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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沉地注视着全息天体图,她敏锐地发现,父亲刚从狂怒中平静下来,这是父
亲制怒的一个诀窍。同浩瀚博大的宇宙相比,个人的喜怒哀乐实在是太渺小太微
不足道了。父亲阴沉地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你知道,100 多年前已发明
了三维的生物元件电脑,但直到一个月前才实验成功第一个模拟人脑,是卞天石
搞成的,”卓丽丽很奇怪爸爸为什么不称“你卞伯伯”。“功能同人脑完全等效。
不同的是,人脑内部神经元之间的联系是每秒10米的神经脉冲,而模拟人脑中是
以光速行进的电磁信号,速度是前者的三万倍。第一代模拟人脑的体积大一些,
比人脑大1/3。实验成功后,卞天石便极力鼓吹以它来取代‘落后的’人脑。你知
道爸爸并不是老学究,我对任何学科中任何一种离经叛道的创新都是支持的。但
大脑的替代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大事,它牵扯到人类的伦理道德及其它人类赖以生
存的基础。如果科学的发展导致对人自身的否定,那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不管这种人造的大脑有多少优越性!”
父亲的愤怒再次逐渐高涨,他努力压住火气说:“何况模拟人脑刚刚诞生,
一定有不可预计的缺点和危险因素。试想,人类用几百年造出的东西,怎能同大
自然45亿年锤炼出的人脑相比!经过科学界激烈的内部争论,决定以法律形式暂
时冻结人脑更换术,何时解冻视情况而定。可是,那个卞天石和71个科学界的败
类,竟然……”父亲喘息着把这句话说完,“竟然抢在法律生效前为自己更换了
模拟人脑,作了思维导流术,包括他的儿子!”
那一瞬间,卓丽丽觉得自己乘坐的诺亚方舟爆炸了,她跌进酷寒的外太空,
连血液也冰冻了。她悲哀无助地看看父亲,跌坐在沙发上。
父亲鄙夷地说:“这批手术是法律生效前做的,我们无可奈何,但科学界所
有同仁已与这批败类割席绝交。我把这些情况通知你,希望你同卞士其断绝来往。”
卓丽丽失神地瞪着父亲,很久很久,突然发作道:“爸爸,你以为你女儿的
头颅里装的是什么,是集成电路的电脑?一道删除指令就能把所有感情全洗掉?”
卓太白瞪着她,把一张彩照甩在她面前。
“看看吧,看看你是否愿意嫁给这个异类。”
卞士其在照片上阴沉地看着她,头上是一个白生生的新头盖,比常人高出一
拳,没有头发。这种怪相确实令人作呕……还有一个念头在悄悄啃啮着她的自尊
:在手术前(那无异是同人类告别的时刻),他竟然没向我透露一个字!……她
终于作出决断,冷淡地对父亲说:“局长阁下,我完全遵从你的决定,请您放心。”
第二天她就离开家庭,到酒泉宇航基地去了,妈妈的泪水也没能改变她的决
绝。
自从人类把这伙儿大脑袋抛弃后,卓丽丽总觉得老一辈科学家的敌意未免太
重。他们对大脑袋们目不暇接的发现和发明视而不见,如果不得不利用这些成果,
他们也闭口不提发现者的名字。地球科学委员会主席在一次科学年会上讲过:
“体育界经过两百年的奋斗,才把兴奋剂这个恶魔消灭,现在可以实现人与人的
公平竞争了。科学界也决不容许出现兴奋剂之类的东西。”不用明说,任何人都
能听出他的话意。
的确,大脑袋的智力与常人相比太过悬殊了!他们可以在一秒钟内用高密度
电讯输进一部大英百科全书的信息,他们的脑结构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透明式电
脑,或互相作透明式思维交流。如果不作严格的限制,那么以后的科学史上不会
再出现普通人的名字了。
在人类的敌意中,72个大脑袋沉默着离开了人类世界,在喜马拉雅雪山下建
立了自己的小圈子。在雪山周围,人类悄悄建立了几道严密的防线。
当然,对大脑袋的智力来说,这些防线很可能是小孩子的玩意。但人类倒是
有恃无恐的,最牢固的防线在于大脑袋社会内部———73个人中只有一个女的,
他们难以把大脑袋的阵营扩大。即使采用体外授精、单体克隆等方法,也还存在
一个根本问题:人造的脑结构尚不能嵌进遗传密码。所以,如果不能抢在死前在
遗传工程上取得突破,他们就只有悄悄走向灭亡了。
卓丽丽不满地看着爸爸,听到爸爸的决定后,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尖刻的嘲讽
:你们怎么能向素来鄙夷的大脑袋求助?你们的骄傲呢?
