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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犯我,怎会冒险来涉我这忘归泽,我又何故取他性命。还是说,我该乖乖地待人来杀么?”书生搁下手中笔,回身望来。那一眼里有捉摸不定的戾气,又含着半分无奈。既是傲气、狂气,也是落寞、愤恨。
那一眼,似曾相识,叫戚少商心中一惊,直脱口而出,“顾惜朝……”
这个名字念起,连他也辨不清心里到底是苦是愁是恨,还是——旧情难却。兄弟们的血债他一刻也不曾忘记过,千里追杀的伤还烙印在他的身上、心上,可他心里却清楚,他、杀不了顾惜朝。
“你也认识顾惜朝?”书生腾的站起身来,不顾砚中墨撒了一台纸,冲到白衣人面前,“顾惜朝果真是贪恋权贵、丧尽天良、阴狠卑劣之人么?”
他几乎是在,吼、叫。
“你忘了顾惜朝了么。”戚少商不答反问,语气却似笃定,平到波澜不惊。
“他们说我就是顾惜朝,他们要杀我偿命。”书生此时却又平静下来,然而他抬眼望他,墨色的眸子里尽是深深的绝望,“可我却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连我是谁都记不得了……然而,我却不能叫他们给简简单单杀了。”他挑了挑眉,迟疑片刻又道,“我只总做一个梦,梦里隐约有个人总是对我说——‘你是侠士’,我信梦中人的话。因我还记得些药理便去找书来研究,确也治好了好些人命。但那些人拿着刀剑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杀我,是他们逼我的!”
戚少商望见他半隐在袖袍中的手已握到骨节泛白,微微颤抖着。眉头一蹙,“不是”二字已然脱口。他望进他的眼中,一字一顿道,“他是一个能写出绝世兵法的奇才,且为情专一。只是世事难测,总有些事情发生……任何人都难以抗拒。”他停了片刻,似是有些惊讶于自己方才说的话,又忽地笑开了去,“而那些,都与你无关。你治病医人,行侠仗义。这是你记得的你,也是我认识的你。只是如此而已。”
青衣书生仍觉得有些迷茫,但眼里已不复方才那戾气与绝望。他叹了口气,走回去整理墨迹散乱的书桌残稿。
夜已近,又刚下过骤雨,天色较往常更早地暗了。戚少商在摇曳的灯影里看他忙碌的影子,想起他们一个月前的那场相逢——在他戚少商,是重逢。
那夜,他正独饮于酒楼。
这江南地方的酒对他来说,太淡、太细腻了。他要的是炮打灯那般粗砺的烈酒,一口下去便烟霞烈火——就像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那个人形容的那样。
他垂下眼,不是醉,只是不想望那天上的月。这软绵绵的酒醉不了他的愁,反让那清寒的月光更甚了他心里的寂寞。
这么些年头来,他一直企图用忙碌和压力来麻痹自己,但那些都填不满他空落落的心。寂寞像是心头的蛇,在每一次盛大的追逐后不期然地咬他一口,冰冰冷冷,切切实实。他是京城的地头龙,交好于六扇门,名盛于江湖,更有蔡京那不得了的老贼为敌,他觉得自己照理是没有空暇去寂寞的。
他为什么要觉得寂寞呢?
他有过命的朋友,有致命的敌手,也有温柔的伴客。
那为什么还要寂寞呢?
为什么还会寂寞呢?!
