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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终于齐了,郝乐意招呼大家坐。搬椅子的时候,郝宝宝和陈安娜碰了一下脑袋,陈安娜给她扔了一白眼,郝宝宝也以白眼相报,兀自拖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冲马跃嬉皮笑脸地说:“姐夫,今儿我可是冲你来的啊。”那意思是,陈安娜你给我听好了,要不是因为我姐夫,我才懒得进这门呢。
因为贾秋芬出了洋相,让陈安娜心情很好,乐呵呵说:“冲谁来我也不能把你关门外。”
这一顿饭吃的,郝宝宝和陈安娜针尖对麦芒,郝宝宝虽然学习不怎么样,可戗起人来,反应那叫一个机敏,有好几次,陈安娜让她戗得就跟吃食噎着了的母鸡似的,只有脸红脖子粗的份儿,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和陈安娜斗了大半辈子嘴没赢一次的田桂花看在眼里乐在心上,开心得恨不能在肚子里长出两只手来,噼里啪啦地不停鼓掌。
陈安娜看出了田桂花憋了一肚子快意恩仇的开心,气得恨不能拍桌子,倔脾气一上来,就总想着把败局掰回来,嘴上就越发不想饶人。可她忘了一点,人在生气的时候,智商就像拥堵的河道来得不顺畅,脑流量跟不上趟,只有被郝宝宝拣漏往狠里戗的份儿,结果是,这一顿饭吃下来,菜没吃几口,气塞了一肚子。陈安娜越想越气,就歪头冲贾秋芬道:“你们家姑娘整天考研考研,这都考了多少年了?别到末了研没考上,把终身大事也给耽误了。”
贾秋芬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也不无担忧地说可不是。
郝宝宝就无比认真地掰着指头数,“没问题,还有五年。”
陈安娜让她说得云里雾里的:“什么还有五年?”
郝宝宝说:“考研啊。”
陈安娜就带了点揶揄说:“哟,宝宝,再过五年你就二十九岁了,可真剩在家里了。”
“没事,我向马跃哥哥学习,先找个能养活我的人把婚结了再继续考。”正扬扬自得着,突然,脚上就挨了一下,歪头一看,贾秋芬的眼都快喷出火来了。如果这是在外人面前,陈安娜肯定会翻脸,会咆哮,然后斥责对方胡说八道,争执说马跃虽然不上班的,但他做期货挣下的老本足够吃一辈子。可今天饭桌上全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这种奚落别人不成反被揭了老底的羞愤交加,让她就算火冒三丈也只有烧自己的份儿,没法翻脸。因为郝宝宝总是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人家一张小脸,笑得跟六月的月季花骨朵儿一样。明明是开玩笑嘛,作为长辈的她,如果翻脸,就显得气量也忒小点了。所以陈安娜只能忍着,一肚子的恨没地发,脚就在桌子底下一下一下地跺马光明,如果不是他张罗着要在家办这场酒席,她也用不着受这气。
马光明知道,今天陈安娜没掀桌子就已经给了他和大伙儿好大的面子,就龇牙咧嘴地忍着疼,端着酒杯敞着嗓门和大家伙儿说笑。总之,套用一句官场上的话讲,这顿饭不仅吃得非常成功非常热闹,还吃出了成果。
那就是田桂花喜欢上郝宝宝了,想撮合她和马腾飞,马腾飞也觉得这一嘴辣椒一嘴蜜糖的小姑娘很可爱。在田桂花眼里,郝宝宝这小丫头忒了不得,笑嘻嘻地就把陈安娜给收拾了,她在旁边看着,要多解气就有多解气。所以,再看郝宝宝,就有了对初生牛犊的欣赏。她相信,郝宝宝对付陈安娜,不是因为她厉害她勇敢,而是因为小女孩子的单纯,才敢顶风作案。因为有了心思,田桂花就很留意郝宝宝的一举一动,觉得越看越喜欢,恨不能当场就拉到一边去说个明白。
马光明让陈安娜给跺得实在受不了了,就假装喝高了,嗓门提了上去。陈安娜就以为他喝高了,高一嗓低一嗓地呵斥他。马光远见状说不早了,大家纷纷起身,家里充斥着一片拖椅子、换鞋子的声音。
郝乐意想开车送贾秋芬母女回家,半道被田桂花截了去,说有马腾飞呢,让她在家帮马光明收拾盘子、碗。人精似的郝宝宝,觉察到了田桂花的心思,让郝乐意别管了,挎着贾秋芬下楼了。
伊朵玩累了,没精打采地歪在沙发上要睡觉,陈安娜还像只青蛙一样坐在椅子上生气。马光明正把盘盘碗碗地往厨房里搬,郝乐意系上围裙,打算收拾桌子,陈安娜却说:“乐意你过来。”
郝乐意说:“妈有什么事您说。”
陈安娜说:“我怎么得罪你妹妹了?”
