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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雪,昨天入夜后,似乎便开始下雪。那么,昨夜将睡未睡时听到的扑簌声,就是落雪的声音么?下的这样大,这样迅猛,又这样漫长。一整个长夜都未停息,直到现在,依旧漫天飞舞。
脑中模糊的划过一些思绪,戚少商带着这些思绪侧过头去。床上的被子是掀开的,人不见了!几乎是瞬间起身,电光火石间以斜斜掠出。身形漂亮的宛如一道笔直的水波,静静划开冷寂的空气,划入屋外漫天的雪白。
他在那里。离屋子并不是太远。或许是没有力气走的更远。
青色外衣只是松松披在身上,三个月来,他瘦削的厉害。如今披衣仰面,卷发落落而下,仿佛大海最深处的墨色海藻,张扬无忌。雪如飞花,曼舞而下,在他的身边环绕旋转犹如精灵苏醒。
无法知道他究竟站了多久,雪已然埋到了靴子的上面。而那松落落的青衣,也结了层冰霜之色。但他就是那样仰面站着,容色莹然。别样的白,毫无血色。
莫非……体力不支,已经冻死了么?戚少商心尖陡然崩紧,脚下步子于是一沉。刹那,宛如石化的人转过头来,黑白分明的眸子闪出刀剑交击般的光芒。但,戚少商很轻易的便看出这光芒后面,是无限的空白……空白。
比那飞落的雪花,都更洁白。像是灵魂最深处反折出的光。
“不要靠近我。”音色比雪寒。
三个月来,顾惜朝第一次清醒,第一次开口说话。他说,不、要、靠、近、我。
一袭青衣,站在漫天大雪中。神色尖锐而空茫。宛如灵魂远离这个世界,只是身躯苟存。
戚少商的心,无限的沉落下去。
壹:一个故事,你要欠我多久?
顾惜朝,就像你曾经为我们设想了无数个结局,我也为我们设想了无数次的清醒相对。在你疯癫了之后,在你矗立雪地那天之前。
我设想过无数个画面,但是,同样的,我的设想全部白费。
你用警惕到不知道为何要警惕的眼神看着我,眼神中清醒的空白。于是我不得不苦笑。
顾惜朝,你怎么可以忘记了一切?
顾惜朝,你怎么可以忘记了晚晴?
顾惜朝……
你怎么可以……忘记了我。
桌上茶滚,沸腾有声。白烟袅袅,翻腾升空。一只手探出,将茶壶拎起。随后戏噱的声音响起:“白袍子,你又在发呆。”
于是戚少商很不得已的结束神游太虚,正眼看向好整以暇转腕倒茶的顾惜朝。那日在大雪里跟他整整耗了半日,说来说去也没能说清楚前因后果自己究竟是谁他又是谁。
最后顾惜朝略略收起眼中警惕的光芒,终于张口说了第二句话:“白袍子,我饿。”
于是戚少商就成了“白袍子”,被顾惜朝这个称呼气乐了的他索性就叫顾惜朝“青影子”,瘦的跟阳光下人的影子似的。
白袍子,青影子。简简单单。饿了就一起吃饭,渴了就一起煮茶,闷了就大眼瞪小眼。戚少商居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很不错。除了自己越来越爱发呆。
一个人,若是堆积了太多太多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不发呆,恐怕就要发疯。尤其,面对的还是这些话里的核心人物。
但这个核心人物,偏偏忘却了所有。所以那些话,永远埋葬在那一天的皑皑白雪里。多沉重或者多轻薄,都以无所谓。
戚少商心底掠过声无谓的叹息,这声叹息不知怎么的挣脱出胸臆,轻轻巧巧飞上他的眉尖。顾惜朝将茶倒至七分满,偶抬眸,眼睫眨动间,那人眉上叹息的影子便收进眼底。于是他低了低眼,像是在承受着无形无色无味却偏生存在着的分量。
雪夜初醒,天光方亮,入目是透彻而绝对的白。与此相应的,是自己脑中记忆的空茫虚无。雪固然洁白,毕竟有物,伸出手去,仰起面来都可感觉到冰凉。而,记忆的虚无,连感知都不能。只是莫名恐惧,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有着怎样的过去?
没有答案。
恐惧的本身,具有无可匹敌的力量。那日伫立大雪中良久,久到以为自己就要死去。连回忆都没有的人,生命其实失去分量。
直到……身后脚步微响。一人,一剑,衣比雪白。一瞬,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在白衣人的眼睛里。复杂交错。
我们……是仇人吧。
放下茶壶,侧目,窗外绿意兴隆。距离那个大雪纷飞的清晨已经四个月,冬季过去,春意昂然。
我们,不是朋友吧。多少次这句话已然涌到嘴边,复又深深压下去。因为身体虚弱需要人照顾?因为记忆空白所以不知所措?
