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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怎么办哩?”梅舒怀无辜反问,一点也不像个主子该有的反应。
“二当家!您怎么问我怎么办?!该是我问您怎么办呀?!这次月府运荷,咱们足足敲了他们五万八千两白花花的银子,现下不过几天,那五万八千两的荷全枯死了,他们会不会开口讨回去呀?咱们能安全走出月府吗?就算从月府逃了出去,大当家那边又如何是好?五万八千两足够让大当家大义灭亲了吧……”梅兴越想越钻死胡同,而每条死胡同最后的下场都是血溅五步,呜……
梅庄里谁不知道大当家把银两看得多重,他在意银两的程度,远远胜过天底下任何一项事物,上回一名梅家管事不过碰坏了一片牡丹花瓣,就差点被大当家拖到土里去“种”,现在他们赔的,可是那片牡丹花瓣千百倍之多的五万八千两呀!
“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才问你怎么办呀。”梅舒怀还是一派轻松,只是眼底藏着一抹梅兴瞧也瞧不透的付度。
“梅二爷!”
月府老爷率领一大群的妻妾子孙及家丁,浩浩荡荡杀上来。
“二当家,他们来了!来了!”梅兴扯着梅舒怀的衣袖,比梅舒怀矮了大半截的身躯很自然地寻求庇护——躲到主子身后去。
梅舒怀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他也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唇角一咧,完美的笑靥呈现在月府众人面前。
粲笑深深戳击进月府上下的心窝,带着好半响的晕眩失神。
“月老爷,一大早来赏荷呀?”梅舒怀继续发动笑容攻势。
清洌的笑嗓搭配上温醇的神情,谁说外貌长相不重要,梅舒怀不知靠这张皮相欺骗过多少商界老奸雄。
他的笑容男女老少通杀,所以首当其冲的就是带头杀上来的月府老爷。
“是……是呀,赏荷。”
“赏荷可是这时辰最佳,月老爷不愧是爱莲之人。”
月老爷呵呵笑,“这还不是梅二爷您教的,卯时正是荷花最美之时,所以我才特地让夫人和子女们全凑在一块赏荷,等赏完了,还有一桌荷花宴席品尝哩。我正想差人来请您赏脸。”
“舒怀自是乐意不过了。”
两人的笑语客套在瞬间灰飞烟灭,两双眼又同时回到没有半点叶绿及荷红的池心。
别说什么劳什子的料理,连朵花苞都不见踪影,还赏什么赏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口,就是有句疑惑从一群人之中咕哝出来。
“昨天分明还长得好好的,今天一早起来竟死得这么干净……”
“每年都是这样。说惊讶也不会太惊讶了……”
“只是本来将希望全放在梅二当家的身上,孰知……”
窃窃私语从嘀咕逐渐扩张。
“早说过别将银子花费在这池荷花上头,瞧!年年大把大把的银子挥出去,可哪一年真正让咱们开开心心地赏朵荷呀?那银子不如留下来,大伙以后也能多分几两。”抱怨声开始加入,来自于月府想多挣些遗产的公子哥。
“我就说这池子里一定有古怪,会不会是姝雪的冤魂不散?她生前最爱莲了,这池莲最早不就是她一手亲植的吗?”月府几位夫人倒是比较相信神鬼之说,言之凿凿。
“可、可妹雪姊姊的死,与月府上下没干系呀!是她自个儿跳进荷池,没人逼她半句!”
“嘘,莲华在后头,被她听见可不好了!”这句话的音量远比那几句碎嘴喳呼还来得大声,虽好意,却被心急给破坏殆尽。
每年只要荷池里的水芙蓉枯萎一次,月莲华的娘亲狄姝雪便再一次受人注目,当年的殉身缘由又教人反覆讨论。
而本该遵从众人希冀,流露出孤女沧桑飘零及委屈的月莲华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远远落在大伙后头,招摇着绣有粉蝶的圆绢扇,偶尔扑扑耳边飞舞嗡鸣的蚊子苍蝇,看来挺愉悦自得,她的喜悦绝对来自于那池荷莲的死亡——这一点,逃不过梅舒怀的眼。
一身浅色彩晕裙的身影轻易被忽略在兄弟姊妹华丽无双的衣饰之后,她似乎也刻意如此,与两名贴身丫鬟小洁、小净在热闹圈子之外自得其乐,只有在月芙蓉及月芙蕖回头朝她说话时,她会有所回应。
与梅舒怀眼神交会之时,月莲华唇边那抹浅笑犹如一朵柔花,毫不吝惜地朝他绽放,为那张精致脸蛋添了数分俏丽。
梅舒怀可不会笨到将她的笑解释为含羞带怯,因为他已经全然摸透了她的性子——那是挑衅!
