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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开始诵读开场白的时候,苏美凤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在姚东京旁空着的木椅上坐下,姚东京战战兢兢,赶忙弯了弯腰,喊了声“阿姨”。
苏美凤没应,过了半晌,她才轻飘飘地说道:“西安去瑞士了。你来之前半小时刚走,从y市坐的飞机。”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又说:“这个点,他应该已经起飞了。”
“我知道了阿姨。”姚东京微笑,像是说给苏美凤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会等他的。”
苏美凤这次侧过头,定定地看着她。
姚东京报以微笑:“他等我很久了,这回换我等他。不过半年而已,一晃眼就过去了。还不及当初的三分之一。”
苏美凤哀哀地叹了口气,握住了姚东京的手:“山里头温度低,你去找老杨要件大衣来穿吧。我的大衣,就放在车里。你先拿去披着。”
苏美凤矮着身子,又重新挪回到原来的座位。
姚东京没去找老杨,她的手是冰冷冰冷的,可她不觉得冷。
告别式很快结束了。
人群涌动,向主人表示哀悼后纷纷离去。
姚东京坐在位置上没动,她在很多双眼睛里找到苏佳玲的眼。苏佳玲同样看见了她。她走过去,没有多余的话语,深深地鞠了一躬,像一只直角,保持了近一分钟。
苏美凤将她扶起来的时候,苏佳玲已经不在眼前了。
“你有下山的车吗?”苏美凤问。
“哦,我打车回去。”
“这儿根本打不到车。”苏美凤探头朝四周张望了下,忽地朝不远处招了招手,“平安,你过来。你送东京下山好吗?”
那是姚东京第一次看见陈平安。他和陈白玉长得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如果不是陈平安的鼻子比陈白玉的更挺些,如果不是他更高壮些,姚东京都要傻乎乎地以为陈白玉还活着了。
陈平安微微笑了笑,只翘起一边的嘴角,很有柯震东的感觉。不过他全然不像柯震东在《那些年》里饰演的柯景腾一样青涩不懂事,陈平安给人的感觉就是沉着稳重有气场。
这大概也和他穿的那身黑风衣有关,长至膝盖,风一鼓动,就呼啦啦地飘动,跟旗帜似的。他一米九的个头包裹在里头,不胖不瘦,刚刚好。
姚东京跟着陈平安出了亭子,陈平安腿长,两大步顶姚东京三小步,没多一会儿他便走到老前面去了。
姚东京没跟着他的速度走,倒是随在后头慢悠悠地来。陈平安便站在前头等着,不催促,但也没表现得极有耐心。因为姚东京看见他等她的时候,一只脚在拼命地点着土地,这是一个人等待到不耐烦的表现。
陈平安开的是一辆奔驰,大型的那种,跟运钞车差不多的大小。这种体型的车,行驶在泥土地上倒不费劲,坑坑洼洼的小路,油门一踩,轰地一声就过去了。
不多时,车便驶到了城里。陈平安沿着护城河一路开,开到没人的空地上才停止下来。
陈平安淡淡道:“到了。”
“哦——谢谢。”
陈平安眼睛一瞥,就瞧见姚东京正低着头在手机上敲来敲去,大概是在和人发短信。他收回目光,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有节拍地敲着,目视姚东京下车。
等了一会儿,陈平安也从车上走下来,高大的身子挡在姚东京的面前,道:“你怎么还不走?”
姚东京条件反射地后退两步:“我在等人。”
陈平安了然地点点头,却没回到车上去。他也在那儿站着,双手自然垂下,扭头顺着护城河流看去。
“我姐是火葬,到时候取了骨灰,就撒进这护城河里。这河绕山,就是那座灵山,到时我姐的魂魄也绕着山,有山神保佑。”
陈平安在撒谎。苏佳玲这么爱陈白玉,怎么可能忍心将自己宝贝女儿的骨灰撒到y市的护城河里?
