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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涟儿垂下头,却再也说不出辩解的话语……
谭琨低低的笑道:“十三殿下,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一场浮生梦醒再无瓜葛,老死不相往来。”
以最平淡的话语,说出最坚定的诀别,涟儿再也忍不住泪水的涌出,放声大哭起来。缘心忙把涟儿搂入怀中,轻声的安慰着,投向谭琨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无奈的责备。可以理解谭琨此刻的寒心,却无法认可他在费尽心力想要救他的孩子面前说出如此决然的话语……
“谭琨,若一时意气行事而斩断此生情谊,真得值得吗?”缘心柔声道:“他只是个孩子,人性之中的许多禁忌他未必已懂,若再让他选一次,他又怎会舍得瞒你?”
“滚……”
谭琨低低的咆哮着,缘心轻叹一口气,抱起无声抽噎的涟儿,转身走出了牢房。独剩一片黑寂之中,一颗独自挣扎的心……
“玄……冰……涟……”
牢房外的阳光显得如此突兀刺眼,涟儿眼眶中更加溢出了难以抑制的泪水,缘心无言的安慰着怀中伤心的孩子。忽然,涟儿用力的挣扎了一下,从缘心怀中挣出,突然跪到地上,恭敬的行了个大礼。缘心被这蓦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忙扶起涟儿。
“殿下!您这是……”
“缘心哥哥!”涟儿微肿的大眼睛中盈满水气,仿佛浸水的黑玉:“求求你放了琨哥哥!求求你!”
眼见这个一身稚气的孩童满含泪水拼命磕头,缘心鼻间一酸,忙阻住道:“缘心受不起殿下如此大礼!”
“缘心哥哥,我可以发毒誓!我发誓此生不与九皇兄争夺皇位!哪怕遗诏上写着我的名字!只要你们放了谭府上下!求求你!”
缘心怔了怔,随即苦笑,好个睿智的孩子,已经猜到玄熠寻他的理由是什么……
涟儿见缘心没有言语,以为他不信,忙伸出右手指天:“黄天厚土在上,我,玄冰涟,今日立誓,若谭府上下平安,玄冰涟便此生此世不与玄熠相争,如违此誓,身受切肤之痛!生不如死!”
缘心忙紧紧握住涟儿的小手,涟儿则以无比坚定而恳切的目光看着他。
“好,我周缘心亦在此立誓,若玄冰涟遵守誓言,缘心自当竭尽全力保全谭府上下,如违此誓……”缘心忽然怔了一下,然后慢慢的扬起一丝凄绝的笑意:“……缘心便死于心爱人之手,痛苦而亡。”
“一言为定!”大大的眼睛中闪动着希望的光彩。
“一言为定。”美丽的眸子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
重重封锁的牢门打开了,紧缠于身的锁链御下,谭琨木然的站起身,有些步履不稳的摇晃几下,强撑住身子。
“谭琨,你我并不相识,只是有一言我不得不说……”缘心柔声道:“玄冰涟,是真心待你。”
谭琨的嘴角扯动一下,仿佛听到了极为可笑之事,然后扶着墙壁慢慢走了出去。缘心幽幽的叹息声缓缓递来,带着几份无能为力的遗憾……
数日身处阴暗之中的谭琨,被极度不适的强烈阳光刺痛了双眼,不由闭上眼睛,身子轻轻的晃动着,仿佛随时会倒下。忽然,一个小小的力道扶住了谭琨的胳膊,稳住了重心。谭琨回首,并不意外的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他满含不安的双眸闪动着心怯的悸动,带着几分乞怜的目光看着谭琨。
谭琨淡淡的扬起一丝意味难明的笑容,冷冷的声音响起:“承蒙十三殿下亲自相送,真是折煞谭某了。”
涟儿的星眸中迅速浮起一层水雾,但他倔强的紧抿着小嘴,一言不发的继续扶着。谭琨不动声色的向后一闪,甩开了他的小手,满含冰冷的声音再度打击着那颗弱小的心灵……
“贱民污浊,不要脏了十三殿下的手。”说罢,谭琨仰天大笑三声,蓦然向涟儿跪下,用力的磕了三个响头:“十三殿下救命之恩,谭某铭记于心!而众位叔伯之性命应该可以还尽谭府欠娘娘的恩情吧!从此谭家与你玄氏皇族再无恩怨纠葛!谭琨就此拜别十三殿下!愿此生此世再不相见!”
“琨哥哥!”小小的孩子终于失声叫了出来,酝酿已久的委屈与泪水倾泄而出,再难抑制:“对不起!对不起!你原谅我!”
