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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晚上,江澄观和打扮成小太监的宁贵人前去探视傅宁,察看了伤势后,不由得暗道好险。要知道,那行刑的太监可是经过专门训练,要练到豆腐放在目标物上,一杖下去,目标物烂,豆腐丝毫未损才算出师。真可以说是要人死就死,活就活,废就废。幸好江澄观赶得及,傅宁才被打了四杖,且他暗用内力护体,因此逃脱大难。饶是如此,傅宁此刻也面白如纸,动弹不得。
宁贵人一见就慌了神,眼泪潸潸而下,含着泪帮傅宁上了药。江澄观也无比心焦,皱眉说:“他受的内伤很严重,要好好调养才行。”暗中请了个高明的太医来看了,开了药方,又打点好狱中上下,见傅宁一日日好转,压在心口的大石才放下来,一心盼着日昭快快回宫。
彩声彻天,鼓动震地。日昭坐在第一辇上,看着夹道的子民如痴如醉地争相推搡着要瞻观自己风采,兴奋得两眼晶亮,心中豪情万千:大丈夫当如是!端起雍容宽正的架子,口中噙着笑,向外面频频点头挥手示意。那些近前的百姓激动得快疯了,拼命招手呐喊:“皇上万岁万万岁!”
见此热烈场景,日昭微醉般熏熏然。这次回宫,和当初出宫时场面可谓天地之别呀!这次的“丹凤衔鼎”很有效呢!他得意地笑了,望向随辇护驾的那个黝黑青年,嗯,这次他的功劳最大,得好好赏他才是。
那人感官极之敏锐,察觉到日昭的目光,马上转向日昭,咧嘴兴奋地笑。他本是游民之子,被日昭无意救下,便死心踏地跟了日昭,改名丁蛮。他天赋异禀,最会调治鱼虫鸟兽,数年前意外捕得一鸟,样子极之怪异,便献给了年少的日昭。那时日昭虽然年幼,早有问鼎天下之心。但他是梅妃之子,其时的太子生母贞妃对他万分警惕,生怕先帝因宠爱梅妃改立他为太子,指使手下处处为难陷害他。日昭见此,本来暴躁的脾气更是放纵成了十分,夜晚发奋苦读,白天却四处游荡,造衅生事。贞妃见他行径不象雄主,便放松了对他的监视。日昭因此有机会成就大事。但日昭也心知,以前的行止太过荒唐,必使众人对他能力产生怀疑。丁蛮献上那鸟时,他见那鸟的头部和画中的凤凰甚象,且鸟身庞大,顿时心中一动,起了“丹凤衔鼎”的计划,命丁蛮着手准备。果然,效果非常成功,那些曾对他心怀不满或对他有轻视之心的大臣,经此一事,对他的态度大对改观,将他视为天命之子,态度行止万分的尊敬惶崇。
不知傅宁对他又是什么态度呢?日昭眯眼一笑,心中满是对今晚的向往期待。
浩浩荡荡地回到宫,日昭按捺自己,从容地和皇后用过晚膳,便舒舒服服地靠在软榻上,听皇后细禀这段日子发生的宫中大事。面上不动声色,一颗心却早飞到傅宁身上去了。
皇后请自捧了杯茶给日昭,一旁坐下,说:“皇上,你不在的日子,宫中出了件事,我没有声张。明妃和炅宁宫的傅宁约见思花阁,被人拿住。。。”
“什么?!”日昭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茶水四溅。一旁侍候着的赵不仁唬得急忙上前清理,却被狂怒的日昭一脚踢开。皇后虽然预见他生气,却不料他如此失态,望着额上青筋爆起,双手捏得格格作响的日昭,震惊地问:“皇上?”
日昭面色铁青,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皇后慌乱地追了几步,却又停住,转脸已是一脸平和,浑如没事,镇静地吩咐:“不仁,你悄悄跟着皇上,你们几个,将这里清理干净。”
日昭如风般赶到炅宁宫,一见江澄观,马上喝令:“将那贱人押到这里来!”
江澄观见他脸色,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立刻派人将傅宁带到炅宁宫。
日昭一见傅宁,双眸血红,冲上去便是一脚,咬牙切齿地说:“贱人!玩了洁莲那淫妇还不够,竟还敢去勾引朕的人?”
傅宁伤势尚未好,被日昭重重一脚踢在身上,痛彻心扉,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又委屈又悲愤,忍痛抬头,说:“皇上。。。”
日昭暴喝:“住口!朕就奇怪为何明华老来炅宁宫,原来你们早就勾搭成奸!”
