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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歌抱起琴,微微一鞠躬:“谢皇上,皇上谬赞,令民女惶恐不已。今日其实除了献琴,还另有一事,望皇上成全。”
“哦?还有何事?说与朕听听。”
“我大唐朝,疆广地阔,民风朴素,在皇上您的英明治理下,长安城更是繁华鼎盛,百姓安居乐业。美中不足的是,边境之地常有突厥来犯,那里的百姓饱受其扰,朝廷虽常年派大力兵力驻扎,然依民女愚见,治理边境与大禹治水的道理一样,堵,不如疏。所以,民女愿前往塞外,以和亲之举助我大唐王朝与外族缔结友好。”
字字珠玑,掷地有声,一时之间,殿内只听得她一人朗朗而谈,安静得甚至能听见回音。
“凤歌,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吗?和亲,意味着,也许你今生再无机会回到关内。”皇上端正了坐姿,语重心长地看着她。
“民女明白,民女方才所言,是长久以来深思熟虑的考虑,请皇上成全。”凤歌淡淡一笑,整个人毕恭毕敬的向前伏下身去。
“好!难得你一个弱质女子还有如此的见地,如此的胸怀大义!朕……”
我还想再听,风清湮忽的一句“有人来了”,接着,伸手揽住我的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施展起轻功,三下两下,就将我带离了皇宫。
回行的路上,我不用声色的推开了风清湮的手,闷闷的跟着他回到了无双楼。
“如何,我没有骗你吧。”当他转身掩上门的时候,多少带点得意的开了口。
“风清湮,”我看着他,拼命压制着心头的火气,尽量控制自己不对他大吵大嚷,“我问你一句话,我要听实话。”
“哦?说来听听”他双手抱胸,闲适的靠在门上。
“这是你安排的吧?今晚凤歌的深明大义都是你安排的吧?是你安排她进宫献艺然后安排的这一切吧?”说着说着,我的语气又不觉急促起来,风清湮微微一愣,表情僵住。
“……我不想骗你,是,没错,是我安排的。”他迟疑了半天,终于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你这今晚叫我去看这一场你亲手编排的戏,又是什么用意?你以为这样不杀她,我就会感激你了?”我胸脯上下起伏着,垂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只觉得血一阵一阵往头上涌。
“那你要怎么样?你究竟要我怎么样!杀了她你说我歹毒,留她一命你还是不甘,你到底……”
“留她一命?亏你真好意思说!边境之地环境如何,你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自是再清楚不过。你的安排真是完美啊,大义凛然,为了朝廷也是为了百姓,所以你就可以放逐掉一个女子一生的幸福了?和亲!你让她出塞和亲!这还不如让她痛快的死掉!杀死她,不过是痛一回,她服下孟婆汤,就开始了属于她的另一次新生。而现在,嫁给蛮夷,终生活在荒寥之地,漫漫长生,你让她回想起长安回想起你的时候,情何以堪?!”说着说着,我居然激动的掉下泪来,原来有的时候,对于死来说,生是更加痛苦的事情,喝下孟婆汤,忘了吧忘了吧,一切都忘了吧。而生呢?意味着挥之不去的铭记,意味着更加刻骨铭心的痛。一如现在的我,被昱天放逐在生的彼岸,至今迷途没有方向。
“你还是不懂,”出乎我的意料,风清湮没有冲我吼回来,只哀求的看着我,摇了摇头,“如果不取她性命,我就必须保证让她不再插手江湖纷争,然而,离刹,有些事情,远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就是她自己从此不闻不问,也难保不会被卷得更深。我只有让她远离,远离中原,远离人群,才能真正的远离后患,远离一切糟糕的可能性。所以我不能,也没有办法让你满意。在其位就要谋其事,我不可能完完全全放过凤歌。”
“明白,我明白了。”我点点头,语气却并不善,“为官,原来需要这么无情。以前是我无知,还巴望着将军海涵。只是,风将军,有一点你说错了,你没有必要做到让我满意,我不过是拾人牙慧,终究还需仰仗着你,才可以苟且偷生下去。你也没有必要去考虑我的心情我的意见,完全没有必要,不是吗?不介意的话,很晚了,风将军,你还是请回吧。”
风清湮神色一黯,深深看了看表情坚决的我,叹了口气,转身开门走了。看着他清瘦落寞的背影,我突然生出一种想拦下他道歉的冲动,其实我能理解他的用意,只是心理上感情上还固执得不能接受。略一迟疑,再抬头的时候,风清湮已经走远了,只剩下他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的,仿佛踏在我的心上。第二日,一道皇榜,诏告天下。
琴师凤歌,心怀百姓,自愿出塞与外族和亲,感念其泽被众生之心,遂封其为安和公主,十日后云麾将军风清湮护送安和公主动身前往塞外与突厥王子完婚。十日之内,张灯结彩,燃放焰火,普天同庆。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百无聊赖的在屋内打坐。虽然风清湮已经解除了我的禁足,但我本就不是无双楼的人,也不好随便走动。本来白吃白住就够惹人非议的了,再太过招摇,岂不是自找的惹人嫌?
