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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幽幽地叹了口气。
戚少商扳过他的身子,面对面地肃然道:“你听着,就算是天意难测,命运无常,我戚少商也不怕跟这天命斗到底!”
“我助你杀天下第七。”顾惜朝扳开戚少商的手指,正色道。
戚少商呆了一呆,又怔了一怔,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沐天名言而有信,六分半堂丢的皇镖听说已经原封不动地回来了,相信他许给你戚楼主资助义军的雪花银也必能兑现。”
“但如果就这样答应了沐天名的交易,咱们——”戚少商面露难色。
顾惜朝冷哼道:“你和无情刺杀童贯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些罗嗦的问题?”
顿一顿,又道:“且不说奸相身边爪牙,人人得而诛之——你们这些自诩侠义之士的,需要的时候就能举出无数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杀人,谓之替天行道;遇到拉不下面子的就拖泥带水瞻前顾后婆婆妈妈,一个人该杀不该杀都变成你们说了算,这所谓的侠义公道也就是你们自以为的侠义公道而已。”
一番言辞激昂下,戚少商竟也只有默然俯耳的份儿,一时间不知如何辩驳。
自连云寨惨祸之日起,他便认定了顾惜朝误入歧途,偏执成狂,所作所为狂莽孤高,作乱世间,不惜与天为敌,根本是大错特错——
可这段日子的相处,再加上这桩桩件件接踵而来的事情,无一不考验和冲撞着他一直坚信不疑的侠义二字。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和反思。
——他虽然不曾摇摆,但多少是有些迷惘和无奈了。
他不得不承认,权势,和金钱,确实能做到很多仅凭侠义做不到的事情。
枭雄和英雄,只有一字之差。
古往今来,扬名万世和毁誉一身确实常常只有一线之隔。
成王败寇,时也,运也,命也。
说到底当年的顾惜朝,只不过,不巧败了而已。
“做完这件事,在合适的时机,你还是尽早抽身而退的好——如果可能的话。”顾惜朝轻描淡写地补上了一句。
戚少商愕然抬头,顾惜朝却已转过身去,留下半个清峻的侧脸上,一抹倏然而逝、难以捉摸的神情。
这一瞬间的神情,突然让戚少商觉得很熟悉,又很陌生。
遥远淡漠而又似曾相识——
是在什么时候,曾经见过他这样的神情?
一丝不祥的预感如阴影般掠过他的心头。
戚少商不由微微地、微微地战栗了一下。
雨后。
初晴。
残瓣香蕊。
如宿妆淡粉,零落满园。
洛远山踏着残花沿着小径低头行进,心里有点困惑:
沐天名一向最爱惜这些初开时有如胭脂点点,开成后渐成缬晕明霞的秋海棠,昨夜竟没在秋风起秋雨紧时着人搬动照料;他一向喜欢洁净,这会却任由园子里一片狼籍——
那晚也是在这个园子里,不经意间,洛远山第一次看见了那种指法。
那种沐天名从来不曾在人面前施展过的指法。
拇、中、尾三指齐发。
狂放。
弹天。
射月。
“三指弹天”。
隔着重重假山树影,洛远山的心,在那指风冲天之际猛烈地抽动了一下。
——他当然听说过白愁飞“惊神指”里三记绝招中的绝招:
“破煞”。“惊梦”。“天敌”。
这是白愁飞轻易不会用的三指。
是绝杀和必杀的三指。
这三记指法,每用一记,真气便要消减一分。
他当然也看到了沐天名在对天祭出那三指后,整张脸苍白如纸,整个身子像受不住雪意风寒般的哆哆颤颤,整个人都像虚脱了一般的样子。
那是沐公子从来没有过的样子。
一向如神祗般尊贵、空灵,七情不动,万物不摧的沐公子,在那一刻,犹如被北风撕裂的雪花,长长的白发在黑夜中显得无比凄绝寂凉。
寂寞如雪。
【戚顾】千山暮雪…(三十七)
37、
转过假山,洛远山已然望见了那白衣白发的身影。
他已经听颜五说了沐天名亲手去杀郭东神雷媚的事。
沉稳冷静如他洛远山,也不由微微动了容。
——金钱帮上上下下,从没人见过沐公子亲手杀人。
那样澄净的一个人,那样清明的一双手,似乎与人世纷乱的争斗、刀光剑影的血腥绝沾染不上半点关系。
可那澹然坐于高楼之上,操纵一切翻云覆雨的,又岂非正是这样一个人,一双手?