不是。
被唤做“青影子”的刹那,好似有了新生。许多事,他不说,自己也就不问。生命的意义或许仅仅只是为了安心。
在他的身边,在“白袍子”的身边,心很安定。贪,贪一时之安。如此温暖。哪怕这温暖就像是温水煮蛙,终有一天,会陪了命去。
无所谓。
“果然好茶!”抿一口齿颊生香,戚少商满意的眯起了眼。对坐之人支额侧首,正望向雕花木窗外那一从怒放的迎春花。动作气韵,神态言辞,依旧是过去那个顾惜朝。除去记忆,除去眼中不再有血色光芒。闲适潇洒的越来越靠近一个书生,影象层叠,将过去那个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修罗掩盖的不着声色。
过去,真的就这么过去?曾经生生割裂的知音情谊,容不进过去,却走的进将来?
走的进将来。
默默去掉一个问号,仇恨的本身原本就只与记忆相关。既然你全部忘记,我也可沉默以对。那些过去,终会彻底过去。
心有定数,眉眼俱是一爽。叹息轻飘飘不见踪影,戚少商笑出两个酒窝,伸手戳戳顾惜朝:“现在你还想不想听故事?”
顾惜朝斜了眼看他:“那要看你说什么。”曾经问过的,关于过去,关于记忆。这人只是笑笑,说算我欠你个故事吧。好不好?
今天,到了故事开始的时候?还是,我们平静相对的日子终于要结束。
只是白袍子你笑那么耀眼做什么,像个见着银子的说书先生,端的恶俗。于是斜眼的角度加深,手指敲在茶杯杯沿上,一、二、三。
浮影掠光,气劲森寒。指未离杯,满杯的热茶瞬间冻成了冰块。顾惜朝迅速回眸,眸光淡然,更有着一分预料中的了然。
哪位高人曾经说过的,该来的总要来。该来的总要选最煞风景的时间来。
背后,一男一女。女子脸色煞白,容色宛如怒放的昙花,美到极至是容光。男子却是容颜平淡,身躯高大,一指保持着弹动的姿势。
戚少商的脸色一下子比那女子更白:“红泪……展衍?!”说到后个名字,语声沉重。
“还以为戚大侠早忘记了区区在下,还有,卷哥。”淡黄衫子的男子面色也是淡淡的黄|色,语调跟他的容貌一样平淡,像是在说春天终于到了啊般平淡。
只是有时候,平淡足可以杀人。就像沉默,其实是残忍的极至。
顾惜朝感觉到戚少商身躯的颤抖,那不是恐惧,那是比恐惧更汹涌的感情。它们被压抑在心底,终是醒来、终需醒来。
一抹笑容浅浅漾出,不再看那俩个不速之客,顾惜朝把玩着手中被冻成冰雕的杯子,声音低沉,略有遗憾:“白袍子,这个故事,你还要欠我多久呢?”
今天,恐怕已经不适合讲故事。
贰:游戏结束,让我回去吧。
你的生命里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如兄弟朋友般相处,却又有着父亲一样的威严。一同餐风饮露,一同在大冬夜里去抢几个包子而被打到满地滚。长大后爱上同一个女人,结果搞到割袍断义。但是,当生命中的灾难压顶而来的时候,这个人依然冲在你的前面,将你护在他的后面。
原因无它。若兄似朋,更多的却是半个父亲。带着你成长,并在你成长的轨迹里独占一部分别人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地方。
很幸运,戚少商的生命中有这么一个人。他就是雷卷。
很不幸,戚少商的生命中有这么一个人,所以也就有了怎么也抹不去的血色。
雷卷是怎么死的?他不能忘记。
展衍是什么人?是跟着他一起叫着“卷哥”的,是曾经一同流浪过的,是共有着他与雷卷那段记忆的人。
所以当展衍消失十年后再度站到他的面前,他几不能遏制自己的颤抖。记忆就那么铺天盖地而来。汹涌如潮,无可抗拒。
命运是一个死循环,谁也无法挣脱。因为有些记忆,是就算放弃了性命也不能够放弃的。所以有些血债,就一直如山般压在心上。
戚少商不能挣脱,事实上他也不想挣脱。
那是卷哥。卷、哥。
谁都要输给自己的记忆,谁都不能否定自己的过去,谁都不能彻底而绝对的放弃自己的过去。除非,是疯了。
顾惜朝静静看着戚少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戚少商的手指靠着白瓷茶杯的边缘,杯内水波微颤。然后他又转过头去看那个很美的女子和长的让人怎么也难以记住的男子。
他的表情很无辜。所以他更无辜的开了口:“你们谁能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来干嘛的?找白袍子玩你瞪我瞪看谁眼睛瞪的大吗?”