不过她隐忍未言。她知道这些话将是致老人于死地的尖刀。宇航局长艰难地
继续说:“与‘混沌’相遇时,临机决断的时间是以毫秒计的,这种情况只有大
脑袋能胜任。
我已通知了那些人,他们同意派卞士其前往。毕竟地球也是他们的居留地,
在这一点上我们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他解嘲地说。随后,他直视着女儿,
加重语气说道:”不过你务必记住,卞士其已不是七年前的纯情少男了,这些年
来,在大脑袋圈子里,对人类的敌意日甚一日。你必须多长一只眼睛。这样严酷
的任务本不该派你这样的生手,你知道为什么派你去吗?“
卓丽丽冷冷地摇头,宇航局长毫不留情地说:“你不会猜不到的,我们要求
你充分利用你同卞士其的旧情,利用你的魅力,鞭策他作好这项工作。”
卓丽丽愤怒地瞪着父亲,这些残忍的话撕开了她心中的伤疤,又撒上一把盐。
她冷酷地反问:“是否需要脱光衣服引诱他!”
宇航局长脸颊的肌肉抖动一下,仍语气强硬地说:“必要的话就该去做。”
两人恶狠狠对视,喘着粗气。忽然宇航局长颓然坐下,用手遮住眼睛,喑哑
地说:“不要以为爸爸心如铁石,我知道自己是在把女儿送上不归路,是把女儿
摆在一个异类面前作诱饵。可是,为了人类的生存,任何残酷、任何卑鄙都是伟
大的,孩子!”
在这一剎那间,他变得十分苍老。卓丽丽犹豫一会儿,慢慢走过去,和解地
依偎在爸爸身旁,轻抚着他青筋裸露的手臂。爸爸紧握住她的手,说道:“丽丽,
抓紧时间回去见见你妈。不能超过30分钟,你要熟悉的资料太多了。”
同父亲告别时,丽丽说:“我把阿诚也带上飞船,好吗?”
阿诚是他们家中的爱犬,卞士其还是家中常客时,阿诚刚一岁。狮头鼻子,
一身白色长毛,卞士其十分喜爱它,也许阿诚能唤醒一些旧日的感情?宇航局长
点头允许。
飞船点火升空的场地戒备森严,没有记者,世界政府不愿意过早造成全球的
恐慌。
同女儿告别时,宇航局长竭力隐藏着自己的悲伤,他表情严峻地同女儿拥抱
吻别,很快就走了。丽丽妈哽咽着,拉住女儿不愿放手,两眼又红又肿。卓丽丽
笑着,低声劝慰她,又逗着阿诚同妈妈“拜拜”。前天回家见到阿诚,它仅犹豫
半秒钟就认出她了,简直发疯似地绕着女主人撒欢,又是抓又是舔,那份急迫的
热情让丽丽心酸。妈妈伤感地说:“7 年没回家,它可一直没有忘记你呢。你若
在可视电话上露面它就使劲儿吠,还有一次,它对着门外吠个不停,原来是你托
人捎来的衣物,它嗅到你的味儿了!”
在送行的人群中,卓丽丽发现了几个大脑袋。他们冷淡地默然肃立,四个高
高的光头颅排成一排,很像神态怪异的正在做法事的西藏喇嘛。其中有卞伯伯和
酒井惠子——她也像其他三人一样顶着光光的脑袋,甚至没用假发掩饰一下。卓
丽丽记得,惠子阿姨跟卞伯伯读博士时,一头青丝如瀑布,飘逸柔松,曾使孩提
时代的自己十分羡慕。她稍微犹豫,走过去亲切地同卞伯伯和惠子阿姨告别。卞
天石仅冷淡地点点头,目光中没有丝毫暖意,惠子阿姨倒是微笑着说:“一路顺
风。”
“我会回来的,那时还要惠子阿姨为我梳头。”
她笑靥如花,一头青丝洒落在乳峰上。酒井惠子面颊肌肉抖动一下,没再说
话。
阿诚进舱后,先是悄悄注视着卞士其,一个劲儿抽鼻子。忽然它认出来了,
回忆起来了,便欢天喜地奔过去,围着卞士其大摇尾巴。这种故友重逢的景象倒
是蛮动人心,连卞士其冰冷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微笑,弯下腰摸摸阿诚。
飞船的密封舱门合上了,卞士其穿上了为他特制的抗荷服,头部很长,像一
个丑陋的白无常。他静坐在副驾驶座椅上,目光直视,丝毫没有与丽丽寒暄的打
算。
卓丽丽的目光直直地注视着他。小时候两人头顶着头,说过多少小儿女的絮
语!如今在卞士其身上还能找到过去的一丝影子吗?……她调整好情绪,亲切地
说:“就要起飞了,超重是10g ,你怎么样?”