这一次,这个人却突然执意决定亲手做这样一件事——
洛远山不会细问。
问不得,不能问。
一个好的助手,当然很知道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
更重要的,他对沐天名,从来只有无条件的忠诚与服从。
也正是如此,他才是沐天名最信任的人。
“六扇门和神通侯府有什么反应?”沐天名出神地看着阶前几株雨摧风打后的秋海棠,淡淡道。
“诸葛老头并未将此事宣扬,六扇门并无异动;方应看可能也已知道,不过好象也没有反应,一切如常。六分半堂倒是给咱们带了话,说多谢公子守诺送还皇镖。”
沐天名颔首道:“方应看身边的女人这么多,区区一个雷媚他又怎会在乎。他无信无义,无梦女、米苍穹、雷怖等皆一一遭他背弃,这天生反骨的郭东神,他也实在没必要追究。”
洛远山微微一震:
诚然,那方小侯爷对身边的女人、亲信、敌人,几乎无一不欺无一不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永远是这般毫无原则毫无底限的背信弃义——
这样的狠绝凉薄确是一时无两。
“有因必有果。”沐天名转过头来,道:“循环不爽,轮回常在。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似他这般刚愎自用薄信寡义,迟早会灭亡。”
洛远山道:“只是不知道戚少商会不会拿天下第七的命来跟公子做交易。”
“他一定会的。”沐天名微微一笑:“而且,会很快。”
“依属下看,那蔡京一向亲辽,如今不甘失势,正在朝野内外加紧部署,以图重掌重权,雷纯和狄飞惊正为他筹谋;金风细雨楼得王小石当年引入的发梦二党和象鼻塔的势力,又加之戚少商带来的小雷门和毁诺城的力量,羽翼已丰满,虽说不在蔡京一边,将来却也是咱们不得不提防的强敌。”
——洛远山顿一顿,再道:“如今咱们一举进攻的时机也该成熟了。”
“恩,那个人也该是时候现身了。”
洛远山眼神一紧,道:“公子——”
“就按我对你说的计划去做吧。”沐天名略带倦意地挥了挥手:
“该来的总要来。”
“是。”洛远山一抱拳,退了几步,突然道:“公子,不如我着人来将这园子里的落花打扫干净吧。”
“不必了。” 沐天名的目光又转回到阶前秋海棠上:
“你不觉得么,有时候花落比花开更美,残缺也会比完满更教人心醉。”
六分半堂。
那容颜如花更胜花的女子也正怅然地对着一地落叶飞花。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而逝者如斯夫。
今日红颜终成明日黄花。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而相比权势和地位,或许那温柔相许的朝朝暮暮,才是每一个世间女子更渴望的东西罢。
雷纯深深地叹了口气。
美丽的眸中掠过一丝忧伤,声音里也掩不住浓浓的倦意:
“真是要动手了么。”
“是,小姐。”
——光秃苍凉的树下,狄飞惊垂首静立的影子如此淡漠:“那边的消息已经到了,金钱帮已在策划总攻,就在立冬那日发动。”
“消息可靠么。”
“那个人的话,应该不会错。”
“金钱帮不是当年的金风细雨楼,我们要小心应付。”雷纯垂下眼睫,道:“就按我们商量的去安排吧。这京城里的格局又要动一动了。”
“是。”狄飞惊平静地掀起眼角,望着眼前这个绝色清丽的人。
她本来只是个柔弱的女子,却毫无选择地要苦苦承担起这样沉重的一切。
她本该是雷损的乖女儿,苏梦枕的好妻子。
可轻触手处,水月镜花,终是什么也失去了。
狄飞惊暗暗地叹息了一声。
“不管发生什么事——”雷纯突然道:“你都会陪在我身边,是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垂着手,肩膊很瘦,很纤,也很秀。
在风中,不盈一握,我见犹怜。
狄飞惊望得一痴,转而露出了一个难得的温柔的微笑:
“是的。我保证。”
狄飞惊的衣袖轻轻舞动,带一点微风,带一点深情,还带一点病恹恹的倦意。
他不会抬头,因为他是狄飞惊。
也或许,只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他才是狄飞惊。
那个有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等人的时候永远很有耐心的狄飞惊。