所以当屋外传来一阵嘈杂,我透过窗格看到武廉正带着大小帮众吆喝着张灯结彩时,就连忙迎了出去,询问之下,就得到了如此的回复。
“武廉,我也来帮你。”心里一阵坦然,罢了罢了,本就不是我能掌控之事,一开始就不该多做奢想。
“不用,不用。离刹姑娘,这等小事,吩咐下去就好,不必劳烦姑娘动手。”我刚要伸手拿那些红绸灯笼之类,武廉忙不迭的连连拒绝。
“武廉,那你看,我这也加入无双楼如何?无名无分赖在这里,我也很过意不去。”
“……离刹姑娘,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听了我的提议,老虎低头沉吟片刻,居然说了这么一句。
“这么说就见外了,论起来,我还该谢谢帮主你的收留,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不解的看他,嘴上也习惯性的客套起来。
“那请姑娘随我来。”武廉将手中的红绸随便塞给一人,便示意我跟他去聚义厅。
落座之后,武廉挥退了左右,亲自走过来为我斟了杯茶,开始在我面前绕起圈来。
“怎么了?不是有话说吗?”不知为什么,我一看到武廉,就十分想笑。
“呃……离刹姑娘,恕我冒昧,你和清湮,还没和好吗?”他搓了搓手,似乎并不十分好意思问出这样的话。
“帮主你多虑了,我和风清湮,不过泛泛之交。这回凤歌之事,实是由我而起,故而心中有愧,才会多言了两句。”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我微微沉了脸,摆明了不愿回应。
“女人果然是小心眼,泛泛之交清湮会把你安排在他屋内吗?无双楼是多大的秘密?清湮居然轻易的就告诉了你,这你又如何解释?”他夸张的摇摇头,吐吐舌头,探寻地看我。
“……”我无语,我没法解释,所有的一切确实不合情理。
“你知不知道,他昨晚找我喝了半夜的闷酒,我和清湮这么多年的交情,还从没见他这么沮丧过。他可是朝廷的将军啊,从不会忘记严格自律。而他对于凤歌,也不过是出于规矩二字。从来便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他因你一句话,就改了主意,离刹姑娘,说句唐突的话,清湮这个样子,已经够可怜的了,你就原谅他吧。”他挠挠头,真不知我明摆着的拒绝是没看懂,还是视若无睹。
“帮主你多想了,你真是误会了。没什么其他的事,我就先回去了。”依他絮絮叨叨的样子来看,他是真不明白我的抗拒,这样下去,无论再说什么,他都会顺着自己的想法想下去。不觉一阵窘迫,立即起身告辞。
“唉,我便知道,女人生起气来,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哄得好的。”他叹气,声音不低的喃喃自语听得我苦笑不得。
“不过,离刹姑娘,再过几日,清湮就要护送凤歌上路了,这一路回来,即便是最快,也要过上一月之久,你看,你要不要去道个别?你知道,心情太过抑郁,不是什么好事情。”
“我,回去了。”我淡淡看了他一眼,满脸诚挚的焦急,只是……我垂了眼,低下头,终究没再说出什么来,便推门出去了。
一连几天,我心中一直在苦苦挣扎。是不是该去向风清湮道歉?可是,武廉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风清湮与我,真的在旁人看来已经如此亲昵了么?是会错了意?还是旁观者清?
