自己跟前,不许郝乐意吃,不舍得让马跃吃,如果剩菜多,就逼马光明,必须的,同心协力帮她消灭掉。当然,郝乐意也明白,陈安娜的好,是针对她肚子里莫须有的那个孩子的,不知不觉的,心就慌了,夜里会和马跃说,总不能一直这么撒谎吧?
马跃就虎虎生风地翻到她身上说:“我这就播种。”
总之,婚姻生活没郝乐意想象的那么美好,也没有贾秋芬他们担心的那么糟糕,一切还过得去,除了关心她的肚子,陈安娜整天忙活着帮马跃介绍工作,不停地打电话,如果不是在家里,如果不是郝乐意知道,还以为她是干职业中介的呢,而且还是高端职业中介。如果对方说有个合适单位,第二天,陈安娜就会像只雄赳赳的母鸡一样,带着马跃出发。
郝乐意觉得这样会让用人单位觉得马跃不独立。这些,陈安娜也明白,可她就是不放心马跃自己去应聘,马跃去人才市场吧,她怕那些单位是骗子。现如今骗子多,招工骗子更多,像马跃似的,一直在象牙塔里待着,尤其是在英国待了这几年,除了在学校读书,基本不和外界打交道,人越发单纯了,她不帮他把把关行吗?每每说到这里,陈安娜会瞟郝乐意一眼,那意思是,如果不是他单纯,能看上你啊?
郝乐意明白她的意思,但现在她已渐渐掌握和了陈安娜相处的诀窍,那就是装傻,别动用敏感,就把她当成个有点神经质的、嘴巴有点毒但关键时候不会给你亏吃的厉害婆婆。
第六章 上帝是睁着眼睛的
01
郝乐意在人才市场转了一大圈,也没找到合适的单位递简历,出来的时候,有家地产公司在人才市场门口招日工,他们的住宅小区开盘,要雇几位年轻女孩子发一天宣传单页。反正明天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适工作,有日工干着总比闲着好,郝乐意就报了名。
下午没事,郝乐意和马跃一起去了趟上清路,把放在余西娘家房子里的东西,全数搬回了阁楼,又买了礼物去马腾飞家向余西道谢,敲了半天门,没见着余西,倒是田桂花听见动静开了门,见是他们两个,笑得很不自然。郝乐意从背后悄悄拽拽马跃的衣服,人笑得跟花骨朵似的,说是为那天晚上的事,代陈安娜过来道歉的,又怕她没消气,不敢直接过去敲门。
“就你妈那人,还有她跟别人道歉的时候?”田桂花虽然嘴上气势汹汹着,但还是接过了郝乐意递来的台阶,把两人让进屋,泡了茶,就絮叨起来没完了。说就没见过陈安娜这么神经的,她也没觉得她有多坏,马光远没混好那会儿,陈安娜经常给马腾飞买这买那的,跟她也嫂子长嫂子短地亲热着呢。那会儿她和马光远单位都不好,一到过年过节,陈安娜单位发了福利,就让马光明送过来。后来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就像吃错了药似的,对她这个当大嫂的突然就看不顺眼了,两家人凑一块,她都不敢开口说话,因为陈安娜兜里不知揣了多少苍蝇,只要她一张嘴,陈安娜就给塞一只,不是恶心你就是寒碜你。
田桂花越说越生气,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说:“马跃,跟你妈说说,我和她做了这些年的妯娌,没念她仇没念她恨的,吵架的时候说的狠话,我没往心里去让她也别当真,这现如今,谁家都一个孩子,我还指望你和腾飞弟兄俩相互照应着点呢。”
马跃说:“伯母您放心,我和腾飞哥,您就甭操心了,您和我妈就是打破头,也不影响我们哥俩的感情。”
田桂花擦泪,叹气说:“你妈心里也苦,跟你爸她屈得慌。”说着看着马跃,“还有你,她就指望你了,你又偷摸跑回来了。咳,算了,我就当她拿我撒气了,她能把火发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会憋出病来的。”说完,田桂花起身,去卧室拿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子,塞到郝乐意手里,“这是我给乐意准备的结婚礼物,听说你们不打算办婚礼了,我就今天给了吧。”
郝乐意打开一看,是一枚钻戒,吓得慌忙放在茶几上,小声说:“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田桂花说贵重什么贵重,她买了俩,给余西一个,这个就是留给马跃媳妇的,她必须收下。郝乐意是死活不肯,马跃见两人推来搡去地没完了,也劝郝乐意收下算了。
郝乐意坚决不肯,“伯母,不是我和您见外,您想想,我妈那人要面子,因为马跃留学,家里没积蓄,她要知道您送了她这个当婆婆的都没送的贵重礼物,心里肯定不是滋味,她心里一不是滋味,您俩没准又得干一架,所以……这戒指我不能收。”
