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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的微笑。那套小衣裳的裙子特别缝了一个隐密口袋,她从口袋拿出一个小东西,交与格得。那是小块深色的金属,可能是破掉的珠宝手镯,看起来只剩半个圆圈。格得凝神细看,老妇人用手势叫他收下,一直比到格得真的收下才停止,并再度微笑点头。她给了他这样礼物,但那套衣裳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包回脏毯子里,然後蹒跚走回屋内,把那可爱的东西收藏好。
格得内心充满怜悯,他把那个破环圈收进上衣口袋,动作之谨慎,差不多与老妇人的动作一样。他猜测,这两位老人可能是卡耳格帝国某王公皇族的子女,暴君或夺位者因害怕弑洒王室血统,所以把他们放逐到远离卡瑞构的无名小岛,死活由命。其中一个是男孩,当时大约八至十岁;另一个是结实的女婴,穿著那件绣珍珠的丝质衣裳。後来兄妹俩活了下来,一直在这个海上沙岩岛独居了四、五十年,成了孤绝凄凉的老王子与老公主。
可是,他这个猜测是否真确,要等数年後才真相大白。到那时,厄瑞亚拜之环的寻觅之旅将带领他到卡耳格帝国领土,进入峨团古墓。
格得在岛上度过三晚,第四天的日出平静而黯淡。那天是日回,一年中白天最短的日子。他那艘集合木头与巫技、碎片与法术而构成的小船准备出航了。他曾试著告知老人,他愿意带他们去任何地方,弓忒岛、司贝维岛或托里口岛,甚至如果他们要求,尽管卡耳格海域对群岛区的人而言一点也不安全,他也愿意带他们到卡瑞构岛某个孤寂的海边,让他们上岸。但这两个老人不肯离开这个贫瘠小岛。单凭格得的手势与平和的话语,老妇似乎不明白格得的意思,老伯倒是明白,但他拒绝了。他对其他陆地和人类的记忆,全都是血腥、巨怪、哀号的孩提梦魇。看老伯一直摇头,一直摇头,格的可以明白其中道理。
于是,那天早上格得在并边把海豹皮制的水袋装满了水。由於他无从对两老提供的食物和暖火表达感谢,而且他想回赠老妇,身边也没有礼物,只好尽其所能,替那道不太可靠的咸泉水施咒。结果,由沙地涌出的水,变得与弓忒岛高山上的山泉一样清甜,而且永不乾涸。基於此故,如今这个沙洲岩岛已见人烟,而且有了名字,水手都构之为“泉水乡”。只是,那间小屋已不复可见,而且,许多场冬季暴风雨雪落下来,也使那两位终生居住於此、老死於此的老人,失去了踪影。
格得驾船驶离小岛南端沙滩时,两位老人躲在小屋里,好像怕看他走。那天早上,海风平稳地由北吹来,格得让这自然风注满巫术帆,飞快地驶越海洋。
说起来,格得这趟海洋寻踪实在是件怪事。因为他自己也清楚:他不但是对追捕对象一无所知的追捕人,也不晓得那猎物会在茫茫地海的什么地方。他只能凭猜测、凭直觉、凭运气去追捕,甚至效法它追捕他的方法。他们彼此看不透对方的存在。就像黑影对“天光和实体”感到迷惑,格得对无形的黑影也感到迷惑。他唯一确定的是:他现在真的是追捕人,而不是被追捕的对象了。因为那黑影把他透引到沙洲之後,他先是半死不活躺在沙滩上,接著又跌跌撞撞在黑暗中独行沙丘,黑影大可以将他擒个正著,但黑影却没有利用这个大好机会,而是把他骗到沙洲後就立刻逃走,到现在都不敢面对他。由此可知,欧吉安想得对,只要格得反身抵抗黑影,黑影就没办法依赖他的力量。所以,他必须一直抵抗,一直追赶,尽管黑影的行迹跨越这些的大洋,尽管他毫无指引,只有好运,碰上这阵向南吹的自然风;内心又只有模糊的猜测或想法:南方或东方才是正确的追捕方向。