微微发抖的小手惶恐不安的轻轻扯住谭琨的衣袖,却被无情的甩下,那个高大的身影就这样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涟儿的视线……
涟儿拼命用手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却只浸湿了长袖。忽然,涟儿抬起头,眼中像是做出重大决定一般闪动着坚定的光芒,他用力的一耸鼻子,忍住抽噎的颤动,拔开小腿便追了过去。
谭琨吃力的迈着步子,连日被禁的虚弱令他无法平稳的走动。他有些懊恼的看向身后那个尾巴一般阴魂不散的小小身影,尽力向前跑了几步,却很快乏力的站住脚步,然后清晰的听到那小小的碎步又赶了上来……
谭琨蓦然回头,愤怒的大喝道:“你跟着我做什么!!我的命没拿走你不开心是不是!!再不滚我就杀了你!!别以为你是皇子皇孙我就不敢动手!!”
涟儿低垂着头,一声不响的看着地面,仿佛对于谭琨的怒喝充耳不闻。待谭琨愤怒的转身离去时,他又忙小心翼翼的赶上,总是保持着数步之遥的距离,步步紧追。
轰隆的雷声响起,谭琨看看渐渐阴翳的天空,随即向城郊的一处破庙走去。待他气喘嘘嘘的走进庙门时,倾盆大雨直泄而下!及时闪入檐下的谭琨只淋了几分湿。他忽然停下脚步,望向身后,那个小小的孩子果然因为他的停步而静止不前,豆大的雨水冲涮着小小的身躯,涟儿几乎无法睁开眼,只能缩着脖子怯生生的眯着眼睛看向谭琨。
谭琨忽然扬起一丝恶意的笑容:“这么小的庙,怎么容得下十三殿下这尊大佛?您不会跑进来跟贱民挤吧?”
涟儿僵着身子站立于澎湃大雨之中,瘦小的身子仿佛在微微颤抖着,也许,更大的颤动来缘于心灵的悸动吧……
谭琨冷笑着转身走入庙中,升起火堆,静静的烤起了火。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的,谭琨开始莫名的焦躁起来,如坐针毡般坐立不安的来回辗转,浮燥的都不知该如何是好。难以解释心中那股越来越浓的冲动在驱使着他做些什么,可是却本能的想否决它。
静下来!静下来!不要去听雨声!不要去想那个孩子!不要厚颜无耻的去对一个欺骗自己的人付出关心!有点自尊吧!谭琨!!
谭琨的心中大叫着,却难以克制开始向外奔去的步伐……
他不会那么笨……真的不离开吧……他那么聪明……甚至把我们所有人都骗了……这样的孩子不可能会笨到在暴雨中等待……
昏黄而沉闷的天地间划过一道闪雷,轰隆的巨响震憾大地。如同瀑布般紧密强烈的雨水冲击着大地,而那片水天之间,一个小小的身影蜷做一团,静静的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臂弯中,好像默默的承受着……
小小的涟儿止不住身体的抖动,好冷好冷……雨水好像坚硬的巨石一般重重的击落在身上,敲击的身躯几乎无力承受,脖项与后背生疼生疼,过于急促的雨水冲涮令他呼吸都有些困难……好像被卷入狂澜的一片孤叶,无助的静静等待着未知的际遇……
忽然臂间一痛!涟儿有些不明就理的被拽了起来,随即眼前那个几乎怒目圆睁的少年以愤怒的声音大喝着:“你傻掉了吗?!难道不能找个地方避雨吗?!你活得太快活想被淋死是不是!!”
涟儿仿佛对于这阵狂吼完全无法反应,怔了半天也没明白过来。谭琨更加愤怒非常!为他蓦然奔出的冲动,为他莫名紧张的心情,更为他心底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牵挂……
他只能愤怒的大叫着,借此来发泄不甘与懊恼!
忽然,那个孩子扑进到了他的怀中,紧紧的搂着他的腰……一瞬间,雷声、雨声、叫嚣的心都静了下来,只有那轻微的颤动与怀中充满一切的充实……
怎么……会这样……?
手不听使唤的回拥住那个小小的身躯,却倏觉那高得骇人的体温!谭琨一下子又失去了冷静,他愕然的捧起涟儿的脸庞,这才发现那粉色的小唇已经白得煞人,眼睛无神而飘乎,仿佛下一刻便会晕厥过去。
谭琨几乎没有细想便一把抱起涟儿冲回庙中,手忙脚乱的将火燃旺,然后褪下涟儿身上早已湿透的衣裳,抱着他紧挨火焰而坐,双手紧紧的、紧紧的抱紧那个滚烫的身体……
大概是因为渐渐温暖的缘故,涟儿开始频频的张合眼睑,强烈的困倦令他不得不屈服于睡意,可是渐渐弱下的呼吸却令谭琨几乎要抓狂!