“梅二爷,到底是我月府的地有问题,还是您府上的莲有问题?”
忽略了人参嘴杂的交头按耳声,梅舒怀直接接收月府老爷听似疑惑,实则绝望的问句。
他淡淡回道:“我想,问题不是出在莲身上。”先替梅庄脱罪,“莲的习性不可能一夜凋尽,即使是从根部腐烂而枯,少说也要三日光景。”
“那问题是出在哪?”
“我若答‘不知道’,那五万八千两我也赚得心不安理不得,是不?”梅舒怀故意朝月老爷后头的跟班群走去,很恰然很悠闲地穿越人潮,最后驻足在月莲华面前。
她想逃,他却用鞋尖踩住她的曳地长裙,教她进退不得,只能用凶恶的眼神无声瞪视着他,小手不着痕迹地拉扯裙摆,希望能从他脚下救出自己被踩脏的裙。
她可以很粗鲁地斥喝他、踢翻他,可是在爹亲、众娘亲及兄弟姊妹面前,她不能,因为她是最乖巧温柔的月府四姑娘——而梅舒怀就是抓准了她这个弱点。
梅舒怀做了个轻轻旋身的动作,虽然是侧身半背对着她,但左脚竟也踩上她的裙摆,怎么瞧都属恶意。
“早在我住进月府的头一天夜里,我就知道问题出在哪了。”这句话,说得轻浅,像是单单说给月莲华听的悄俏话。
月莲华瞅着他直瞧,不经意间皱蹙了眉而不自知。
“我植起那些荷,也只不过是要验证我的猜测,更想知道荷池女鬼之说究竟有几分可信。”梅舒怀续道。
月老爷咽咽津液,“这么说来……是姝雪……”
“死得不甘愿,所以您不该找我来,您需要的,是一名道士。”
挚 挚 争、五更声响,“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告诫远远散去,而另道小小跫音却逼近而来,最后停在仍燃着烛火光芒的厢房前。
“你来得真晚,我还在猜你能吞忍多久。”
门扉开敌,房里头的人等了一夜。
“你知道我会来?”
“不是知道,而是肯定,这一趟,你非来不可。”笑嗓出自于梅舒怀,他倚着门,仅着一身素色单衣,不同平时的华丽,却更多了符合他莲中之仙美名的气质。他将下颚朝屋内一努,“不害怕孤男寡女之嫌,就进来喝杯茶吧,莲华。”
一室微光透门而出,照在屋外月莲华身上。
她没迟疑,跨过门槛,梅舒怀也顺手合上门。
“如果是藕茶或莲花茶,那省省吧。”
她直接走向窗边的赭红贵妃椅,穿着绣鞋的金莲小脚随着身子的落坐而一并曲伸到躺椅上。随手取来贵妃椅旁茶几上的书册翻览,发觉又是一篇篇咏莲捧荷的诗集,便毫无兴趣地搁回原处。
“为了你,我撤了藕茶,备了龙井,恭迎你的大驾。”梅舒怀自小火炉上取来水壶,动作优雅俐落地冲泡香茗,不一会儿,满室茶香飘敞开来。
桌上布齐了品茗下酒的小菜和糕点,看来他早就安排好要招待她这名不速之客。
“你今早是故意那般说的?”接过茗杯,她没呷,倒是先发问。
“当然是,否则我如何脱罪?”满屋的椅子他都没兴趣,独独对月莲华躺卧的贵妃椅情有独钟,所以他捧着杯,跟着坐在她脚边的空位上。
“你可知道我爹下午便请来了三、四名道士,要驱逐我娘亲的‘冤魂’?”她的口气听不出生气与否,但责怪的成分也不小。
“我知道。”他笑。
“你自己无能植活那些莲,就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我娘亲身上,不觉得很可耻吗?”她哼声。
“老实说,是有点可耻,不过我想你娘不介意的。”如果介意,他也没辙,大不了托梦来骂他两句啰。
“她不介意,但我介意。”
“你介意什么?”他嗑了颗瓜子,“介意我恶意诬赖你娘亲,让她背上不白之冤?介意你爹不顾夫妻情分找来道士收魂?还是……介意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娘亲替你顶罪?”最后一句话,说得好慢,咬字清晰。
月莲华一怔,对上梅舒怀的笑脸,他唇畔笑纹加深,像是又挖到了她什么天大秘密一样。
“你知道了?”是肯定。
“我头一天夜里回房就足足吐了一碗血,想要猜不着还真难。”梅舒怀得寸进尺地以她的腿为软靠,背脊毫不客气地躺上去。
“既是如此,你何不直接在我爹面前说出一切?!”
