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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下一个小村落,屋子背对群山,推窗就能看见云雾里常青的山竹,这如今就是秦东书的家。
推门而入时他发现桌前已经有人等他,手捧一杯热茶,等得很耐心。
“自我介绍,在下柳君邺,抚顺府柳王。”等到他之后公子发话,将手一抬:“不介意的话秦大侠请坐,咱们共饮一杯。”
秦东书神色平淡,看他看了有一会,才缓缓落座,捧杯吹了口气:“记得有个人也曾请过我,喝的是酒。这人带着面具,评价我是个不黑不白的灰色人物。”
“这个评价很准确。”公子道,面色依旧冷寂:“撇开恩怨,他其实也算你半个知己。”
秦东书笑,对知己这两字不置可否,只是捧茶暖手。
“虚套不必,王爷只需说明来意。”短暂的沉默之后秦东书发话,目光投向窗外的竹林。
“群山环抱竹林安谧,住在这里,你难道就真的得到宁静?”公子突然反问了句:“我相信秦大侠不会这么愚蠢,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所以有自信,今天你绝对会跟我走一遭。”
第289章 重新洗牌(2)
宁不宁静其实取决于心。秦东书有智,不否认这点,所以最终没有拒绝。
按公子所说,他随他走了一遭,为了一件关乎武林半数人生死的大事。
目的地很快达到,公子从马车上下来,系好大氅顿步。
秦东书随行,抬头迎上艳阳,看清楚眼前这座建筑的门匾。
“楚府”,匾上这两字简单遒劲,透着凛然大气。
“原兵部侍郎楚望舒府上,今天是他的灾日。”说了这句之后公子就起步,跟守门的兵士交代身份,带秦东书跨过了那半膝高的门槛。
门内府邸开阔,本来也是个极其富贵的所在。
秦东书在公子身后走得无声,很快就听到喧哗,此起彼伏喊的都是冤枉。
楚侍郎通敌叛国,今天举家抄斩,的确是个天覆地亡的灾日。
从远处看,秦东书只看见一片凌乱和一个衣襟飘飘不肯落跪的身影。
“受死可以,但楚某不领这通敌罪名。”雪地之中所有人都听见了楚望舒的这句话,无望然而无畏。
所有人一时噤声,公子也止步,领着秦东书,不远不近恰巧停在一丈开外。
“圣上的裁度,你说你不领?”过了片刻终于有人发话,语声低沉,尾音邪恶的上挑。
邪恶而雍容,殷书贤永远就是殷书贤,紫衫鸽血,魔意无碍风流。
“不领又如何?”楚望舒迎着他的目光答道,在不曾察觉时气势已经降了一阶。
“领是死不领也是死。”殷书贤淡淡,摊开手掌轻抚。
“只不过死的方式不怎么一样”这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之后他豁然睁眼,手指按上楚望舒胸口,隔着他衣衫,将一根手指刺进了他心门去。
楚望舒吃痛,往后急退一步,顷刻间已然变色。殷书贤将眼微收,手指收了回来,指尖上有道极细的伤口。
殷书贤之血,天下至毒,他也就是从食指逼出一滴,然后逼进了楚望舒胸口血脉。可这已经足够。一滴周身游走不断弥散的毒血,已经足够让一个英雄屈膝。
楚望舒的身子已经不那么挺拔,呼吸艰难,开始觉得血管里流动着一块烙铁,每到一处都滋滋生烟,在煎熬着他五脏六腑每一个毛孔。
“很难受是不是?”殷书贤轻声,绕到他身后,紫衫滑过:“我试试替你解除这痛苦。”
言毕,殷书贤抬手,从兵卫腰间抽出长刀,刀光如雪,一记就割下了楚府的三个人头。
血如匹练狂涌,浇上楚望舒后背,将他湿淋淋浇了个透。
楚望舒低吼一声,再不能维持双膝笔直,缓缓跪低了下来。血管里自己的每一滴血如今都成了蚀骨毒药,如今的他正在腐烂,从里到外每寸每分。
身后又是刀起,有多少人头落地他已经不知道,只是颤抖着伸手,想提到天灵盖自尽。
“想死是吗?”殷书贤的长眼这时到了他跟前,将刀放到他掌心,握住他手掌,帮他架上颈脖。
“领罪,高呼三声皇上圣明,我就帮你。”对着楚望舒耳朵他低语:“帮你一刀了结痛苦。”
第290章 重新洗牌(3)
这声音魅惑,就像搁在颈项的那把刀,对楚望舒有着无限的吸引。
“我领罪。”无比的痛苦煎熬之中他喃喃,眼角甚至渗出了血。
刀口往里进了一步,殷书贤开始微笑,问:“那么圣上可曾冤枉你?”