他烦躁地摔了酒瓶,砸出“哐”的一声响。他——已没有了知己。
他烦躁,却未醉。他浑身的每一根神经时刻都在警戒状态,那是多少次鬼门关里来去阎王爷给的礼物——直觉。当然,直觉也得讲究实力,否则也只是一个虚名。
于是,他动了,一息间便纵身跃栏而出,足尖轻略飞上对面的屋檐。因他嗅到了杀气,带着他洒了一圈的酒气从四面冲袭而至。
动而后静。
他一身白衣立于月下,似是丝毫不打算避开来客的攻击。待到四人几触于他这一点,逆水寒剑才锵然出鞘。然而、却比四个来客的剑都更快、更凌厉。
只是,有一点出乎他的意料。
非常。
另一柄剑追在四人的暗影里翩然而至。那剑不重,却灵若游蛇;不烈,却疾如苍鹰。但那剑却没有招呼到他戚少商的身上,而是缠住了四人中的两人,战到了一处。
他没有立刻解决另两名来人,而是临时改了主意——边战边观。以他九现神龙的实力,对付这两个来客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他只想借这一战去看那第五柄剑的主人。
夜初凉,月正盛。
那人一袍青衣,肤若皓雪,青丝飞扬。他动若极静,战、酣战如舞。
那眉、那目,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刻在他心里的殇。他不会看错,更不会记错。
“玉面修罗——顾惜朝!”那两个来客已败于青衣人的剑下,其中一人瞪着眼惊恐地喊。两人望着月下那堪称绝色的脸,却都不敢妄动一丝一毫。
他见状便也随即制服了另两人,将四名来客赶到一处。
“多谢!”他抱拳向那青衣人,为的是一探虚实。他知道那个人疯了,他亲眼见着他疯的。那天的风不大,没有雨,那个人嘶哑的笑散在干燥的空气里,一下一下纠他的心。他却没有伸手去挽留,任那人萧瑟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而他也记得那场千里追杀,更记得连云山顶那背叛的一刀、一掌。他怕,因他猜不透。
青衣人收剑入鞘,不抱拳只浅浅一笑,“何敢言谢。方见阁下出手,才知阁下以一敌四绰绰有余。先动而后静,怕是为了抢先发制人的点,而后又要一网打尽不遗余漏。此番武略只怕是在下多管闲事了,方才在下这几下三脚猫功夫倒是见笑了。”
一语中的。
他心里狠狠地抽了一下。
那人即便疯了,把一切、甚至是他也忘了,再相逢,知己仍旧。
这些年他竭力想绕开的点又重新回到他的面前。
夜已深,月清透。
他剑舞飞扬,他浅笑盈月。
似是旗亭故人夜。
“在下戚少商。”他便笑了,忘却了害怕。
那夜两人没有对饮,他报过姓名后那人偏头一笑便离开了。他在烟雨朦胧的小镇中打听,却听得老百姓的种种说法——
“那青衣公子生得可俊了,更是难得的大善。上一回隔壁劳家老六得了怪病,四处求医不得。家里穷哪,怎请得上大夫。最后狠了心去找那公子,却是半个月功夫便治好了,更是只收了一点粮食,连药费都未拿。这怎能不是好人呀!”
“我也不知那公子从哪儿来,姓谁名谁。只是他常着一身青衣,大家便叫他青衣公子。公子端得一派清秀书生样,却是有绝学之人。上一回地头儿硬抢林家媳妇,还将他们一家打伤,连年迈的林大爷都不放过。那公子恰遇上,不仅配了药方赠了药给他们,还在第二天便将媳妇送了回来。而且你猜怎的,那地头儿以后竟再没敢横着上街!真是绝了去了!哈?你问我咋知?我便住林家对门呵,此等好事都不知,莫非我是瞎子聋子不成。”
“那青衣公子脾气虽有些古怪,难近身。但我们都知道,他心肠可是软的,血可是热的。那些个拿刀逼他的人才是一脸凶相蛮不讲理,混蛋一群!公子不杀他们,隐去忘归泽,死也是他们自找,怎能怪在公子头上!什么‘玉面修罗’,公子长得的确超俗,但他可是菩萨哪里是修罗。你可见过救过这么多人的修罗么!”
…………………………
………………
………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各种各样的声音汇在他的耳里,直印到他的心里。
戚少商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恰书生整理好纸墨,挑了挑灯,端上一盏茶给他。“恕寒舍简陋,只待粗茶,没有烈酒。还望戚大侠海涵。”
“你可不可以不要喊我大侠,叫戚少商便是。”九现神龙望着他垂下的眼道,话里耐不住一丝苦闷。
“你可是想叫我‘顾惜朝’吧。”青衣书生坐在桌子的另一端,以手撑头望向尴尬的白衣来客。半晌,忽地笑出声来,“我既已忘记自己的姓名,而那么多人都如此喊我,那我与这名字便算是有缘。无论是否我的本名,暂且借来一用吧。”他说着,却蹙眉咳了起来。
“你……生病了?感了风寒?”戚少商再坐不住,伸手去探他的额。
“没事。”他只是摇头,脸色因为刚才的咳嗽而微微泛红,有些苍白的唇抿成一线,“方才惜朝失礼了。”
戚少商一愣,那淡淡的一句像是一丝火星,点燃了熄灭已久的心底的灰烬。他突然间觉得自己的手是热的,血是热的,心也是热的。他恍惚间觉得顾惜朝回来了,连带着自己也回来了——他本以为已经死去的自己。
于是便顾不上那么多,横抱起那已咳得颤抖的人,将他好生安放在床塌上,细心地掖好被子,然后转身去拿生火的什器。不驱驱这屋里的寒气,病怎能好呢?一边忙着,他还不忘碎碎念叨,“我说你也是个大人了,怎么就不懂得照看好自己呢?你是医别人的病,却给自己招病么?”话里七分心疼三分怜惜。
“方知戚楼主你原来还这么罗嗦。”书生躺在床上看那人为他忙碌的背影,刹时间觉得好生眼熟。
待火已生起,戚少商便搬过椅子来坐在床旁。
火在炉里“劈啪”地烧,外面已经黑透。
起了风,戚少商起身想去关窗,衣角却被攥住。
“我们以前认识的,是么?”他回身,看见床塌上的人支起半个身子,眼中满是倦意,“可是我每每去回想,总是头疼欲裂,什么都记不起来……”那黑色的眸子望向窗外的夜色,空地叫人心痛,“什么都记不起来……”
“那就不要去想了。”戚少商断然地打断他的呓语,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暖过再放回被中,“想那些又有何用?今天是为了明天,而非昨天。我们活着,都只为明天、再明天。”
他伸手理了理病人额前的发,又挑了挑炉火,笑道,“不如我来和你讲个故事吧。”
“又来。”床上的人不领情,撇了撇嘴角,“你这大半月来一直跑我这忘归泽,就是为了一直给我讲故事么?”