卞士其冷淡地说:“我已经接受两个小时的速成训练,按我们的神经反应速
度折算,至少相当于你们三个月的训练强度,我想我没问题。”
之后他就保持沉默。
发射架缓缓张开,星际飞船怒吼一声,桔红色的火焰照彻天地,然后巨大的
飞船逐渐升空,在深邃的夜空开始折向,迅即消失不见。
四个大脑袋一言不发,扭转身鱼贯而出。世界政府的代表托马斯先生走过来,
同卓太白握手庆贺。卓太白了无喜色,一直盯着大脑袋消失的方向。托马斯轻轻
摇头:“卓先生,我真不愿意见到这些人,看见他们就像见到响尾蛇。”
卓太白忧郁地说:“我经常想到希腊神话中那头巨狼,万神之王宙斯也难以
匹敌,只好用诡计为它套上越挣越紧的绳索。不过一旦绳索断裂……”
托马斯苦笑着说:“人类代替了宙斯的地位,却对这头巨狼束手无策。”
卓太白说:“当然,大脑袋与巨狼不同。”停一会儿他说:“不仅是力量,
连他们的智力也已经超过宙斯。说不定他们会施展诡计,用那根绳索反过来把宙
斯套上。”
飞船进入太空三天了。现在我们距地球2。5 亿公里。舱外是绝对黑暗的夜空,
那个蔚蓝的月牙,我们的诺亚方舟,我们的力量之源,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我现在几乎是痛苦地怀念着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卞士其对超重没什么反应,倒是随后的失重让他大吃苦头。无食欲、恶心、
呕吐、口渴,体重迅速减轻。这也难怪,他毕竟没有经过系统的太空训练。这几
天我一直在悉心照料他,就像他的小母亲。我偷偷带上飞船的几盒青橄榄——那
是他小时候的爱物-—起了大作用。他死模死样的脸上开始有一丝笑容。
看得久了,那个丑陋的白脑壳似乎也不再可憎。
同样未经过失重训练的阿诚和他倒是难兄难弟,这两天老是精神萎顿,躺在
他的怀里。我很奇怪,卞士其从我家消失时阿诚才一岁。一岁时的感情竟能保存
十年之久?
记得日本有一只义犬,主人突然死亡,但义犬一如既往,每天下午到地铁站
门口迎接主人,无论他人怎样干涉劝解也不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临死
时,还挣扎着向那儿爬去……后来人们在那儿为它树了一块碑。
我常奇怪,狗的体内究竟有什么特殊的激素,使他们对人类如此忠诚?
航天综合症并未影响卞士其的工作。他用一天的时间为飞船主电脑加了一个
附属装置,即他说的“透明转换”,转换后他就可以用思维同电脑自由交流。这
使我十分羡慕。虽然主电脑的语言指挥系统已十分完善,但无论怎样完善,终究
是“两者”之间的交流。对于大脑袋来说(我一直避免使用这三个字),电脑已
成为人脑的外延。
航行头一天,我为他详细介绍飞船的生活设施。我介绍了负压洗澡装置,告
诫他一定要戴好呼吸管,因为失重状态下的水珠可能致命;告诉他解手时要把座
圈固定好,不要让它飞起来,在女士面前出丑。他默默听我介绍完,冷漠地说,
这些他已经知道了,主电脑中有宇航员训练软件,浏览一边对他只是一秒钟的小
劳作。我气极了,向他喊:“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我扭过身,好长时间不理他,他仍是不言不语,满脸拒人千里的表情。等到
一种失意感悄悄叩击我的心扉时,我才悟到,我已恢复在他面前的任性,期望他
会像17岁那样挨着我的肩头轻轻抚慰。
天哪,我的旧情这么快就要死灰复燃么?
卓丽丽记完日记,旋上钛合金写字笔,不易察觉地苦笑一声。不,旧情并未
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