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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沉声道:“这一生,若能遇到一个这般对你之人,已再无遗憾。若能与这样的人相聚一处,即便是只有一日,也是值得。”
他长长叹息一声,抬手摘下昆仑奴面影,走上前去,将酒袋中残酒尽数洒上面前墓碑。酒洌如泉,将碑石上浮雪融尽,留下一片氤氲印痕。
“心归何处,全在你自己一念之间。此刻你身边尚有可倾心回护之人,又为何不去珍惜当下?若真等到天地无常之刻,便要如我一般,追悔痛心,亦都是无用了。”
青石不语,蕴藉深怀空寂。珠泪无声,纷垂零落前尘。
野原茫茫,雪住天光。
中军辕门外,骑营整肃,唯待班师令下。
倾城与狄青沿路而回,驻足在辕门之外。倾城收起手中纸伞,积雪从伞面尽数滑落,簌簌落在足前。
邓瑞年已在辕门下等候多时。他见倾城与狄青二人归来,缓缓步出,停在倾城面前:“郡主此去一路平安。”
倾城向他敛身一礼:“先生年来照拂,素光永铭心内。”
邓瑞年望向倾城,似有许多话语,却终只是静静道:“阎大人那边信中已交待清楚,郡主回京之后,若有所需,御药院随时听候差遣。”
倾城低声道:“他与我本是故交,此去有他,先生不必再为我挂怀……为我一己微躯,已劳动诸位至此,素光实在惭愧……”
她语声一顿,抬头道:“先生保重。”
邓瑞年点头不语,退至一旁。
霁雪晴空,朝阳万顷,群山峻岭俱都素裹银装,澄光耀目。寒烟徐徐,漫起冬林之间,随风升扬渐远。
倾城痴痴望向身前。辕门之下,展昭迎风牵骑,面她而立。眸光温煦,深深凝注于她眸中,一如当年初见时刻。
一路峥嵘,百端变故,竟似是并未将他改变半分。
他牵马走到她面前,微笑道:“归路尚远,再不能耽搁了。”
怔忡之中,倾城只觉掌心一暖,已被他牢牢握在手中。沉稳力道自他指间传来,融入她脉搏心息,令她她身躯赫然一颤。
魂梦所倚,唯他而已,归途所期,有他足矣。
她阖起眼帘,于心内一叹,抬起头来,向他淡淡一笑,手心在他掌中微一借力,纵身跃上马背。
她方在鞍上稳下身形,他亦已翻身上马,与她同骑而乘。
她倚上他臂弯,只觉周身所萦,尽是他一身煦暖气息。他伸臂环在身前,将她紧紧护于自己怀中,震缰纵马,踏雪行去。
眼前天地万里,浩瀚连垂。长林千树,积雪凌枝,一如早樱初绽,暗香幽回。
重过辕门万事非,同来何幸亦同归。
骁骑营外狼烟尽,空帷帐下暮雪微。
留心语,寄春晖。往日匆匆莫可追。
一程山水欲偕谁?比翼东风共此飞。
作者有话要说: 历经四年,西北篇终于今日完结。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唐突了鹧鸪天,贺大人恕罪恕罪。
阿一
☆、归程篇 第六十八章 青箬笠
夜雨轻丝,随风潜行,温润如醇酒。
官桥驿,孤馆闭春,一灯如豆。
摇曳烛光之下,范仲淹屏息静坐,执毫而书。字字推敲,句句斟酌,篇章之间,尽显全神贯注。
答手诏条陈十事。新政纲领,咸在于斯。
……臣闻历代之政,久皆有弊。弊而不救,祸乱必生。何哉?纲纪浸隳。制度日削,恩赏不节,赋敛无度,人情惨怨,天祸暴起。惟尧舜能通其变,使民不倦……
……然则欲正其末,必端其本;欲清其流,必澄其源。臣敢约前代帝王之道,求今朝祖宗之烈,釆其可行者条奏。愿陛下顺天下之心,力行此事,庶几法制有立,纲纪再振,则宗社灵长,天下蒙福……
窗外细雨淅沥,更漏离离,范仲淹歇笔回砚,展卷再读。
门上忽传来数声轻叩,熟悉语声随之透窗而入:“范大人,展昭求见。”
范仲淹心中一动,抬头道:“是熊飞么?快进来。”
房门开启,展昭走进屋中,收起手中纸伞,向范仲淹恭身一礼:“展昭夤夜而来,还请大人见谅。”
范仲淹站起身来,微笑道:“夜阑听雨,秉烛难眠。老夫反正未睡,你来了,正好聊上几句。”
展昭直起身来,目光投向书案之上:“大人在草拟公文么?”