“你就暂且听听全当消遣嘛,啊?”戚少商开始哄人,醉人的酒窝映在暖暖的火光里。床上的人便只好认命,安静地躺着听故事。
曾经,有一个自负的少年,背着他的剑寻上昆仑山。
在他活过的这一十几个年头里,他从不知怕。他甚至有些爱赌命,爱那把命悬在刀锋上再夺回来的感觉。
但他终究只是一名少年,低估了昆仑,高估了自己。
这一错,就险些要了他的命。
他已有半身埋在雪里,眼里尽是呼啸的风,白茫茫的什么也望不到。真气早已枯竭,铁剑此时也成了负担。但他不能弃剑,只觉得一旦他弃了剑,也就离死不远了。
他又渴又饿又冷,更糟糕的是他早已在这风雪中失了方向。其实他心中本也没有什么方向,他寻上昆仑只不过一时兴起。但他,却不想会把命送在这里。
不能死!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硬是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去,深知这一睡便是再也起不来。
他带着少年素有的冲动,却不莽撞。这个时分硬是迎着风雪前进,堪堪躲过了几次低坡处的雪崩。
他曾听人说这昆仑山峰的西面,有世外之人。
有人,那便好办。
所以他一心向着西面行,只是不料着突起的暴风雪越刮越大,竟让他辩不清方向。他便只好一横心,凭着直觉一步步走,不停。
风刮得他两眼生疼,却流不出泪。四肢都已经失去了知觉,只是靠着意识机械地迈动,却也是到了极限。不知道走了多少时辰,也不知走到了哪里。他忽见风雪里隐约有黑影飘飘,只道是自己被风雪冻久了生了幻觉。
虽觉是幻影,却没来由地松了气,整个人便扑倒在了雪地里。他不甘,挣扎着想再起来,风雪却已覆过了他。
突然间被大地吞噬。他第一次觉得,怕。
心底里,有什么东西
碎了。
迷糊间,被一双大手提起,有个含糊不清的声音问他,“你怕死么?”那声音似人非人,沙哑得锈迹斑斑。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已昏了过去。
少年醒来的时候风雪已经弱了下去,一轮冰一样的太阳挂在山巅,白茫茫地刺眼。
他醒来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去够他腰里的铁剑。
剑却不在。
他跳起来,身边是一丛篝火,一个“野人”正在对面举着他的剑去挑那火。
“谢谢阁下的救命之恩,但是——咳咳,”少年呛了口烟,接着道,“请把我的剑还我。”
“你的剑?”那人抬起头,乱蓬蓬的发下是一对混浊的眼,牙齿已尽数黑黄。
“我的。”少年眼里却是光。光芒正盛,似锐不可挡。
那人笑,呼出一口白气,妖怪一般。但他眼里却猛地闪过一道精光,摄住了少年。“你,什么也不怕?”
待少年回过神来,只看到那人眼中一片呆滞的混浊,心下却有些悚然。但他要强,不答反问,“那么你呢?你什么都不怕么?”
“我?我怕很多东西……”那人说话很慢,动作也很慢,却让少年没来由地升起警觉,“我怕死,怕寂寞,也怕忘记。”
“所以你救了我。”少年稍稍安心,“但既然怕寂寞,那又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