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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起来年纪甚轻,或许未满双十。满头乌丝在头顶绾成锥形发髻,不见簪环。早春深寒,她却只是一袭浅碧色单衣,窄袖翻襟,纤腰束素,裙身曳地,垂落在她的膝前身侧。
她面上覆了一层轻纱,只露出纤细黛眉和盈盈双目。一双秋水为神的眼眸,无喜无悲,淡淡地望着殿上如来。像是在静静询问,又像在默默倾听。既无求祷,亦无泣诉。
她就那样静静地跪在佛前,仿佛已跪了一生一世。芳华落寞,一如世外仙葩。
像是觉出青衣人的注视,那少女侧转头来,眼波不经意地流转之间,恰与青衣人的目光萦绕一处。
一瞬间,像是要望进彼此的心底,却又一触即退。
她收眼,他回身,像是冥冥中的默契,一同仰头,再瞻佛颜。
方才电光石火的交集,水过无痕。
不过只是陌路天涯,不过只是一朝邂逅,
不过只是此刻同拜佛前——
却谁料,就此纠缠半生,无止无休……
我佛慈悲,在此刻拈花微笑,温柔怜悯间,看一段尘缘就此结下……
我佛若慈悲,又为何不在此刻开示,这段缘,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能回头……
时间仿佛就此凝固,只听得佛前香案上剥啄声声。
蜡炬成灰,泪未干。
佛殿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灰袍僧从佛像后转出,手持香烛宝剪,走到香案前。他双掌合十,向佛祖深施一礼,随后将两只残烛撤下,就着将熄的余焰燃起了手中的新烛,又用剪刀修剪了烛花,才恭恭敬敬地供在佛前。
整理好香案,那灰袍僧回过身,看到那青衣人,目中似闪过一丝笑意,却旋即转向那素衣少女,单掌胸前持礼,声如洪钟,喧了句佛号。
“阿弥陀佛!今日寒食,弊寺仅供佛前香火,若女施主想为贵府先人拈香,还请原谅则个。”
那少女轻轻颌首,盈盈站起身来,衣袂轻扬,裙裾委地,在烛光摇曳间,令人竟有如梦似幻之感。她抬头望了望那灰袍僧,眉宇间略有诧异之色。
只见那灰袍僧约摸四十出头年纪,身长九尺开外,方脸浓眉,一对瞳仁微微透出莹绿光泽。胸前一捧长髯,竟是淡淡的紫色。虽然身上只是一件粗布僧袍,却在从容淡定间隐隐透出一股豪爽大度,显得气宇不凡。
灰袍僧自幼相貌奇特,早已见惯了这等诧异眼光。他不以为意,只对那少女微微一笑,伸手从香案上取过一只乌木签筒,轻轻一晃,筒中的百余支卦签相互撞击,在殿内荡起一片清脆的回声。
“女施主,既然不拈香,便在佛祖前请支签吧。”
那少女淡淡道:“不必了。多谢大师。”她身形娇弱,语声却冷漠异常,让人听了心里不禁打了个突。
灰袍僧却仍是将签筒递到那少女面前:“女施主只管请签无妨,敝寺并不求布施供养。”
那少女眉间微微一蹙,似是有些厌烦。她目光扫过那只签筒,一转身向殿门走去。
但觉眼前一花,本在香案前的灰袍僧不知怎的站在了那少女和殿门之间,手持签筒,语气仍是一脉平和:“女施主,请留步。”
那少女见灰袍僧一意纠缠,心中不解,语声中不由带了怒意:“佛祖在上,大师为何定要强人所难?”
那灰袍僧道:“阿弥陀佛!佛渡有缘。签辞卜文,不过是问个吉凶。命理如何,终须要看现世修行。女施主,你又何必太过执著?”