“圣上圣明——”楚望舒厉声,重复三次声音刺破云霄。
刀口画过一个美丽的弧线,殷书贤眉头舒展,终于割破他颈脉,给了他一个痛快。
满场一时无声,所有人都屏息,感觉到涌过心头的寒意。
“殷太傅。”过了有一会才有一个参将发声,笑得谄媚:“现在可以抄家了,您是不是”
言下之意是要殷书贤领头,行抄家公事顺便中饱私囊。
“抄家?我没兴趣。”殷书贤摇头,习惯性的将手指送进嘴,尝了尝血的甜腥:“黄金万两家眷如云,要来何用?你们喜欢的话请便。”
说完人就负手,当真施施然而去。
从始至终,他都没看花园里的公子和秦东书一眼,似乎是不曾在意。
而公子低头,等他走后才朝秦东书问了句:“你觉得他这个人如何?”
“不贪财不贪色,他这个人简单,没有是非只有信仰,不忠于良心道德,只忠于他的皇上。”不等秦东书回答他自顾自的陈述。
秦东书的脸色依旧平淡:“敢问王爷,这一切与我何干?”
“邱狄豹公然和朝廷叫板,这个我想你也知道。”公子继续低头:“皇上下令由我清算,我想邀你主持。”
秦东书笑,笑得苦涩讥讽:“莫非你以为我会受邀?以为我真不明白,害死我女儿的不是邱狄豹而是你?”
“如果你主持,那武林只是重新规划,而如果你拒绝,圣上要派我的助手就是方才那位殷太傅。”公子将头缓缓抬高。
“由他主持,武林就是血洗。”说这句时他用力,一字一顿:“其中的分别,我想秦大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
“既然公子知道,那为什么还派我来?”许久之后婉约才回神,笑容僵在了眉眼之间。
萧景不答她,退后,勉力挪上张椅子坐直。
婉约的心却是渐渐凉了:“他派我来,莫非是试探我?还是吃定我不会听从命令,好找个借口除我?”
言毕人就前倾,袖里一柄弯刀如钩,冷森森架上了萧景颈脖。
“死生不过如此。”在那刃光之下萧景平静,仰头将唇凑到婉约耳间:“不过临死之前,我有个关于公子身份的秘密”
秘密两字之后他声音放得极低,屋梁上潜着的鬼眼终于按捺不住,身体下潜盘上床架。
鬼眼都学忍术,而忍术的第一要诀就是静。他已经犯了大忌,所以很快就看见一枚弯刀如月,顷刻间已将他头颅割下。
刀是冷月刀,不仅封喉还能凝冻血液,婉约将那把不沾点血的弯刀收回,似笑非笑看住了萧景。
“我以为我已经控制了鬼眼。”她叹:“可是我果然错了,这个人我就从来没见过。”
第291章 放过(1)
“告诉我公子身份的秘密”不过多久她又笑,上来靠近萧景:“知道了公子的身份,我还哪能活命?一句话就逼得我杀人倒戈,倒向你这边,你还真是了得。”
萧景退无可退,只得由她靠了上来,“既然你如此了得,就教教我好了。”
婉约又道:“我杀人灭口,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你肯,我们定个契约。”萧景一把捉住她手,握她握到指节发白:“首先你告诉我,挽歌知不知道我还活着。”
“目前不知道,而公子的意思是要让她永远不知道。”
“那就暂时不让她知道。”隔一会萧景才说了句,觉得这句无比沉重:“你从此和她一心,直到推翻公子为止。”
“一心?”闻言婉约发笑,头半斜靠上萧景肩膀:“劳驾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和她一心?”