——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
他们虽然有亲人般的亲密,却无情人般的亲爱。
他和她,互相扶持,相敬如宾。
苏梦枕至少曾说出过对雷纯的爱,而那个将爱深深隐藏的,只能是狄飞惊。
这个宠辱不惊、平淡如水的狄飞惊。
这个或许是整个江湖中最爱雷纯的男子。
这个像是永远不会被伤情、伤心的男子。
可惜,他成不了痴男,她也做不了怨女,既是江湖儿女,一切自有来处,一切自有归途——
他们,并不能有第二个结局。
午后。
静日绵绵。
紫竹案头,一鼎青铜香炉正袅袅生烟。
杨无邪垂手站着,并且已经站了很久。
他的面前,顾惜朝在专心地临帖。
湖州善琏的笔,安徽泾县的纸。
还有不可谓不上好的字。
顾惜朝一边写一边道:“这姓赵的昏君,虽说于政昏庸,惑于道术,却是艺事超群,书画兼精。学褚遂良、薛稷的瘦劲,秉之以风神,出之以飘洒,卓然自成一家,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杨无邪缓声道:“这瘦金体其笔法刚劲清瘦,结构疏朗俊逸,形如屈铁断金,顾公子写起来确是飘逸传神得紧。”
“杨总管很少会夸奖人,这倒是难得了。”顾惜朝笔一收,抬目道。
杨无邪轻垂眼睫,不置可否地站立不语。
顾惜朝澹然回眸,下笔不停,口中道:“天下第七的行踪想必杨总管已经了如指掌了罢。”
“就算在下不去尽力,顾公子要找的人,又岂有找不到之理。”
“你有什么看法?”
“既然是楼主决定的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不容得在下随便置喙。”
“很好。”顾惜朝道:“现在我终于清楚,金风细雨楼历经几代楼主,几经变迁,你杨总管却仍然是杨总管的道理。”
笔峰一折,顾惜朝闪亮的眸子直逼杨无邪:“你实在很聪明。”
话语间手下突然笔走龙蛇,泼墨淋漓,大大地书了一个字:
“杀”字。
笔峰凌厉,寒意纵横。
——“去告诉你家戚楼主,准备动手罢。”
杨无邪目光一动,垂首退了一步。
“杨总管,”顾惜朝突然叫住他道:“你觉得这些字如何?”
杨无邪咳嗽了一声,略加思索道:“这最后一个字我看到杀气,和霸气。至于刚才的那些,我却看到若有若无,若即若离,当叹难叹,当断难断——恕在下愚钝谬言,还是先行告退,不扰顾公子雅兴了。”
顾惜朝望着杨无邪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眉目渐蹙。
咔的一声,手中的笔应声折断了。
【戚顾】千山暮雪…(三十八)…'没完没了的加班啊~其实,能和你并肩而战,无论生死,都是幸福~'
38、
闲云不成雨,也傍碧山飞。
除了这几片飞云,湛蓝的天空上连只鸟都看不见。
深秋就是这样的好。
天空高远,天气干爽。
这种季节要去埋伏暗算什么人,视野一定开阔得很。
这种天气要去砍什么人的脑袋,血也一定会干得很快。
一个汉子在山路上慢悠悠地走。
他的装扮实在没什么特别,却偏偏有一张很特别的脸。
一张森冷可怖、深沉阴鸷的脸上,塌着半边鼻子,显得滑稽可笑却又令人不寒而栗。
他的背上紧紧地背着他的包袱。
一个又旧又黄又破又沉重的包袱。
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背着什么最珍贵的宝贝。
他很自负,也很自知。
他知道自己成不了天下第一,但他算来算去,倒也很肯定自己的武功不会排到天下第八名之后。
每次这样想的时候,他自己就会很自豪,很满意。
而他的敌人,则会很惊惶,很恐惧。
可惜能走出这种惊惶和恐惧的人实在不多,因为能在他手中活下来的敌人实在太少。
靠“天衣有缝”的“天机一线牵”削掉他半边鼻子侥幸逃脱的方恨少算一个;
一向不羁、不意、不徐、不急、无牵、无碍,但见到他总是会头大的王小石算一个。
天实在很好。
天下第七这会的心情实在不坏。
因为蔡京交给他的这个任务实在算不上很难。
太庙斋郎方轸圣前奏之“请诛京以安天下”,被流放岭南实在是太便宜了。
这样的人,留着一天对蔡京都是个祸患。
所以方轸必须死。
罪臣出城上路,带不了什么随从。
所以天下第七很容易就解决了他的性命。
——容易到甚至连包袱都没有打开。
天下第七边走边想,下一步他领命要杀的又会是什么人。
或者,自己是否该换个主子投靠。
毕竟童贯正蒙圣宠,蔡京正是失意消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