那少女沉默良久,终于抬起右手。衣袖微微收紧,现出一截皓玉般的手腕。
她并未接过签筒,只是手指轻拨,从签筒里的卦签里掣出了一支签。她持签在手,只瞟了一眼,便将那支签掷还给了那灰袍僧。
那灰袍僧扬手接住那支签,翻掌看时,浓眉扬起,面上一阵惊讶。不等他回过神来,那少女已经快步走出佛殿。跨出门槛之时,她衣袖轻拂,似有耀光一闪,耳中却传来她冷冷语声:
“三界皆苦,便是虔心相求,佛祖又如何能普渡这千百众生?此签何解,日后自当再向大师请教。”
青砖地面“叮”的一声滚落一物,定睛细看,竟是一个小巧金锭。
香案前的青衣人早已持剑站起,一直在静立旁观。此刻见那少女离去,方待与那灰袍僧搭话,却一眼瞥见那少女跪拜过的蒲团边有一把纸伞,显是她无意中遗落的。
青衣人上前拾起伞来,抬头与那灰袍僧目光相接。灰袍僧微微一笑:“有劳施主”。
青衣人纵身一跃,追出佛殿。这才发现不过是一会儿功夫,外面已是淅淅沥沥飘起了春雨。
隔着雨帘,望见那少女的背影。她正在山门外倚墙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凄冷山风吹得她裙裾飞扬,她却只是静静伫立,一任细雨湿衣。
头顶天光忽地一暗,那少女一怔,回过头来,只见那青衣人手撑纸伞,为她遮蔽了漫天雨丝。
“这位姑娘,你的伞。”
雨珠敲打伞面,连绵滑落,迷离了身外天地。
一瞬间,他与她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却又似乎远不可及。
脚步声声,由远及近,打破这一片静寂。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踏雨持伞,从山路上快步奔来。走得近了,才看清她头梳双髻,短襦长裙,一双绣鞋早已被雨水打湿。她手中撑了一把伞,怀里还抱了另一把伞。
“还好赶上了。”那小丫鬟气喘吁吁地奔向那素衣少女,随步溅起了石阶上的一片水花:“你一早出门拜祭,也不知带了伞没有,还好……”
她突然顿住话音,看到了一边为那少女撑伞而立的青衣人。小丫鬟睁大双眼,向那少女讷讷道:“原来……你已带了伞……”
素衣少女并不答话,只是静静上前取过那小丫鬟怀中的纸伞,一撑而起。
执伞回身,衣襟轻垂,直如孤鸾之在烟雾。
“还不走?”她望向那小丫鬟,语声虽然仍是冷漠,态度却是比方才在佛殿之中和缓得多了。
那小丫鬟连忙应答一声,向那青衣人裣衽一礼,便转身追上那少女的脚步,亦步亦趋,随她去了。
人影渐消,轻雨迷蒙。浮云澹澹有余意,聚散无由问明朝。
☆、襄阳篇 第二章 暗澜生
直到那二人已经身影不见,青衣人才发觉自己手中还撑着那少女的纸伞,竟忘记了还给她。他自嘲一笑,转身走进山门。
将那纸伞收起立在殿门外,青衣人重新走进佛殿。但见那灰袍僧还站在殿中,手里拿着方才那少女掣得的卦签,似在低头琢磨。
那青衣人一笑上前,伸手想从那灰袍僧手中拿下卦签,却不防那灰袍僧身形一转,避了开去,朗声笑道“欲窥天机,哪有这么容易?”
笑声中,只见那灰袍僧双手一震,将满盛卦签的签筒和那少女掣得的那一支签一同高高抛向殿顶。签筒在空中倾斜,百十支竹签倾洒四散,直向地面跌落。
灰袍僧甫一出手,青衣人已飞身而起,去势疾如流星,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伸出右手抄住了那只签筒,挥洒之间,只听得空中嗤嗤之声作响,待他轻飘飘落下身形,卦签竟又一支不差,重新落入了他手中签筒之中。
那灰袍僧纵声长笑,震得殿内烛影摇摇:“好一个飞云纵!好一个分光捉影!展昭,两年不见,想不到你轻功手法竟然如此精进,我欧阳春自叹弗如!”
这灰袍僧,竟是誉满神州的北侠欧阳春。他近年来在江湖上不见行迹,不想却已剃度莲台,隐居在这山寺之中。
“班门弄斧,欧阳兄见笑了!”青衣人谦逊一笑,清朗眉目间如沐春风,正是展昭。他回身而立,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支卦签,乌木朱漆,正是方才那少女掣中的那一支。
展昭将签筒放回香案,向欧阳春抱拳行礼:“展昭见过欧阳兄!”,一语未毕,手背轻击自己额头,笑道:“罪过,又忘记了——”
他重一抱拳:“展昭见过惠光大师!”
北侠欧阳春,原是辽东人士,祖上兼有胡人血统,相貌奇异。他自幼习武,武艺精湛,为人豪侠大气,性格却是十分深沉稳重。他年轻时曾做过指挥使,未有几年 便挂冠而去,从此行侠济困,纵横江湖,人称“紫髯伯”。展昭少年成名,与他并称南北侠。二人神交已久,五年前在汴京相会,一见如故,结为知己。欧阳春与展 昭虽然相差了将近二十岁,彼此间却兄弟相称。两年前,欧阳春看破红尘,在汴梁大相国寺剃度为僧,法号惠光。大相国寺虽然是方外之地,却毕竟难避京城繁华, 于是欧阳春不久便四海云游,当下正在这襄阳城外的奉先寺挂单。
欧阳春虽已皈依三宝,但此刻与展昭异地重逢,欣喜之间,言语中不知不觉恢复了几分昔日的江湖意气。
“贤弟此言差矣!一入佛门,四大皆空。欧阳春抑或惠光,又有何分别?”