息红泪的表情顿时像同时吞了三个鸡蛋在口里:“你不认识我?”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顾惜朝眨眼。但很聪明的没有反问回去。漂亮的女人都是不可理喻的,她们都被江湖上的花痴们给宠坏了。
“你真的不认识我?!!”清楚意识到顾惜朝没有丝毫的做作而是真的完全没有印象,息红泪的声音先是拔高三度,而后奇迹般完美的平缓下来,甚至就有了那么点忧伤的意味:“看来你真的是完全的疯了。”
顾惜朝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那一点点的忧伤非常非常的做作,于是他微笑出一排牙来,道:“我没疯,只是失忆。”
戚少商在这时终于结束和展衍的深沉的眼神交流,转而望向息红泪:“如你所见,如他所言,他失忆了。”
“但他的名字,依然是顾、惜、朝。”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切齿而出。展衍的意思简短直白。
失忆了也还是顾惜朝。是顾惜朝就是杀卷哥的凶手。凶手就该偿命。
“原来……我的名字,是顾惜朝?”完全的没将展衍话语中的杀意森森放在心上,只收取了自己所感兴趣的,顾惜朝看了看戚少商,似乎是在求证。
戚少商没点头,也没摇头。
“看来,想做青蛙也不容易啊。”天外飞来一句感慨,顾惜朝不再强求戚少商出口证实那三个字的正确性。眼眸一闭一张间,凌厉清越的光芒直射向展衍:“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恨不得将我扒皮拆骨。但,在此之前……”话语忽然间停顿,犹如卡在了某个关键处,顾惜朝深吸口气,生生将一点点的软弱压回心底:“在此之前,我要拿回我自己的记忆。”
我不再是“青影子”。
你……也不再是“白袍子”。
“惜朝!”戚少商脱口而出,是那个沉淀以久的名字。原来真的不能忘记。你、是、顾、惜、朝。而不是,不是这四个月来对坐饮茶月前赏花的“青影子”。
原来我真的没有能力,将你的过去隔绝在我们的世界之外。我有太多不能放弃的,终究不能如你一般纯粹。
顾惜朝在戚少商这一声呼唤中摔掉了自己手中的茶杯,终于有了点疲倦的感觉,揉了揉眉心,慢慢慢慢的说道:“游戏结束。让我回去吧。”
回去最真实的我,回去那一段你我都刻意回避的记忆。无论那些是什么,我都会承担。那些才是,我生命的重量。
不是么。
只是,白袍子。你的故事,还有机会说么?
叁:一段记忆和一个故事,你要哪一个?
眼前的和尚真的已经很老很老,他身上的袈裟也真的是很旧很旧,他盘腿坐在佛像下面似乎随时都在等待着坐化。
顾惜朝正经八百的跪坐到老和尚的前面,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老和尚闭着眼睛,眉目慈祥。一把白须,静垂到胸口。又有了几分道家的仙气。
鬼使神差,顾惜朝探出手,掂起几根胡须,用力……向下拉去。
行动总是比语言有效。
只是略微闪神,犹如飞蛾扑扇一次翅膀的时间。手中的胡须不见了,和尚也不见了。一声唱佛在他背后响起:“阿弥驮佛。”
真没新意。暗叹口气。
对于老和尚鬼魅般的身手毫不惊讶,活到几可坐化的年纪,就不光是有几把刷子的问题了。而是全身都是刷子。
展衍将自己送来这座寺庙,只说里面会有人给自己答案。而后便端着那张长相平凡无奇、表情平凡无奇的脸继续去和白袍子玩互瞪游戏。
到是一身红衣的绝色美女有种难以分辨的目光,如锥刺骨,如芒在脊。那目光,分明是含着恨意的。
取回记忆需要多少代价?
顾惜朝偏了偏头,很无所谓的笑了。当安分的做一只无视炉火猎猎的温水里的青蛙都不得时,何不干脆就面对一切重量。
人死不过头点地。放弃于坚持之间,难的永远是坚持。情如此,命亦如此。
顾惜朝静静站在佛像前面,老和尚在一句阿弥驮佛之后,走到庙堂的角落,无声地摆弄着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