“当着月家人面前说出一切?莲华,你希望如此被家人看待?”剥了瓜子壳,他将瓜肉递到她紧抿的唇边。
“梅舒怀,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对你心存感激吗?”她反问,侧头避开了他喂食的动作。
“我梅舒怀做事从来不求别人感激,但求自己开心。”他也不强逼她,自己将瓜子肉给吃掉。
“你的开心就是指将我要得团团转?!”他在头一个夜里就摸清一切,但又佯装若无其事,缠着她、赖着她、巴着她,摆明是在采她的反应!将她当白痴要玩吗?!
见她怒火渐升,梅舒怀倍感无辜。
“我没有这意思。”虽然要玩她让他觉得颇有趣,尤其是逗得她双颊染艳就是教他得意,但这可不包括害她变成众矢之的。
“没有?!你分明就有!你以为握着这个把柄就能向我索讨更多的好处,是吗?!你以为我会害怕你以此为要胁而任你予取予求,是吗?!我告诉你,我不怕你去同我爹爹和众人告状,说我就是下毒毒死那整池荷花的凶手,那又如何?大不了一顿责骂便是!你若想藉此大作文章,我绝对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啧!我怎么忘了可以以此作为筹码来换些好处咧?”梅舒怀拍额低叫。
懊恼!他竟然没有比她更小人地先想到这一点,不然少说也能赚些甜头来尝尝!
“梅舒怀!”她怒喝,一杯热茶直想泼向他,让他这张俊脸毁容算了,省得看了碍眼!
他挡下那杯被授予谋杀凶器之重责的热茶,笑咪咪道:“莲华,你也不想多年来在月府辛苦建立的好模样在一夕之间全给摧毁殆尽吧?一个从不犯错的好女儿、好姊姊、好妹妹,众人眼中乖巧贴心的莲华,怎么可以做下这种毒杀整池荷花的坏事,这对于你的名誉是多大的伤害?而且你有没有算过这些年下来,月府花在荷池的费用便有几十万两,这一笔笔的钜款,全算在你头上,说不定将你卖了都不足抵债……”他边说边摇头,似惋惜、似叹气,更有数分幸灾乐祸。
“我说过了,威胁我没用的。”别以为这么说,她就会畏森森地发颤求饶!
“我只是在陈述当月府所有人得知此事始末,他们将有的种种反应。”他压下正想从贵妃椅上下来的月莲华,长臂一撑,将两人脸孔间的距离拉到不能再近。“到时,你要怎么解释你的这番摧花举动?”
头一次,她亲眼见识到何谓“吐气如兰”,梅舒怀每呵出一个字,他口中的丁香味儿便浅浅随着他的声音而出。
“那……那不关你的事!”她被薰得有些沉醉,只能急速推开他的脸,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以维持神智的清醒。
她没想过事迹败露的可能性,毕竟她平日打造出来的形象气质太过温婉乖巧,即便全府邸的人都知道她讨厌荷莲,却谁也没将荷花枯死的疑惑算到她头上,或许有人曾怀疑,但至少没人向她证实过,她也乐得清闲,悠悠哉哉地当她的月府四姑娘。
自从他住进月府,她才开始有了危机意识,第一眼见他就知道这个男人绝对会在她的生活中掀起莫名的浪潮,果不其然,他那双眼眸,将她的娇柔糖衣给扯得七零八落,终于只剩下满身污秽……
“事关我梅庄二当家时声名,怎能说不关我的事?再说,我也曾因喝下你下毒的池水而呕血生病,这更让我这个被害人拥有审问你的权利呵。”他重新黏回她的身边,一口气又喷吐在她发际。“况且,我担心你,你的安危怎能说不关我的事?莲华。”长指滑过她的手背。
醉人的贴心话,足以骗尽天底下的芳心,酥麻了每一根筋脉,“你又在分泌对莲花过盛的感情了……”首当其冲又是她这个名唤“莲华”的人。
“我如果将莲花视为此你更重要,就不会在明知道你有毒莲恶习的情况下,仍命人植种数千株的粉莲让你下手摧花,对爱花之人来说,一朵花,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