可姚东京信以为真。她震了一下,下意识地朝那条奔腾不息的护城河看去。她不明白陈平安怎么忽地和她说起这个,可听了这,她心里愈发难受。
鲜活的一条命,就要化作灰粉,泼撒进这湍急的河里,然后立马融进每一滴水里,随着河流一点点分散开,遍布整一条河。
到时候,这整一条护城河内都蕴藏着陈白玉的生命,她的肢骨,她的血肉,她的精神,她的思想。她会和护城河结为一体,整条河都是她,她就是整条河。
姚东京惊惧地退了一步,眼神闪烁,拳头不自觉地紧握。
是她的错,这都是她的错。不是她的过错,陈白玉也不会死。
陈平安冷漠地望着姚东京,从她闪躲的目光里看进她的灵魂。姚东京觉得自己就像是显微镜下的细菌,被人看得一清二白。
“我在想,如果时间能倒退,你能穿越回去,还会不会和我姐开那样的玩笑,我姐会不会就能幸免于难。”
姚东京闭了闭眼,失魂落魄地说:“如果能回去,我一定会猛拉住当时那个愚蠢的自己。我不能……我不会,绝不会再……”
“可惜时间不能倒退。”
陈平安凄凉地笑了一声:“姚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一命抵一命?”
姚东京猛地睁开眼,陈平安正直勾勾地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头藏着浓浓的怨恨。她仿佛看见他漆黑的身后背着一把巨大的镰刀,就像所有夺人性命的死神一般。
她再一次闭了闭眼,干巴巴的唇瓣微微嗫嚅,咽了口唾沫,仍不知该说些什么。
下一秒,她像是被鬼神指引一般,朝那护城河迈了一步,接着,又迈了一步。
自护城河吹上来腥甜的风,刮擦在姚东京的脸颊上,她轻轻嗅了一口,胃里难受,精神却沉醉其中。
“一命抵一命……”她重复道,忽然呵地嘲笑了一声,微睁开眼,无神地望着河水,“一命抵一命啊……”
她闭上眼,耳边是猛蹿而过的风声。然后又戛然而止。
陈平安拽住了她的胳膊,她回头看他,对上了他冷漠又平静的眼。
他放开手,姚东京恍惚地站稳,就听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可那声音里没有暖意。
“你逗我姐,我姐失足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没有人救她。我刚才逗你,你差一点从护城河摔下去。而我救了你。你比她幸运。”
他抬起双臂,张开手心往两侧一摊,说:“你们两清了。”
说着,陈平安低着头,扣着手指用指骨揉了揉太阳穴,再抬头时,眼神清明,望向了姚东京的身后,道:“那是你要等的人?”
姚东京回头看去,是张慧慧。告别式都结束了她才到,果然是来不及的。
姚东京拉着张慧慧,向她介绍了陈平安。张慧慧一路跑过来,一张小脸红通通的,听了介绍二话没说,双手合十,立刻微微鞠了一躬。
她那一头飘逸的长发,像春季的柳丝儿似的摇摇晃晃,乘风飞扬到了陈平安的眼前。陈平安嗅到了洗发水的香味,他的目光在张慧慧脸上多停留了几秒,终究客气地笑笑。
“这里和市中心还有些距离,不如我再送你们一程?”他道。
☆、第91章 文艺的小结局
回到x市以后,一切终于走上正轨。
姚东京回到姚氏,重拾旧业。她跟在姚春风身后四处游访,学习了很多,懂得了很多,感悟了很多。
闲暇的时候她会约朋友出来逛街。
张慧慧毕业了,去各大公司面试,频频碰壁。也是,她这样内向又容易脸红紧张的性格,面试官一般都看不中的。
被打击的次数多了,张慧慧就泄气了,想要不干脆回张氏咖啡店帮忙吧。姚东京就笑说,就你这手不能扛的小身板,要不是你爸妈是你爸妈,想必也会把你辞退的吧。
张慧慧哀哀地嚎叫一声,一头埋进手心里。
后来张慧慧还是没留在自家的咖啡店,她对这个是真不感兴趣。她大学是工科专业,但在那期间她自学了工业设计,开始练习绘画,除此之外还自学ps。
最后张慧慧被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广告公司录用,成为了一名朝九晚五,被老板压榨的小白领。除了双休日,她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自由支配。
姚东京很果断地抛弃了她,再要逛街的时候,她就只叫罗伊娜一个人了。
罗伊娜和宗以文又复合了。
那天姚东京邀请罗伊娜一块儿出来泡吧的时候就发现了,起初坐在罗伊娜的保时捷里,她看着后视镜还奇怪,怎么她们身后总跟着一辆越野。
后来宗以文下了车,姚东京恍然大悟。
整个过程里,宗以文与罗伊娜保持三步远的恒定距离,跟个护花使者似的,俩眼珠子紧盯在罗伊娜身上,一刻不落。
姚东京顺带着也被那灼灼的视线烧到了,她囧囧有神地看着罗伊娜,一边咬吸管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喂,能不能叫你男人别再往这边看了。”
罗伊娜抿抿唇,伸着脖子凑上前,也咬着吸管,刻意将声音压到最低:“他以为我怀孕了。”
姚东京瞪了瞪眼睛。这句话信息量太大,让她消化一下先。
不等她消化完毕,罗伊娜就笑得露出白牙:“一整天粘着我,生怕我出点儿啥事儿。现在我俩在家,都是他扫地拖地擦灰尘,家务活全包。虽然他做的饭菜不咋地,但我勉强还是能吃下几口的。”
“那你俩啥时候办喜宴?”