展昭含笑道:“大师的机锋越来越厉害了!展昭浊骨凡胎,还请大师多多点化。”
二人对视,抚掌而笑。
欧阳春默默看着展昭,心中感叹不已。但见他虽是一身便装,却掩不住满怀公义,意气风发,直似年轻时的自己。
只不过,自己早早看透了官场是非,一如野鹤冲天,再无拘束;而眼前这人却是庙堂一入深似海,从此江湖难归……
欧阳春抑下心内叹息,向展昭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贤弟你这次来,不知有何公干?查案查到了襄阳府不成?”
展昭敛起笑容,正色道:“不错。展昭此次前来,确是有命在身。此事……说来话长……”他顿住语声,环顾佛殿四周,目中透出些许警觉。
欧阳春道:“无妨。这奉先寺住持和两名知客僧前些日子迁单襄阳城内的感化寺去了,眼下这山门之内只有你我二人。”
语声一缓,接着道:“见你孤身离京来此,我便知道必有重大缘故。不然,我又何必早早将那小姑娘烦走?”
展昭忍俊不禁:“不错。我方才也在奇怪,这世上哪有如此逼人卜签的出家人?细想来,这必是你的小手段。”
欧阳春也是一笑:“不过那小姑娘只怕绝非常人。我闯荡江湖二十年,也算是阅人无数,如此气韵风华,却是少见……”他瞟了一眼展昭,笑道:“若不是人间绝色,又怎能让南侠在山门外临风目送,连还伞都忘记了?”
别看欧阳春方才一直留在殿内,但山门外种种却都没有瞒过他的耳目。欧阳春一生未娶,不近女色,但此刻调侃起展昭,倒是毫无顾忌。
展昭低头一笑,那少女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抬眼道:“大师说笑了。展昭眼前要事在身,又怎会去招惹变数?只是那姑娘身形飘忽,神情幽怨,似有满怀心事,出手却又十分阔绰……展昭不免一时有些好奇……”
“不只如此,”欧阳春接话道:“她掣中的那支签,也是大有玄机……”
展昭左手一翻,那支卦签滑落掌心,签头色如朱砂,闪动着莹润的光泽,却不见一字签文。
竟是一支空签!
展昭不禁怔了一怔,向欧阳春问道:“空签?”
欧阳春答上前道:“不错。这签筒里共有一百零八支卦签,那姑娘一掣之下,居然正巧掣中了其中唯一一支空签,也不知是命是缘……”
展昭皱眉问道:“这……空签何解?”
欧阳春笑而不答:“天机不可泄漏……”
展昭不再追问,只是又低下头默默地看着那支空签。
卦签静卧在他的掌心,纤细冰冷,一如她。
阴雨渐住,云烟漫山,山间禅寺在雾霭中时隐时现。
欧阳春和展昭在奉先寺佛殿后院的禅房坐定。二人经年别后,重聚在这他乡檐下,知己欣逢,烹茶共话。
欧阳春看着展昭饮了半盏茶,方道:“你此番来此究竟是为了哪一桩案子,现在总可以说说了罢。”
展昭放下茶盏:“实不相瞒,这次是包大人奉圣旨查一桩要案,遣我来此查访证据;如有确证,则当场缉拿人犯,解回汴京候审。”
欧阳春见他神色凝重,问道:“什么案子?嫌犯是谁?”
展昭站起身来,透过窗子望向院中,轻轻吐出七个字:“通敌谋逆,襄阳王。”
饶是欧阳春久经变故之人,听到这话也不禁吃了一惊:“此事非同小可!可有证据?”
展昭回身,道:“西北情势,相信欧阳兄你多少也知晓一二。元昊自立已有一年,是战是和,朝中诸臣未得决议。但那元昊步步紧逼,一直暗中布局。眼下延州吃紧,战事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或许你我此刻说话之时,延州城外的堡寨便正在兵戎相见。”
欧阳春正色道:“不错。西北天狼星现,紫微困顿,一场大战恐怕是在所难免……可怜天下生灵,又要惨遭兵戈涂炭……”他虽豁达洒脱,但生性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