郝乐意知道她还没消气,就笑呵呵地说:“妈,我妹就那么个人,她不找个人叮当两句就浑身难受。她就是看不开眼的小破孩,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她怎么不找她妈叮当不找你叮当?她把我当什么了?当破锅还是烂碗啊?她当我好欺负啊?”
马跃忙来打圆场说:“妈,您不也说下棋一定找高手吗,就乐意和我婶的那点口才,哪儿是宝宝的对手?她是挑来挑去觉得这家里也就您了,您别气了,这是您的光荣。”说着就给陈安娜按摩肩。这一招,百试不爽,哪怕陈安娜都快气爆了,只要他把手往陈安娜肩上这么一搭,轻轻的那么一捏,陈安娜就从即将爆掉的轮胎变成软软甜甜的糖稀了。
在这个晚上,也不例外。陈安娜回手把手搭在他手上,仰头看着他说:“回来这几天也总算是安顿下来了,从明天开始,妈陪着你找工作去。”
马跃也信心百倍地说了声好。
02
马跃一份简历做了两天还不满意,郝乐意就知道,拿到硕士证的马跃还是以前的马跃。
因为马跃在家也因为陈安娜退休了,一到傍晚,陈安娜就会喊他们下楼吃饭。郝乐意不愿意在饭桌上听陈安娜絮叨,又一想这是最后一班岗了,就凑合着站好吧。
陈安娜和马跃总有说不完的话,不外乎是英国怎么样,国内就业形式如何。听得郝乐意的耳朵都起趼子了,他们还是聊得兴趣盎然。有时觉得只听不说,显得自己很淡漠,也会不咸不淡地插一句引不起共鸣的话。要不然就和伊朵说,为把一口青菜哄进伊朵嘴里,絮叨上半天,絮叨得陈安娜都听不下去了,就说:“她不愿意吃你别勉强她了。”
郝乐意就一本正经地说:“她吃菜这么少会缺乏维生素的。”其实,她是在逃避马跃和陈安娜,因为马跃和陈安娜说着说着,就会看看她,好像看她有何反应,也好像在征求她的看法。而她,因为心倦,根本就没关心过他们的谈话内容,也不想参与,只要她在哄伊朵,这些麻烦就没了。而且,这样一来,还避免了和陈安娜因看法不一而起争执。
马跃感觉得到郝乐意的逃避,她总是淡淡地、漠然地看着他,眼里透着无望的懈怠。马跃觉得再这么下去,不要说他没心思找工作了,人都要疯了。他和马光明诉说苦恼,“爸,我怎么办?”
马光明叹气道:“你能怎么办?有可能她是知道了,但是不说,这比当面找你算账还可怕,因为是疖子总要出脓的,越憋着不出脓说明祸根憋得越大。”
可既然伊朵没告诉她,马跃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郝乐意是从什么渠道知道的,越想就越紧张,“要不我跟她实话实说,告诉她,她误会了。”
马光明说:“不行,你当这是警察抓小偷呢?对,抓小偷也是这道理,你不交代不承认,就是没犯罪事实,警察都没法把你往监狱里送,你要认了,一点儿也不宽大,正好给你定罪把你送进去……儿子,别忙着交代,等过两天再说。”
马跃说郝乐意这样,让他觉得干什么都没劲儿。马光明这才想起来,还有件事忘了和儿子商量。马光远早就说了,希望马跃从英国回来后帮他管理酒店,他都六十岁的人了,还掌管着两家酒店,每天两边来回地跑,真跑不动了。马腾飞对经商没兴趣,死活不接手,他总得培养接班人啊。马腾飞没离婚那会儿,他还想马腾飞不愿意干他培养儿媳妇也行,可没承想余西除了醋吃得地道,在做生意方面,也就是管理一节化妆品柜台的本事。马光远只好又退了一步想,儿子两口子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就赶紧给他生一孙子,他打小培养,就不信培养不出一商业精英来。可余西又生不了,还连婚都离了,他是彻底没辙了,就盯上马跃了。自从马跃去英国读研,他没事就跟马光明说,等马跃回来他就把酒店交给他,带他干上两年。等马跃上道了他就退休,读研的费用他给报,就当他为了酒店把马跃送出去深造了。