田桂花错愕地看着郝乐意说:“马跃,你可真有福啊。”她说的是真心话,她就从没见过像郝乐意这样的女孩子,看见钻石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像她送的不是钻石而是从路边随便捡的一枚小石头。现如今,别说不贪不索的女孩子不多了,不开口要不扑上来抢就算好了,她居然生生把到手的钻石给推出去。虽是如此,她觉得自己是做叔伯婆婆的,不送点礼物说不过去。虽然陈安娜看着她就来气,可她还是非常感念陈安娜的,当初如果不是她借给马光远三千块钱,他们家也不会有现在的日子。所以,看在这一点上,就算陈安娜指着她的鼻子骂,气过之后也得原谅她,做人要知恩嘛。
于是,她还是搬出了首饰盒子,让郝乐意挑件首饰。
苦孩子出身的郝乐意对首饰没概念,对金银珠宝就更没鉴别能力了。她也知道,不要点什么肯定不行,但只想要最便宜的,就拿起来一样一样地问。田桂花也看出了她的心思,所以当郝乐意拿起一串镶了祖母绿的铂金项链问这是什么时,田桂花说这是这堆珠宝里最便宜的,是她到外地旅游时买的,链子是银子的,宝石是人造的。既然这样,郝乐意心想那就它了,就真诚地夸这串项链漂亮,她喜欢。
田桂花故意说你这孩子,挑来挑去挑了件最不值钱的,又找了个漂亮的盒子给装了,问马跃在工作上有什么打算。
马跃还是那套,看看再说。田桂花说看什么看,去你伯父酒店干得了,你哥是指望不上了,就喜欢画画,死活不喜欢做生意,把你伯父都给急坏了,这一大摊子,总不能交到外人手里吧。
田桂花说得不假,马腾飞是大学艺术理论老师,痴迷于油画。他说给他一叠钱他都数不对,让他做生意,那不干等着赔?让马光远该请CEO请CEO,别打他的主意。
马跃有点心动,可又想到陈安娜对伯父家的那些成见,没敢应,遂打着哈哈说,伯父还年轻,再干个三十年二十年的没问题,到时候腾飞哥的孩子就该大学毕业,让他来接班。
不说孩子还好,一说孩子,田桂花的眼泪都快下来了。郝乐意知道坏了,伸手从背后悄悄掐了马跃腰一下,马跃这才自觉失言,却又笨嘴笨舌,正挖空心思地琢磨着怎么说才能把这话题绕过去呢,田桂花的眼泪已滚滚而下,抹着眼泪说,都这把年纪了,连孙子都抱不上,她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郝乐意不想顺着她话茬继续这个话题,因为她既不希望马腾飞和余西离婚,也说服不了田桂花接受一个非血缘关系的孙子。正想琢磨个借口离开呢,田桂花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让他们没事的时候多和马腾飞两口子接触接触,也劝劝余西,腾飞是个大男人,她不能把他当囚犯看着啊。回家晚了,没接她电话,这就毁了,她能哭背过气去,给她根足够长的杆子,她能把天戳个窟窿,我还想着她不能生不要紧,让别人给生个也行啊,可照她这个吃醋法……别说让别人给你腾飞哥生孩子了,能让他好胳膊好腿地活到老就不错了。
余西对马腾飞的追踪,马跃见识过,为这还开过余西的玩笑,让她干脆搞一无线追踪设备,装马腾飞身上得了。原本是个玩笑,没承想余西当了真,跑到电子信息城买了个卫星GPS定位器,让马腾飞随身携带。马腾飞不干,两人吵起来了,余西从茶几上抄起水果刀就顶在了自己左胸口,马腾飞当即腿就软了,连承诺带作揖的就把定位器放在了包里。当时,马跃也觉得余西过分了,就当面说了。余西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我爱他!马跃说爱也不能把我哥爱成囚犯啊。余西说我爱他爱到觉得除了他这世界上就没男人了,只要他一离开我的视线,我就觉得危险铺天盖地,凶猛得跟滔滔洪水似的。看到余西像只唯恐被抢了盘中鱼的猫一样机警而愤怒,马跃和马腾飞只剩了苦笑的份儿。余西继续气哼哼地说,说马腾飞作为艺术理论讲师,要经常参加文艺活动,文艺活动是啥?就是出轨的温床!她不是不让马腾飞参加,但必须带着她,她长得不丑,又不得瑟着给他丢人现眼,他凭啥不带?心里有鬼吧!
尽管马腾飞尽量遵守余西给制定的婚姻规章制度,饥荒还是没少造,因为他开会、上课不方便接电话,或没及时回她的短信,或下班路上会堵上一两个小时的车……所有不能自证清白的时间段,他都有犯罪嫌疑。就因为他有爱情犯罪嫌疑,余西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