就在夜幕低垂之前,他模模糊糊看见左边远方有一大块陆地的海岸线,那里想必是卡瑞构岛。他已经行驶到那些野蛮白人的航道了,所以他仔细观察四周,看看有没有卡耳格帝国的长船或帆桨两用舰。他在霞光满天的暮色中行驶时,不由忆起了童年时在十杨村的那个早上,想起了手持羽饰枪矛的战土、火焰、浓雾等等。一边想著那天的情形时,心头一阵不安之馀,格得霎时领悟了:这个黑影当时怎么利用他的愚蠢,反过来愚弄他,似乎由他个人的过去中,在海面上引发浓雾来包围他,使他看不见危险而将他愚弄至死域。
他继续保持东南方向行驶,夜色笼罩世界的东边,所以,刚才遥见的那片陆地已然沈落不见。这时,海上的浪凹已全变成黑色,但浪头由於反映西天红霞,还明显可见。格得大声吟唱“冬日颂”及《少王行谊》等诗篇,因为这些歌谣都是在日回节时唱颂的。他的声音清亮,但一融入海洋广大的沈寂,就一无所有。夜色和冬星很快就降临了。
一年的这个漫漫长夜,他一直醒著观看星星由左边升起,慢慢划过长天,然後落入东边黑压压的海面。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海上,各风倒是一直带他向南行驶。他在警觉中,只能偶尔眯一下眼睛。其实,他行驶的根本不是船,一半以上是由咒语和巫术构成,其余只是厚板子和浮上,只要他松了塑形术和捆缚术,这些木头木板不久就会解散漂走,成为海上的零星残骸。同样,要是他睡著,那么,用巫术和空气编织而成的船帆,将无法长时间抵挡海风,而变成气体飘走。格得的法术虽然适切有效,但碰到像这种法术工夫较小的情况,保持持续运作的力量就必须不断更新。因此,格得一整夜都没睡。
他不肯变成隼鹰或海豚,以求轻松和快速,因为欧吉安建议他不要变换身形,而他深知欧吉安建议的价值。所以,现在他在西行的星辰夜空下,朝南行驶。长夜漫漫,好不容易才挨到新年第一天照亮了整个大海。
太阳升起不久,他便见到前方有块陆地,不过,他没有急著驶向它。自然风已随破晓而减弱,所以,他升起轻轻的法术风注入帆内,以便驶向那块陆地。其实,一瞥见陆地,恐惧便再度进入心中,一股沈重的畏惧感驱迫格得转身逃走。然而,他像猎人跟随踪迹一样,跟随那股恐惧,一如追捕者跟随大熊又宽又钝的爪痕,那只随时可能由丛林中扑向他的熊。因为格得现在很靠近了,他根清楚。
格得愈来愈裴近,觉得这块突出海平面的陆地,看起来很怪异。由远处观看,是一整片山墙,靠近才知山墙细分成几道长形的陡脊,或者说分成几个小岛,海水在小岛与小岛之间的狭窄峡湾和海峡流动。以前在柔克学院“名字师傅”的孤立塔里,格得曾详细研究许多地图,但大都是群岛区和内梅地带的地图。现在他航行到了东陲,所以不晓得面前这岛屿可能是什麽岛。不过,他没有多想,因为横在他面前的,其实是恐惧,潜伏在岛中那些陡脊和森林之间,躲著他或等著他。所以格得朝它直驶。
被黑森林覆盖的悬崖这时幽幽挺立在他的船只上方。法术风把他推经两块海岬,进入一道峡湾时,海浪打击岩石岬角喷起的水雾溅洒他的帆,在他面前有条宽度不超过两艘帆桨两用船的水道,延伸进入岛内。受到局限的海水,在陡峻的海岸边不去翻腾。因为悬崖壁都直削入海,这里看不见半个海滩,附近海水也因高崖反射,显得特别漆黑。此地无风,十分安静。
黑影曾把格得骗到瓯司可岛的荒野,把他骗到砂岩地,现在会是第三次诱骗吗?是格得把黑影赶到这里?或是黑影把格得赶到这里,让他掉入陷阱?他不知道答案,只晓得恐怖正在折磨他,也确信他必须继续向前,完成这次出航的目的:追到那个邪恶的东西,追随内心那盼恐惧的源头。他小心行驶,仔细看著前後、上下与左右两旁的崖壁。他已经把新年头一天的阳光留在身後的开阔海上,这里放眼一片黑暗,他回头一瞥,海岬的开口似乎在遥远的亮眼入口处。他越接近悬崖的山脉基部,崖壁就越发高突,水道也越发窄小。他窥看前方琛黑的岩裂,还有左右向上直抽的大片陡壁,壁面有岩穴凹点与巨砾突起,盘踞的老树树根半露在外。周遭一无动静。此时,他已到达内岛的尽头,那是一块多皱纹的素面巨岩,巨岩窄处正对一湾小溪的宽处,仅馀的海浪在那里有气无力地拍击。滚落的巨岩、腐烂的树干、盘根错结的树根等等集聚之馀,只剩下一条窄水道可供驶船。陷阱,一个黑暗的陷阱就在寂静的山脚底部,他正在陷阱中。他前方与上方皆无动静,一切死寂,他无法再前进了。