傅宁见他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气得险些晕去,颤着唇大声说:“皇上!你去查!若真有此事,臣任你千刀万剐!”
日昭狞笑:“查?朕何必查?!亲自被人拿了,你还有话说?!贱人!亏你还有脸喊冤!
礼仪廉耻你学到哪去了?”
傅宁大怒,扬声说:“皇上你怎能因一执之词就定臣的罪?臣和明妃之间清清白白,对得起天地良心!”
日昭噬人地瞪向他,戳指说:“贱人!你还狡词脱辩?朕说你是就是!”
傅宁看着日昭蛮横的面孔良久,慢慢说:“既然皇上这样定了臣的罪,臣无话可说。”
日昭没料到他就此认罪,怔得一怔,怒极反笑:“好好!很好!你先回去,朕自会有旨意给你。”
傅宁望着他狞恶的面容,一阵心灰意冷,求得一时求不了一世。他累了,不想再抛下自尊低声下气的哀求,他要如何处置就由他吧!从容站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墨'
23
日昭见傅宁绝然离去,如此放肆,更是气得发抖,大声说:“来人,把这个。。。。”
江澄观见局面快要不可收拾,惊得一把抱住日昭的脚,颤声说:“皇上!三思呀!”
日昭红了眼一脚将他踹开,江澄观跌倒又迅速爬起来,再次抱住他的腿,泣道:“皇上!此事是容妃贴身侍女揭发的,皇上一查就知!”
听得此事跟容妃有关,日昭顿时冷静下来。刚才他面对傅宁时怒火中烧,理智全无,现在听江澄观一提,心念电转,已知蹊跷,脸一沉,道:“查!”
* * *
“你说他们第一次幽会是八月初七丑时,在思花阁?”
“是。”星杏深深伏在地上。
日昭重重一掌拍在案上:“大胆的狗奴才!居然敢欺君罔上?!”
星杏吓得几欲晕去,泣道:“奴。。。奴婢不敢。。。”
日昭狞笑:“八月初七傅将军明明在我跟前侍候,你居然还敢胡说八道?再不从实招来朕就揭了你的皮!”
星杏生生打了个寒噤,颤声说:“相隔日久,奴婢。。。奴婢已记得不清爽了。”
日昭冷笑:“你记性可不是那么好呀!”
星杏抖着说:“是。”
日昭嘿嘿一笑:“可不见得呀,容妃的叮嘱你不是记得很牢吗?”
星杏眼前一黑,勉强定住自己,惶声说:“皇上这话从何说起?容妃娘娘奴婢是见过几次,但都是随在主子身边见到的,从没有私下见过她。”
日昭不言声,只是拍拍手,一个中年妇女颤栗着走进来。星杏一看,却是婶婶,自己年幼失恃,叔叔收留,婶婶不肖,偷偷将她买给青楼,她不从,恰被赵梵救下,感激涕零,甘心受赵家驱使。现见了自己婶婶,知道事情败露,瘫软在地,不住磕头,说:“奴婢知罪,但此事跟容妃娘娘无关,是奴婢见明妃得宠,娘娘伤心,所以才起了不臣之心。娘娘完全不知,望皇上开恩。”
见她认罪,想到冤枉了傅宁,日昭狠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怒道:“将她拖下去,杖毙!”
只是容妃要如何处置?日昭烦躁地在殿中踱来踱去,几番思量,想到赵家为他登位立下汗马功劳,且国事未稳,无论如何应给赵家应有的荣耀。无声地叹口气,吩咐江澄观:“你去锁春宫一趟,传朕口谕,明妃仍回明华宫。”
处理了星杏,日昭便命江澄观将带回给傅宁的礼物通通搬往炅宁宫。虽然惦记傅宁,但每次发生冲突都是傅宁屈低服小,想来这次也不会例外,所以也不心急,悠哉地等着傅宁听到明妃重回明华宫的消息后前来向他陪罪。谁知等了一天又一天,都不见傅宁请见,不由得心烦气躁,偏生当初一气之下又把话说得满了,此时怎抹得下脸宣见傅宁?心中又是挂念、又是恼怒、又是后悔,每天只是拿着服侍他的左右出气。
江澄观深知日昭心事,但日昭那般火爆性子,先前哪里敢提,此时见日昭懊恼了,才慢慢进言:“皇上,有件事不知奴才该不该提?”
日昭不耐烦地道:“说!”
江澄观恭敬地说:“傅将军出了幽京,要不要将他带回来?
日昭震愕:“什么?”