总是对我冷嘲热讽,关键时刻却总会拉我一把,将军府醉酒后的失态,云来酒店从天而降的拯救,体贴细心的安置,百般挣扎的退让,还有一次更甚一次的暧昧,牵手、挽腰,近在咫尺。
而我呢?何尝不是在逐渐适应他的存在?从一开始的顾忌礼让,到现在心存侥幸的强求,我真的,还只把他当成一个泛泛之交的陌生人吗?如果不是,我又是将他摆在了什么样的位置呢?
烦恼了几天,也没想明白究竟该如何是好,倒是有人先找上了我。不是风清湮,也不是武廉,更不是风清啸,来人是我想都没想到会再见面的凤歌。哦不,现在,她已经是安和公主了。
原本柔顺着垂下的长发被高高束起,挽成一个蓬松高贵的发髻,一件鹅黄的窄袖短衫,一条石青色曳地长裙上缀满了大撮牡丹,腰间垂一条金色腰带,一色的花纱披帛轻搭在肩上,淡雅飘逸,华丽大方。
第一眼的惊讶过后,便是啧啧的赞不绝口。这样的宫装,虽比起她一贯的装束要繁琐得多,却也更恰到好处的衬出她出尘脱俗的气质,精致得让人叹为观止。所以当她挥退了随从挥退了武廉及无双楼的一干人等坐在我面前一言不发的时候,我还微微的晕眩着。
她幽幽地看我,看着看着,眼前就升起一片水雾:“其实,我真不知道,是该谢你还是该恨你。”
她说的极慢,甚至每说一个字,都似乎要经过良久的思考、需要极大的勇气,我也不打断她,只静静的听着,虽然和她从没有深入的接触过,但是人的感觉不会错,那种让人舒服的婉约,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装出来的。
“你我都是女人,也许你也看出来了,我喜欢清湮,喜欢的发了疯,跟着他,死心塌地,他让我做什么,我都甘愿。但我明白,我配不上他,我只是个出身略通音律的风尘女子。所以我一直默默的看着他,看着他悲,看着他痛。他爱上澜裳,我只能在心底啜泣。但我明白,这是我必然的结局,也许我注定了这辈子只能在他身后默默的看他,把自己的爱恋深深埋在心底。可是澜裳不爱他,也许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看着我爱的人爱而不得,我甚至比他还心痛。”她顿了顿,惨然的笑笑。
“后来澜裳死了,清湮痛苦的几近抓狂,他不若风清啸,可以公然的表露他的悲伤。他只能一个人背过身,自己看自己的悲恸衍生,再强行让它灭亡。我以为一切就会永远这样平静的延续下去了,他满心伤痛的孤身一人四处征战,我跟在他后面做他左膀右臂,仍可以看他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任何人。这个时候,你却出现了,我眼睁睁看他又有了嬉笑怒骂这种种的情绪。我心中虽是不甘,也不得不承认,离刹,清湮对你,是极不同的。”
“你误会了,我……”我连忙否认,她却微笑着摇头,打断了我。
“你的故事,我也知道。被龙昱天那样的人全心呵护着,你自然心里还不可能马上接受霸道的清湮。但是,离刹,龙昱天那么爱你,他当然希望你过得平安,过得幸福。我也是这样的心情。我马上就要出到境外了,此生与清湮永不得见,我只希望,我爱之人,这次,不要再爱而不得了。”说完她停下来,殷殷的看我。
“凤歌,你一点也不恨他将你弃去那蛮夷之地吗?”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心中一直堵着的疑问脱口而出。
“我不怨。是我自己被一时的戾气冲昏了头,所以我说,我不知该恨你还是该谢你。那一晚过后,我等了整整两天,清湮没有取我的性命,而是找到我商量安置之法,已经让我惊讶不已了。所以我更加确定,清湮对你,一定有更为深沉的情感。我答应了他,因为我知道,我远远的离开中原,才可以让他彻底的放心。我从来就不曾让他担心过,以后,更不能成为他的牵累。而我的出嫁,至少可以保证清湮短短数十载不必再辛苦征战,这样,有何不好呢?我只想在我离开之前,确定一件事,离刹,你能让我放心吗?你能给清湮一个幸福的终点吗?”她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