范仲淹点头道:“官家日前已屡次向老夫催问新政条陈。自我们从庆州启程,月余之间日夜兼程,不得空隙。趁着这两日在此处休憩,老夫思绪清爽,正好拾起笔墨。”
展昭微微笑道:“看来,官桥驿这一场春洪,倒是无意中帮了大人的忙。”
范仲淹率众奉召回京,一路东南而行,至此已将近一千两百里。数日前本应取道河南府一路归京,但范仲淹素来不喜地方官府迎送阵仗,所以特地避开河南府这西京重地,反而向南绕行官桥驿。未料到恰逢左近春雨连绵,引发山洪,将一段道路冲毁,诸人便只得在官桥驿驿馆暂住等候。展昭随前锋营修葺道路,一连三日,皆在断路旁扎营而居。
范仲淹抬眉问道:“熊飞,断路修葺情形如何?”
展昭静静回道:“我此时来,便是向大人禀明其中进展。连日冒雨赶工,已见功成。明日早膳后,大人便可以启程了。”
范仲淹欣然一笑:“好。你可告诉了纯佑他们?”
展昭点头道:“我方才便是从他那里过来的。亲卫营已在整理行囊,以便大人明晨动身。”
范仲淹轻声一叹:“春霖留客,本属佳意,怎奈我等行色匆匆,无福消受,才不过三日,便要与这官桥驿憾然作别了……”
展昭点头而应,目光越过范仲淹,停在屋角琴案之上,眉心微微一簇。
范仲淹见此,回身一笑:“这玉壶冰,是郡主今日午后携来。她说这古琴乃是御赐贵重之物,路途颠簸,已见弦柱松弛,如此下去,只怕伤了琴身。老夫乘车而行,相较平稳些,这余下路程上便暂由这边亲卫营代为托送安置……”
他语声一顿,微笑又道:“此琴之音清冽高远,老夫平生仅见……郡主托付老夫暂管此琴,倒是恰巧了却了老夫的私愿了……”
展昭缓缓走到琴案边,只见琴弦上覆了一张长笺,其上墨迹工秀,俱是小楷琴书。
他心内一叹,微微摇头,却回头向范仲淹微笑道:“这履霜琴谱,也是她今日写给大人的么?”
范仲淹走上前来,捋髯道:“不错。这一曲履霜,自大顺城那日,便在老夫心中萦绕难去。郡主回庆州之后一直抱病,老夫不忍烦她。好容易待她痊愈,却又旋即回程。这两日她总算抽暇复写了这履霜谱,今日与玉壶冰一并送到了老夫这里来。”
他淡淡一笑:“如此一来,老夫此生终能与此曲结缘,只盼我粗浅琴艺,不辜负这旷世之曲……”
他回头而望,见展昭眸光垂地,若有所思,不由问道:“熊飞,你来寻老夫,可还有其他事么?”
展昭抬起头:“今日午间,我自驿官处收到了包大人从汴京寄来的书函。”
范仲淹微叹一声,摇头笑道:“包希仁果然犀利,尚未等老夫开口,自己便已使出了金钟罩来……他可是要你回开封府么?”
展昭点头道:“不错。包大人已向官家求了旨意,我回京之后,复归开封府内,继任原职。”
范仲淹叹息一声:“唉,老夫远离君侧,棋差一招,虽不甘心,却也只好推枰认负了……”
展昭缓缓走向范仲淹身前,凭借灯烛火光,看向这面前老人。此番西北从戎,四年之间,千重机变,百般艰险,令他须发尽显稀疏,一身衰老憔悴。回想与他当日离京之日,再念及经年共处之情,心内不由感怀顿生。
他气息起伏,默然良久,终于静静道:“范大人,展昭还有一事,须向大人回禀。”
语声平静,寻常入耳,但范仲淹心中却不知何故微微一惊。
他抬起头来,望向展昭,只见他清眸澄澈,绛袍垂身,意定神凝。
一夜雨如珠,晓看云湿处。
官桥驿东南七十里,隐苍渡。
此处本是洛水支流,自从五年前南伊镇另建官渡口,这古渡口船只稀少,日渐冷僻。此时天光拂晓,雨住雾深,更是全无人迹。
蹄声由远而近,踏上渡口石阶,惊破寂静春晨。马上人勒缰驻马,跃下鞍鞯,长剑垂落腰间,碧衣纤毫不染,如出尘世之外。
她回身自鞍前解下行囊负于肩头,轻拍马颈,随意之间,任由那坐骑信步而去。仰望天光,衣襟轻拂,不过一瞬,便转身拾阶而下,走向渡头。