“设局让我假死,和挽歌一心推翻公子,最后再让挽歌知道我的去处,从此红蛛门就是谁的天下,我想你应该清楚。”
这一句之后婉约眯眼,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宁愿不要红蛛门,只要一个人,像你对挽歌那样对我。”最后她叹气:“假死前服侍我一次吧。”轻声之中她埋头,“像服侍挽歌一样尽心,够尽心我就跟你签这个契约。”
“我答应过她永不负她。”
萧景扬手,猛力一推桌面,人和椅子立刻远远退了开去。婉约的邀约被断然拒绝,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拒绝我就等于死,我想你应该知道。”隔了有一会婉约神色才恢复,眼半眯长袖鼓风,里面已有隐约杀气。
“婉约,有哪一点不如挽歌?”不远处萧景道,看她看到极深处:“你现在是不是这么想?”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婉约毫不避讳的道。
“你的欲望藏得太浅,浅到公子已经觉得你对挽歌是个太大的威胁,所以说你拒绝我,那才是等于死。”
这一席话说完之后婉约再度沉默,脸上招牌笑意收隐,慢慢浮出凄凉。
“婉约,到底哪里不如挽歌?”她反问,一步步走近,停在咫尺开外:“为什么你和公子都觉得她不可替代?”
萧景不语,伸出手:“既然在公子眼中,你无法替代她,那么我们就达成契约,我保证挽歌绝不留恋红蛛门。”
婉约将信将疑,手指在他掌心轻轻一搭:“这样咱们就成同盟了?只拍一下手?”
萧景咳嗽一声,不答她,艰难后退,从床架上搬下那鬼眼尸体,开始剥他衣服。
婉约玲珑,立刻从门后拿出了红魔伞。
伞面地涌金蛛开始伸出触角,萧景连忙脱下自己衣衫和死尸对换,转头看向婉约:“最好你把他的骨头敲碎,一块块敲到小腿。”
婉约抽出弯刀,连敲了几块后停住,看着萧景的腿脚:“被敲的时候你疼不疼?那时候有没有想过背叛你主子?”
萧景抬头,目光追溯着记忆的远方,“我和她很早就相识。这辈子我负了她很多次,就这一次我答应过她不会负她了。如果她需要我的命,我会毫不犹豫的交给她。不敢是从前还是现在,终究是我欠了她太多太多。”
第292章 武林盟主VS秦东书(1)
腿脚处钻心的疼痛又开始发作,萧景抚额,屏息了一会才道:“看来我真的是寂寞太久,居然跟你说这些。讨论这个时机不合适,我现在开始叫,叫完后你立刻把我送出窗去。”
“说不负她便不负她,因为你重诺,所以我信你。”婉约跟了句,眼神不再闪烁,伸出指头开始倒数。
“来人——”倒数完毕萧景嘶着嗓子叫喊,而婉约立刻发力,用腰带将他甩出了窗口。
红花楼于在夜里发生了惊天的血案。
众人踏上楼来,全都看见了两具被吸干血液的无头尸体——
朱老板和他掳来的残废被人击杀,死相极其凄惨,这消息一时传遍西临城。
红花楼成了血凶之地,从极度繁华转眼变成满目萧条。
朱老板家遗孀开始考虑倒手,想甩了这烫手山芋。消息她放了出去,在西临城里游走。没有主顾光临,这一天天的等待让她焦躁,心理价位不断下跌。
“一万两?一万两就一万两。”到这天主顾来时她已经完全乱了阵脚,爽快到连自己都诧异。
“这是一万两银票。”来人道,为她爽快抚掌:“夫人真是女中豪杰,懂得当断则断。”
朱夫人搭脸,连叹几声命苦,又看住他:“你当真要做红花楼的老板?这浑水”
“浑水难趟是吧?”那人笑,打断她:“这个和我无关,我只是个跑腿,受命来做交易。至于老板,那另有其人。”
婉约回到红蛛门,第一件事便是去听竹院求见公子。
重帘之后还是死黑,婉约静默,听见公子的呼吸竟是有些紊乱。
“启禀公子,任务已经完成。”婉约发声。
公子的呼吸声益发急促,她压下好奇,缓缓跪低:“公子这次派婉约去可是试探婉约?婉约明白,以后绝不再有非分之想,会一心一意顺从公子和门主。”
公子闻言从榻上起身,闷头等呼吸平顺,这才冷声:“几时你变得这么聪明,居然会猜我的心思?”
婉约低头咬牙,不回一个字。
一声咳嗽从胸腔冲顶而出,公子掩唇,感觉指间淅沥沥有鲜血不断下落。
“但愿你牢记今天所说的话。”他强撑,袖风一扫示意婉约出去。
婉约领命,可公子那指间的鲜血还不肯止歇,隔一会公子苦笑:“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