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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一时肃寂无声。种谊与陆离震惊之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种世衡默然半晌,忽然道:“郡主一早便知此事,今夜却一直隐忍不言,想来必是有所谋划。其中关键,不知老夫可否请教?”
兹事体大,事关种家军生死命数。种世衡言语中虽仍和缓,眼神中却已现出萧杀之气。
倾城神色平静,不透半分情绪:“种大人,请随我来。”
她转身向帐外走去,种谊与陆离尚在迟疑,种世衡已随她步出帐外。种谊与陆离对视一眼,均手按剑柄,跃出帐外。
倾城引路走出辕门,一直来到城东马厩外一面土墙之下。这土墙有五六尺高,墙下有三盘老旧石磨。种世衡心中一动。他知道这几盘石磨本是废寨中留下的,除了旧些,并无甚么异状。这些日子来,种家军伙夫亦不时用来压磨米面杂粮。
倾城走到当中一盘石磨旁,俯身在石磨下凹处一扳,只听格格数声,从石磨下竟传出一阵机关转动之声。她直起身来,暗运内力,伸掌向磨身一处合力推去。磨下本是一片石板地,倾城一推之下,竟然嘎然一声,裂开了一线。倾城再催内力,那缝隙渐拓渐宽,终是现出一条通向地下的石阶来。
种世衡绝未想到这石磨下竟有机关暗道。他心中一惊,却见倾城掌力甫收,身子一晃,眉间紧紧蹙起,似是极为痛楚。不等种世衡相询,她已深深呼吸一声,沿那狭窄石阶走下暗道。
种世衡随她步下暗道。种谊与陆离随在他二人身后。夜风涌入,暗道石墙上呼啦一声,燃起两排松明炬来。种世衡见这些松明炬明耀而燃,不生尘烟,已知这必是极名贵的百里松明。这些炬木数十年不朽,遇风自燃,想是当初修葺这暗道之人安置的。
倾城见他三人俱已在暗道之中,伸手推动石墙上环形枢纽,只听嘎嘎数声,他们头顶石壁已缓缓阖起。
种世衡见这暗道曲径回旋,不知通向何处,足下壁间虽已积了寸许陈灰,却毫无憋闷之感,想必是另有隐蔽通风之处。他一向见识广博,已知这暗道必是精通机关消息之人精心设计而成。
倾城回身望向种世衡:“种大人,这暗道内安如磐石,百无一失。李元昊便是千军万马,从上面驰骋而过,也不会伤到大人半分。”
种世衡扬声问道:“郡主,你初次来这细腰城,如何知道这暗道所在?”
倾城缓缓抬起眉头:“种大人,你可知道,这细腰城废寨,原本是谁筑的?”
种世衡遽然一惊,目光循向身侧石墙。粗粝石壁之上上,斑驳密布,却有一处被刻意磨平。朱字如血,深镌入石,在松明炬下赫然入目。
年。
种世衡失声道:“莫非,竟是年宗泽将军?!”
倾城垂下眼帘,缓缓道:“二十二年前,我阿爹筑城于此。那时候,他只怕绝未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在这暗道之中,向种大人你追溯这其中过往。”
她霍然抬起头来:“种大人,这座城本是我阿爹费尽心血筑造而成。它既非细腰城,也不是鼓儿城。这城的名字,原本叫做孤饵城!”
种世衡又是一惊。他沉思半晌,喃喃道:“孤饵……孤饵……难道说,这一座孤城,本是诱敌之饵?……”
倾城道:“大人所猜不错。这里既无水源,又难筑工事,本不就是营城之所。我阿爹修建这孤饵城,不过是为了引元昊前来,一取其命。”
种世衡心潮起伏:“老夫愿闻其详!”
倾城静静道:“此去东南十里,有一处戈壁,方圆百丈,俱是平沙,大人可知道那地方?”
种世衡道:“你说的,可是落雁台?”
倾城点头道:“不错。那落雁台本是毛乌素沙漠暗源余脉,其下俱是流沙,不过是靠地表一层菲薄岩壁支撑。落雁台四周所围是一片胡杨林。大人必知,胡杨生在这极旱之地,根系之广,一株可达十数丈。落雁台之下,盘根错节,俱是胡杨之根。我阿爹当年探知落雁台地势,便将这些胡杨俱都斩断地下根系,再将树皮剥开,其中填满了硝石火药。”
种世衡瞬间恍然:“原来如此……年将军想必是先引元昊来攻这孤饵城,佯装退败,引元昊追袭至落雁台,再引燃胡杨林。胡杨林遇燃之下,落雁台地表岩壁寒热骤变,必然瞬间碎裂。落雁台上虎狼之师,必将沙中埋骨,此生再不得回天都山!……瀚海流沙,万敌瞬灭。宗泽将军,你天生谋略,种世衡甘拜下风!”