原来傅宁料定此事无法幸免,想着一生荣华富贵享过、惊涛骇浪试过,酸甜苦辣尝过,也算满足了,唯一深感内疚的,就是自周若梅成为自己妻子后,从没有好好陪过她。干脆豁了出去,将所有诸般红尘俗事置之脑外,携了周若梅,带着王保儿和自己的几个贴身随从,沿着官道直往南下,尽兴游玩。
因为周若梅爱梅,所以第一站就选了幽京近郊的离园。时正隆冬,红梅开得热闹,傅宁和周若梅两人牵手悠然而行。一边看雪,一边赏梅。傅宁见妻子清灵灵的一个人儿,在白雪红梅的衬托下,脸儿玉一般晶莹,益发的我见犹怜。怜惜地握紧妻子的手,轻轻说:“梅梅,你可还记得我们初见的时景?”
周若梅轻轻点了点头。
傅宁痴痴地盯着她,眼神无比温柔:“那时我来拜访夫子,你就站在那梅树下,一回头,我就傻了。你不知道,我原先也有些轻狂的,可自见了你后,就怎也忘不了,心里牵来挂去的,就只有你一个。偏偏你每次见了我就远远避了开去,都不知道我多么心焦难过。”
纵已成亲多日,听他提起往事,周若梅还是不由得脸一红,垂头低低说:“不。。。不是的。每次听得你来,我都避在一旁偷偷看你。”
傅宁却不知有此事,这时听妻子一说,心花怒放,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妻子。周若梅见他神情满是挪揄,又羞又恼,娇嗔着用力捶在丈夫身上。傅宁朗声一笑,用力将妻子拉入怀里,紧紧抱着。周若梅吓了一跳,害羞挣扎,但傅宁抱住就是不放,终于倦了,无力地偎入丈夫宽广的胸膛。刚才还嗔怪着丈夫,但窝在丈夫怀里一会儿,却伸出颤抖的手也用力回抱住丈夫,两人在漫天风雪中紧紧相拥。
傅宁一行人过了青州后,便改走水道,包了一条小船沿江而下。这一日到江州,江州以江绣和珠宝名扬天下,傅宁有心要帮妻子选几款合意的珠宝,便吩咐停船靠岸,在江州歇脚。到江州的宝月斋为妻子选了两只手镯、一条项链,一支簪子,又帮母亲也挑了几款,这才罢手。一看天色,已近晌午,便带了众人到宝源楼用餐。
到宝源楼门口,背后传来尖细的声音:“傅先生!”
傅宁一怔,转身看去,却是微服装扮的江澄观和小顺子,心一沉,平静地说:“江公公,你是来拿我们的么?”
江澄观微微一笑,说:“傅先生言重了。今天小的作东,请!”
傅宁颔首,对王保儿说:“阿保,你陪夫人先回客栈。”
* * *
傅宁和江澄观在二楼雅座坐下。小顺子抢前几步,跪倒在地:“给主子请安!多日不见,主子气色越发好了!却不知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日夜担心牵挂!”说着便拭泪。
傅宁轻踢他一脚,笑骂:“狗腿!起来!”
小顺子含怨瞄了傅宁一眼,尚在嘀嘀咕咕:“谁狗腿了。。。”被傅宁横了一眼,乖乖闭口,退往一边。
傅宁转向江澄观:“江公公,请问皇上有什么旨意?”
江澄观叹了一口气:“皇上已查清明妃娘娘被陷害一事,这些日子气得吃不好,睡不好。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要为皇上分忧解难。。。”他就此顿住,炯炯望着傅宁。
傅宁默然无语,片刻,抬头,说:“江公公,经过这些日子,我对朝堂之事早淡了,一心想着归隐田园,赏梅看菊,可否请公公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江澄观登时色变,说:“傅将军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逼么?”定眼看着傅宁,诚恳地说:“皇上已免将军之罪,将军断不可自误。”
傅宁心中轻叹,他何尝不知日昭是非人能左右的人物,只是两人已隔了近三月未亲近,要想断了这种禁忌关系只怕趁此还有点机会,若是进了宫,以日昭这般喜怒无常的性子,那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满心想着借此摆脱日昭,无论江澄观如何劝说,只是静默不语。
江澄观见傅宁神色,轻轻说:“皇上原本下旨要重处将军一家,是我劝了下来。”心中苦笑,他本想缓和两人关系,瞒下这一点的,无奈还是要挑明。
傅宁眼神一跳,呆呆思量了会,说:“谢谢公公!只是在京中住得闷了,我想在这里多留几天,然后再回宫向皇上请罪。”
江澄观为难地说:“傅将军,皇上近来心情不好,若我迟归,必当怪责。”
傅宁垂眼:“好,我这就跟你回京。”
* * *
一行人弃船取官道而回,到幽京已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