格得运用法术和临时替代的桨,小心替船只转个身,避免碰到水底的岩石,或被突出的树根和树枝缠住,一直转到她再度全面朝外为止。就在他预备升风,以便循原路出峡湾时,法术咒语突然冻结在他舌上,他的心与整个人都为之一凉。回头一看,黑影就在船上,站在他背後!当时要是闪失一刻,他就永远消失了。幸好他早有准备,伸手一捉,捉住了那个在他手臂可及之处摇晃抖动的东西。在对付那个无生体的节骨眼上,所有的巫术都无用武之地,只能靠自己的血肉之躯和生命。格得没有念咒,只是徒手出击。船只因这突如其来的转身和挥手,猛烈弹跳,一股疼痛由两臂传至胸部,使他一时无法呼吸,冰冷的寒意充满全身,他看不见了,捉拿黑影的两手里,除了黑暗和空气,什麽也没有。
他往前一个跟跄,连忙抓住船投稳住自己。但也因这一踉跄和抓稳船桅,光线重回两眼,他看见那黑影战栗著闪避他,同时缩小。其後又在他头顶上方扩大,倏忽笼罩住船帆,接著便如乘风的黑烟,无形无状地退後,先飘到水面上,再朝两面悬崖间的明亮出入口逃逸。
格得跪倒,那艘以法术补绽的小船再故弹跳,晃到最後小平稳下来,在起伏的海浪中漂动。格得伏在船内,身躯僵麻,思虑空白,只是拚命吸气。直到冰泼的海水涌到他两手底下,他才警觉应该照应一下船,因为维系它的法术正渐渐减弱。他站起来,扶住做为船桅的巫杖,重新尽力编织捆缚咒。他又冷又累,双手双臂都酸疼不堪,而且体内已经没有力量了。他真希望能够在这个海洋与山脉相会休止的黑暗地,睡在不停摇晃的水上。
他弄不清这疲乏是黑影逃逸时施加给他的巫术,或是与它碰触时的冷冽,或纯粹因饥饿、睡眠不足、耗损力量所致。但他挣扎著对付这疲乏,强迫自己为船帆升起微小的法术风,循著黑影刚才逃逸的幽黑水道驶出。
所有恐惧都消失了,所有喜悦也都消失了,从此不再有追逐。现在,他既不是被追的人,也不是追捕音。因为这第三坎,他们已经交手并接触:他左右自己的意志转身面对它,试图以活生生的两手抓住它。虽没有抓牢,却反而在彼此间锻铸出一种牢不可破的连结和环节。其实,没有必要去追捕搜寻那东西,它飞逃也徒劳无功。他们双方都逃不了彼此。终究必须交锋的时间、地点一到,他们就会相遇。
可是,此时、此地到来之前,无论日夜,不管海陆,格得都不能平静安心。他现在明白,这番道理很难懂,但他的任务绝不是去抹除他做过的事,而是去完成他起头的事。
他由深黑悬崖间驶出,海上正是开阔明亮的早晨,和风由北方吹来。
他喝了海豹皮水袋里剩下的水,绕过西端海岬,进入这小岛和西边邻岛之间的宽阔海峡。他回想心中的东陲海图,晓得这地方是“手岛”,是一对孤单的岛屿,五指状的山脉向北伸向卡耳格帝国诸岛。他肮行在两岛之间。下午,暴风雨的黑云由北方遮掩过来时,他在西岛的南岸登陆。他早看到那海滩上方有个小村庄,并有一条溪河曲折入海。他不太在意上了岸会碰上什麽样的欢迎,只要有水、温暧的火、可以睡觉,就行了。
村民都是羞怯的乡下人,看见巫杖就产生敬畏,看见陌生脸孔就谨慎警觉。不过,对一个在暴风雨将至时独自从海上来的人,倒远不失款待。他们给他很多肉和饮料,还有火光的舒适,用和他同样讲赫语的人类之声来抚慰他,最後,最棒的就是给他热水,洗去海洋的寒冷和盐份;还有一张让他安睡的床。
第九章 伊弗什
格得在西手岛的小村度过三天,恢复了元气,也备妥了一艘船。这艘船不是用法术和海上的漂流木建造,而是用坚固的木材牢牢钉成,缝隙再填上麻絮、浇灌沥青,还有坚实的桅杆和船帆,这样,他才可以轻松御帆,需要睡眠时也可以安睡。这条船与北方和陲区的多数船只一样,船身也是鳞状结构,用云木板一块叠一块钉牢,这样的强度才足以航行外海。船的每个部分都很精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