罗伊娜奇怪地看了姚东京一眼:“我没怀孕!结什么婚呐。我就是熬夜导致的月经不调,去医院检查以后的第二天就来了。”
姚东京也奇怪地看了罗伊娜一眼:“但宗以文不知道啊,难道他都没有什么表示?”
罗伊娜倒抽一口冷气,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开玩笑似的道:“那你说我要不要过几天故意从楼梯上摔下来,像《甄嬛传》似的,堕个胎啊小个产啊啥的?”
姚东京眨眨眼,哼哧哼哧地闷笑。
罗伊娜也笑了,一边笑还一边朝后侧方看了一眼。宗以文坐在和她们隔着一条过道的方木桌边,点了一杯lucid啤酒,光看不喝。任性。
这啤酒一般只出现在欧美顶级私人会所,很难买到,因为这玩意儿不是大众化生产。价格也不太便宜,详情参考三瓶茅台吧。
宗以文不是罗伊娜那种没追求没信仰没人生崇拜的烧钱货,他真不是故意要耍任性的。他只是被眼前的美景惊艳了,那句很文艺很小清新的话怎么说的来着?
哦——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
他觉得罗伊娜和姚东京坐在一起喜笑颜开谈天说地的画面就是给了他45°角郭小四式仰望天空的明媚感觉。
罗伊娜自不必说,他看了这么多年没看厌,反倒越看越喜欢。
倒是姚东京,和平安静地坐在那里,海螺般旋转的碎发落下一缕,垂挂在她白里透红的侧脸。
有风吹过,那弹性十足的发丝儿便像装了弹簧似的一跳一跳,被风吹远了,再飞回来,落在她的脸颊上蹦了几下,才安静地停靠着。
大多数时间是罗伊娜在说话,姚东京只是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一两句,时不时翘起唇角笑一笑,时不时皱起眉心撇下嘴,时不时……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宗以文的脑子里忽地就蹦出这么一句话,有够矫情的。
他忽然就能理解许多年来段西安的执着和坚持了,因为心知肚明有多么好,才会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掉。
他想起头两年去瑞士看段西安那会儿,见到段西安的时候他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像段西安这样的公子哥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爷,会在瑞士干那么低贱的活。
段西安说他要从最底层体验起。说这话的时候仰着头,嘴角还挂着笑,跟傻逼似的。宗以文看不下去,第二天就坐飞机回国了。
他又想起段西安回国以后,他们一大伙朋友聚在会所里,那会所是x市的红灯区,不干净的地儿。段西安来了,把那群莺莺燕燕全赶走了,特别扫兴。
宗以文想,会所里头或许就他们这一个包厢是十几个大男人聚一起光喝酒不干妞儿的。
林三被灌了酒,心里一肚子火气没处发,借着酒劲儿就指着段西安的鼻子骂:你这假正经,老子今儿来就是来爽的!哪儿想到爽没爽到,反倒给你们这群兔崽子给撂了!
宗以文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搭着段西安的肩膀就怪声怪气地道,三儿,你以为段西安跟你似的成天想着那事儿?人段总现在身价不一样了,人有追求有理想了,几十个美女脱光了站他前面他都能不动声色。他现在不食人间烟火了,成仙儿了。
这话宗以文说着开玩笑的,他当然知道段西安根本没成仙儿。回国后那次,还有在瑞士的那次,都给他撞见了——段西安一个人躲屋里头,自己解决那回事儿。
他就是不想把自己弄脏,因为姚东京也是干净的。
时间再往后推,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