春潮脉脉,野渡无声,只有一条木舟,长身单橹,乌蓬覆舱,静静泊于河湾。船尾舢板之上,坐着一名船夫,披蓑顶笠,手执鱼竿,似正在悠闲垂钓。
碧衣人眸光回转,轻轻一跃,便纵上船头:“船家,烦你送我到高崖渡。”
那船夫收起钓竿,在舟尾懒懒站起身来。他低头执起长橹,抵住渡头石台,微一用力,便将木舟自岸边荡开。
橹声阵阵,隔舱自舟尾传来。碧衣人在船头迎风而立,双手笼在袖中,一任衣袂飘飘,摇曳身畔。
生涯百转,终是又一次不辞而别,将此生挚爱割舍而去,从此孑然孤影,一如最初。
不敢去想,却又不得不想,他知情后又会如何?是伤怀愤怒,是焦灼担忧,还是强作如常?她眸光朦胧,心中痛极,几欲无法呼吸。
前方水路渐狭,窄若山溪。杜鹃悠然婉转,啼鸣两岸枝头,闻之竟如泣诉。
去来山色里,歌哭水声中,痴情至此尽随东。
不知过了多久,她举袖拭尽泪痕。轻舟静缓,水流徐平,天际浮云舒卷,幽冉莫测。
她缓缓平复了气息,回头向船尾道:“船家,请你快些。”
那船夫本来不紧不慢,一直在船尾徐徐摇橹,此时听她此言,非但没有加快,却反而缓缓停了手。
碧衣人纤眉一颦,俯身进了船舱。一瞥之下,只见舱内两侧是各有一张狭窄木榻,其上被衾陈设虽极简单,却是颇为新洁。她不及细看,穿舱而过,卷帘步出,站上船尾。
船尾较船头宽了约五六尺,舢板坚平,光可鉴人,角落处设了一处小小炉灶,想来便是船家平素烹调之所。
碧衣人见那船夫倚舷而坐,将单橹靠在一边,似是甚为悠闲。她心中不耐,却仍勉强温言道:“船家,我急着赶路,还请你快些送我去高崖渡。”
那船夫却淡淡一笑:“雨过天青,春景如画,你匆匆而去,不觉太过可惜么?”
语声中,他长身而起,摘下头上箬笠,现出澄澈双眸。
碧衣人身躯一颤,向后退了半步,娥眉深敛,怔怔望在他面上。
她默然半晌,忽地一声苦笑:“怪道我这一路之上,总觉得似是忘记了什么……原来我一番辛苦,却不过是自作聪明,竟然忘记了你那追踪索迹之能,本就是独步天下,我想要在你的眼皮下走脱,绝不该如此容易……”
本以为金蝉脱壳,却实是玉兔投株。无奈,尴尬,惊讶,怨忿,一时间俱在心内交缠一处。
容光映水,黯然垂眸,不语亦倾城。
展昭静静走到她身前,欲替她卸下肩头行囊,却被她侧身闪过。
倾城避开他目光,缓缓道:“我不会随你回汴京。”
展昭苦笑道:“听你这话,竟像是回到了当年襄阳城外那时情形。”
倾城寂然一笑:“你又何必再提当年……你明知,今时今日,我已不可能在你心口处再刺上一剑……”
展昭静静道:“若是受你一剑便能如当初一般留下你,我再尝一次那君不悟的滋味,又有何妨?”
往事如潮,瞬间涌上心间。倾城叹息一声,低声问道:“你怎会知道我要走的?”
展昭道:“这一路回程,漫漫千里,每夜我都守在你外帐。你内帐情形,我又岂能不知?一连数十日,你倚枕难眠,叹息不断,可有一夜睡得安稳么?”
倾城摇头苦笑道:“有这样一双猫耳朵在外面偷听,我若能睡得安稳,才是怪事……所以,你便索□□擒故纵,趁官桥驿休整道路之时,故意移居前军,以静待动,是么?”
展昭淡淡道:“自此回转汴京,尚有四百余里路程,但过了官桥驿便俱是大路,沿途城池驿馆,官府迎送必多,你若行事,自有诸多不便。你若要离开,这官桥驿已是你最后之选……”
倾城轻叹一声:“那你又如何猜出我选在昨夜动身?”
展昭沉声道:“前两日大军驻跸,你若冒然离去,我自然有隙追寻,想来你计算工期,心知昨夜路途修善,今晨便应启程,我若此时发觉你不辞而别,大军待发,去留之间,也是两难其便。以你之聪明,又如何能错过如此良机……”
他望向倾城,微微一笑:“你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