为什么他的身子这么烫?嘴唇这么白?脸色这样差?为什么他这么小?脆弱的好像随时会被勾魂使引走!为什么我要担心!为什么要害怕!为什么!
“冷……琨哥哥……冷……”
紧闭双眼的涟儿无意识的紧抓着谭琨的前襟,细密的汗水出了一身,却降不下过高的体温。谭琨有些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令怀中的孩子减少几分痛楚。他只得解开自己的衣襟,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着,让两个截然不同的温度渐渐融为一体……
……
……
***
明媚的阳光下,鸟儿欢悦的啼叫着,仿佛为昨夜洗礼后的清爽而兴高采烈,庙中的人儿也渐渐清醒过来。谭琨有些迷茫的看着怀中的孩子,仿佛一下子没能迷糊过来,他忽然怔了一下,忙用手探到涟儿的额头上,表情明显一松,然后小心翼翼的将熟睡的孩子更紧入怀中几分。
停了半晌,熟睡的孩子微微动了动小脑袋,然后带着几分迷离的缓缓睁开双眼。一直怀着复杂意味凝视着他的双眸一瞬间变得冰冷,抚在涟儿身畔的手也悄然滑下……
“琨哥哥……?”
“殿下醒了?”谭琨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虚虚的‘关心’着。
娇小的身躯轻轻一颤,本还清澈的大眼睛中迅速浮出一层水气,朦胧欲滴的仿佛浸水的黑曜,透着心碎的光泽……
谭琨不动声色的将涟儿自怀中推开,刻意的保持了一段距离:“暴雨已停,贱民也该与殿下话别了。”
“琨哥哥……”加杂哽咽的轻唤着带着几分颤抖与不解:“为什么……昨晚明明……”
“如果……”谭琨淡淡的打断涟儿的疑问,带着凄楚的笑了起来:“……仇恨也如同暴雨一般倾泄过后便可迎来暖日,那该多好……”
仿佛听得出那淡淡话语中的不甘与无奈,涟儿繁星般的瞳孔中忽闪着点点碎光,玻璃般清透的水波漾开涟漪,顺着眼角悄然滑下……
谭琨牵动着嘴角,强迫自己笑着,刻意忽略看到那个孩子无声哭泣时的绞痛,默然的转过身,机械的迈着步子离开了。
第六章
逼近正午的京城内外犹如炸开了锅一般喧哗吵杂,每个人都挂着愕然的神情挤向如山的人群中,去窥得那小小的皇榜上的字迹内容。谭府,以尽忠职守著名的三代将领世家,一夜之间以弑杀皇子之名满门抄斩!除独子谭琨逃离后,其余百人无一幸免!这个消息犹如平地一声雷,震憾着每个人!为何一夜之间便有如此巨大的变数?满门抄斩这等大事怎会秘密进行?而且还是弑杀皇子的大逆不道之罪,居然未推午门便已行刑?为何如此仓促?
官场的瞬间万变第一次如此明确的以真实的面目呈现于万众百姓面前,稍有见识的都可知道这里面大有文章,只是无人能猜到如此急切的斩草除根的原因,却是一个小小的孩子与一个阶下囚的蓦然失踪。
玄熠慌了,放虎归山的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懂,所以也尤为心狠手辣。只要十三弟玄冰涟在手,已输玄熠一截的谭琨还引不起如此大的反响。只是胜券在握之际,最大的筹码与最大的心头患齐齐逃离,这个蓦然变数足以引发全盘皆输!所以玄熠不得不尽快处决知晓此事的人们,将这件事的危害减至最低!
一人所说是谎言,五人所说是谣言,十人所说便是真相!对于谎言来说这是一个以讹传讹的规律,但对于真正的事实亦然!太多的人陈述着相同的事件,只怕连智者都要为之动摇,所以,玄熠迅速将玄冰涟与谭琨立于‘孤掌难鸣’的处境,哪怕他们说的确实是真相。
可是此时玄熠却并不开心,甚至正在掀桌子发脾气,因为令他险些处于一败涂地之境的,竟是最令他不忍伤害的人儿。他甚至无法对那人破口大骂,更无从发泄气愤,只可怜了下人们战战兢兢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又何苦闷坏自己。”一个轻柔却带点苦涩的声音响起:“直接冲我来不是更快,何苦吓坏了下人们。”
玄熠回头看看一袭白衣立于门前的缘心,发泄过后的急促喘息令他声音有些粗重:“那你要我如何?打你一顿?你可知道谭琨与那个小鬼逃离后会有多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