倾城道:“种大人料事如神,宛如亲见。只因元昊最喜偷袭伏击,我阿爹便特地在西风岭南麓修葺了一条燧石道,再买通了几名羌人向党项佯去密告。元昊果然中计,当日趁夜率了三千天都军直袭这孤饵城而来。”
种世衡动容道:“难道说,这流沙阵当年便启动过么?”
倾城摇头道:“在那千钧一发之刻,我阿爹弃城而去,年家军此后再未回来此地!”
种世衡不解:“这……这又是何故?”
倾城缓缓道:“既为孤饵,便自当舍生取义。从这里到落雁台,需得疾奔十里。党项铁骑追赶之下,若是万箭俱发,本是毫无可能支撑到落雁台上。我阿爹深知元昊天生孤高狂暴,若遇上最憎恨之人,必然会喝阻弩队,强命将其生擒,再亲手折磨致死。这样一来,落雁台万顷流沙,方可以尽噬豺狼……我阿爹与元昊争战十年,本就是他眼中之钉。当日元昊与辽结盟,羽翼渐丰,我阿爹心知以寻常阵势诛杀元昊已是万难。他本拟以己身为饵,与元昊在流沙阵中同归于尽,却终是于最后一刻改了主意。”
种世衡道:“玉石同焚,本就非两全之策。若非情势确已山穷水尽,否则年将军的确不必如此。”
倾城缓缓道:“从那之后,这里已废弃了二十年。没有想到,二十年后,种大人你在此重建城池,而我也因缘际会,聚于一处。我幼年时曾听我阿爹提过这孤饵城的故事,但我却不知这城池具体所在。今日午后,我偶尔听到修弓老卒一语,才赫然惊觉此处便是当年的孤饵城!”
她看向种世衡:“种大人,此间重重巧合,可谓天意!如今因野利旺荣之事,元昊耿耿于怀。他在好水川大胜之下,本可全身而退。谁知他却意气难平,逡巡不归,寻到这孤饵城来,欲与大人一决生死。此一来,正是兵家大忌。当日城中孤饵,是我阿爹。今日城中孤饵,却是种大人。”
种谊听到此处,全身一颤。他沧浪一声,拔出宝剑:“你……你方才隐瞒军机,已然陷我两位兄长和种家军数百兄弟于危情之间。现下居然还要我父帅以身为饵?你究竟是何居心!难道说,为了令元昊血祭甘州,你已丧心病狂,全无人心了么!”
厉声质问中,他手中长剑如电,刺向倾城咽喉。剑尖寒芒闪动,瞬间抵住她颈间肌肤。
种世衡霍然回望种谊,喝道:“谊儿,撤剑!”
种谊虽不情愿,但父命如山,不得不遵。他重重一叹,缓缓撤回长剑。
倾城面色不变,仍向种世衡道:“今日傍晚之前,我已亲去落雁台看过。胡杨枯而未倒,犹立成林。此地极少降雨,那树腹之中的硝石火药,俱都完好,见火即燃。种大人,孤饵入口,瀚海浮沙,擒贼之机稍纵即逝,如何再能犹豫?”
种世衡缓缓问道:“郡主,你意如何?”
倾城道:“如今之计,请种大人静候于此暗道之中。我有三宗事务,须向大人暂借。第一,大人身上袍泽,头顶帅盔。第二,大人坐下乌骓,掌中银鞭。第三,大人麾下一队亲卫精骑。我装扮成大人模样,率这一队精骑向落雁台而去,一入山谷,这些精骑便散入胡杨林中,等我引元昊麾下尽入落雁台,便以暴雷弹引燃胡杨林中硝石火药。届时流沙阵发,尘埃落定。种大人,你可愿成全于我?”
种世衡摇头道:“老夫已届耳顺之年。为饵之任,自在老夫,何劳郡主?你方才说法,已辱我种家军英烈之名!”
种谊在一旁听到,惊呼一声:“父帅,此事万万不可!”
倾城淡淡道:“种大人,你肺疾正重,纵骑疾驰,只怕心有不逮。更何况我有天丝甲护身,弓箭莫入。这一节,大人只怕是比不了我。”
种世衡心中一惊。陆离在一旁沉声问道:“郡主,种大人肺疾,即便是我种家军内,也不过只有寥寥几人知晓。你又是从何得知?”