可陈安娜一直信心满满地以为,只要马跃读完研回来,还应聘呢,只要把海归硕士的大旗一竖,来挖宝的大公司肯定是前仆后继,到时候,她要做的就是像黄昏去菜市场挑青菜一样,帮着马跃挑挑拣拣那些送上门来的公司就行了。
陈安娜信心百倍,马光明就更不敢开口了。可马跃知道,很多公司送上门随自己挑,那是陈安娜的白日梦,马光明让他去马光远的酒店,他觉得不是不可以,可眼下陈安娜这一关过不了,他得先货真价实地找几家公司投投简历,如果被拒了,也顺道把陈安娜心头热望的温度降下来,再提这事,估计她反对得也就没那么激烈了。
爷俩就这么商量定了。
03
这几天,陈安娜心情还算好,虽然她感觉马跃和郝乐意的情感危机还没过去,但至少也平静,没往不好的方向发展。最让她开心的是,她觉得马跃长志气了,几份简历,全投给了几家著名的跨国大公司。这要在以前,就算她逼迫,马跃也不会往这些公司递简历的。可见,读研的作用还是很大的,至少给了马跃足够的自信,陈安娜乐呵呵地说,如果能进了几家公司中的一家,先干着,如果政府机关有招聘,马跃还是要报考的,但现在的报考和以前的报考就不一样了。以前,他报普通公务员能被录取就不错了,现在,他是海归研究生,要报,至少也得是副处以上的职位吧?
陈安娜絮叨的时候,马跃大多是听着,并不言语,反正自己知道怎么回事,犯不着非在嘴上和她争个高低,这不找架吵吗?
马光明也是这意思,说豁上耳朵遭遭罪就能顶过去的事,就不要把嘴也扯进来了。
在马跃的工作没彻底尘埃落定之前,陈安娜还是很忙,家里订了三份报纸,她每一份报纸都从第一版看起,像小学生默读课文一样认真而仔细地读到最后一版。马光明爱看的,就那么几版,陈安娜却把所有报纸都霸着不松手,等她看完了递给他时,他已等烦了,“还有中缝,中缝看了没?”
陈安娜白他一眼说:“在中缝发广告的企业,不是招外来务工就是招下岗职工的。他们就是八抬大轿来抬咱马跃,我也得给轰出去!”
为了马跃,陈安娜像一个试图从报纸中淘出金子的人一样,兢兢业业地翻着报纸打听着各路她感兴趣的消息,并记录了满满一大本子。只要马跃一回来,就把大本子往他跟前一递,好像递上去的是寻宝图,只要马跃按图索骥,就能满载而归。可她不知道,她满眼的热望,对马跃来说,简直就是烧热的锅,是煎熬。可他又不能说:妈,您别给收集了,我都闲了这么多年已经不适应到这种管理严格的大公司上班了。
陈安娜却不会这么认为,她一边对马跃的未来充满了热望,却又因为失望而对社会充满了抱怨,她不认为是自己或马跃的态度出了问题,而是觉得,这个社会病了、变态了,才导致了像马跃这样的金融海归硕士居然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在陈安娜心里,一边是对马跃的未来的无限热望,一边是因这热望迟迟没有被实现的失望,让她时而亢奋时而沮丧,在精神上活像每天都在发烧打摆子,她的状态,让马跃看着都害怕,有一天,马跃实在不忍看她这样热上云霄、冷下地狱地折腾了,就小心地说了自己投出去的简历没一份回音的事,然后试探地说:“妈,我是不是定位太高了?”
如果平时有人这么说马跃,陈安娜的习惯性反应,就是像打了一管子鸡血,随时准备反扑,不过,今天说这话的人是马跃,这让她更愤怒:“谁说的?你不仅是正宗海归,还是研究生,如果随便找个破单位就把自己打发了,我还送你出去读什么研?”
陈安娜的眼睛瞪得好大,马跃虽然害怕,但还是决定勇敢点,“妈,我不觉得读研究生是为了找个更好的工作……”
“那你告诉我是为了什么?!”陈安娜打断他的话,“为了理想?你本科读的是金融,研究生读的是经济管理。马跃,我不管你读研是为了什么,我供你读研,就是为了你找份体面的工作,挣一份体面的工资,一辈子不用害怕老板炒了自己。这是我对你最基本的要求,可现在,它不是我最基本的要求了,是你妈最奢侈的理想,我没有田桂花的命好,你也没有马腾飞的好运,有个能给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