倾城道:“这些日子来,邓先生每日午间为我诊脉调方。他身上总有艾草烧灼之味,想必是每日早间在为人烧艾疗疾。除我之外,邓先生平素只照料种大人与展昭。若论烧艾之法,多为止却内血。展昭臂上乃是箭伤,想来并不相干,必是种大人肺疾咯血,症候深重,邓先生才不得不对症而为。”
种世衡长叹一声:“勇胜须眉,心细如发。年宗泽有女如此,九泉之下,想必含笑慰然……”
他缓缓摇头道:“郡主,即便如此,此事是老夫肩上所负。老夫无论如何,绝不会允你前去。”
倾城静静道:“种大人,冥冥之中,早有天意。今夜为饵,非我不可。”
她上前一步:“大人,你可知道,当年我阿爹弃城而去那一夜,便是我出生之夜!我阿爹收到甘州游隼传书,知道我降生人世,他为了回甘州见我们母女一面,憾然舍阵而去,直至抱恨终生!”
种世衡动容道:“原来如此……但年将军悬崖勒马,得以与郡主母女共享天伦,这本是人生正理,如何能说是抱恨终生?”
倾城扬声道:“这是我当年在甘州陷落前夜亲耳听到他所说,字字为实,绝无虚言!他当夜说过,若早知当日一念之差,日后牺牲甘州万姓,他无论如何,亦不会作此选择!”
种世衡摇头道:“你便是今夜结果了元昊性命,尽报甘州之仇,又能如何?党项族内,枭雄不日再起,西北局势,依旧无改。”
倾城苦笑道:“此间情势,大人心中俱已澄明,又何必再来诳我?如今野利旺荣新丧,野利遇乞意向难明。张元虽大权在握,但毕竟身为汉裔。党项皇族外戚,亦是各怀心思。元昊若死,夏贼内乱必生。宋军趁此而进,直捣兴庆府,只在不日之间。”
种世衡低眉不语,忽然抬头道:“如此说来,雅苏世子亦已早知此事。他方才临去前在老夫面前言语举动,却实在逼真,全无破绽。”
倾城摇头道:“大人错了。雅苏虽知晓当年孤饵城旧事,但却不知这细腰城便是孤饵重生之处。他今夜确是一心一意,全在西风岭之役。”
种世衡蓦然道:“难道说……郡主你宁愿置己身于死地,亦要保全世子兄弟。”
倾城淡淡一笑:“不错,他们二人是夜落纥回鹘中兴之寄托,我岂能令他们因此以身赴险?为元昊陪葬,只我一人,便已足够!”
她袍襟横拂,忽地跪倒在种世衡面前:“前言已尽。年氏之女素光,恳请种大人成全!”
种世衡心潮如涌:“你……为了甘州当年旧恨,值得么?”
倾城抬起头来,泪盈于睫:“甘州焦土随风,旧梦难回。今时今日,素光只愿西疆这辽阔天地,不再有第二个好水川,不再尸横遍野,血漫荒山,不再有亲人离散,生死艰难。我此身绵薄之力,若能为此拼尽而竭,也算是不枉来过这世间一遭。”
这一语深入种世衡心底深处。种世衡全身一震。良久,他缓缓抬手,摘下头顶帅盔。
紫金养晦,璎珞韬光,正是西北沙场上人人见之心惧的种家军统帅之盔。
陆离握住他手臂,低声道:“大人……请您三思。”
帅盔易手,若有意外,直可覆灭全军。种世衡望入陆离眼中,心知他担心所在。他缓缓道:“陆离,这帅盔帅袍,老夫今夜将暂付与年氏之女。此乃老夫决议,若有差池,老夫自会以命相赎。这流沙阵成败关键,一为诱敌,二为纵火。我命你率帅帐亲卫营护送郡主前往落雁台,一待敌骑尽入,斟酌时机,尽焚落雁台四边胡杨。如此重任,你可担当得起?”
陆离低眉不语,气息起伏,忽地倾身跪在倾城身旁,向种世衡回道:“陆离若负此命,情愿永沉落雁台瀚海沙下。”
种世衡长叹一声,走向倾城身前,将帅盔戴上她额发之前。
他热泪盈眶,喃喃道:“年将军,当日你我一面之缘,实未想到,竟归结于今日千钧之计。世衡实在不知,我如此处置,到底是对,是错……”
倾城向种世衡深深一拜:“多谢种大人成全。”
种世衡缓缓道:“你……可还有甚么话,要老夫转达给甚么人么?”
倾城身躯一颤。她低眉看向腰间长剑,心内如绞,终于潸然泪下。
纯钧不语,默对万般心声。
她忍泪抬头,淡淡一笑:“若天意在我,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