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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枝箭已然搭在赵亭弓上,箭尖的方向依然指着萧羌。
洛同衣眼睛里一片血红,受伤的一刹那,他身上杀气大盛,随即却又完全收敛,只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寒冷酷气息慢慢缭绕。他捂着伤口,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半晌,他冰冷而毫无抑扬顿挫的吐出四个字,“赵亭,你狠。”
“我其实并不想射伤重主。”唤着洛同衣在白玉京里的称呼,赵亭十分平静,如同月下一株梅花一般清冷幽弱的男人轻轻摇了摇头。他看着地上三十二颗头颅,咳嗽了一声,轻声说道,“只是,你不该杀人。”
第二十章 箭在弦上(下)
洛同衣忽然软软的笑了起来,染了鲜血的长袖掩唇,侧头,在箭杆上吻了一吻,那一瞬间红唇染血,眼波极冷却透着一种杀伐般的美丽,让赵亭也挑了一下眉毛。
他倩倩的向赵亭行了一个福礼,软软说了一声,“元帅,奴家这次真的走了,再会。”
那一声再会软腻入骨,几乎象是情话一般,语罢他甚至还飞了个媚眼,足尖一点,人已消失在远处。
看着洛同衣银红身影完全消失不见,赵亭才放下弓箭,看着地上的萧羌。
萧羌捂着胸口喘了一口气,抬头仰望着行辕上的男人,说道:“赵元帅,地上很冷,可不可以让朕起来?”说完,他望向洛同衣远去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有些遗憾,“赵元帅,您实在不该放洛重主离开。”
赵亭定定看他,忽然唇角一弯,微笑,“……请上来吧,陛下。有人在等着见您。”
萧羌不是没有设想过自己会落入赵亭手中,他设想过此后的情节以及自己最好的应对。
所以,现在他以一个对俘虏而言过于镇定的态度,坐在赵亭不断移动的行辕里,安静的等待事态究竟怎样发展。
赵亭说过,有人在等着见他,那人是谁?能让赵亭压住被灭九族的仇恨,没有立刻杀掉他,这人无论是谁都不简单。
念头转到这里,萧羌下意识的一低头,看到躺在膝盖上的海棠,几乎在心里苦笑。
让洛同衣留下海棠,是一时冲动,他只想着赵亭可能有“大司命”为海棠续命,但是却忘记了这个被大越诛灭九族的男人是多么深的仇恨着自己。
现在对怀里的这个少女流露出一点关怀和情绪,都很可能会致她和自己一起死。
好吧,赵亭从来喜怒无常,自己不表露出关心,也许她下一秒就会死。
想到这里,萧羌忽然心里一动,随即唇角弯起一丝苦笑。
原来……已经不想她死了吗?
骨子里的阴鸷忽然泛滥了起来,萧羌抱着海棠低笑起来,托着她后背的指头渐渐收紧。
自作孽,不可活。
洛同衣说的还真是没错啊。
唇角再弯起一点点弧度,萧羌礼貌的向赵亭颔首,“赵元帅,朕很渴,不知道有没有茶可以喝?”
赵亭轻咳几声,苍白面容上染上了一层不正常的潮红,他点点头,身旁的侍从倒了茶给萧羌,萧羌又要了把小勺,撬开海棠的牙关,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托着,一点点的小心喂下去,中间看到海棠吞咽费力,他困难地俯下身去,含着她的嘴唇,一点点引导她咽下。
半杯蜜茶,喂了足足一刻。
喂完,小心擦去她唇角水泽,萧羌额上已是一层细汗,他略喘了一下,看向赵亭,“大概还要求赵元帅一件事。”
赵亭一笑,“陛下请说。如果赵某能做到。”
“朕肋骨断了,到现在还没有好好包扎。”萧羌苦笑得更厉害了。赵亭咳嗽几声,让侍卫退到行辕帷幕后,自己从软榻下拿出了一个药箱,对萧羌点点头,“亭不良于行,还有劳陛下屈尊过来。”
萧羌愣了一下,“……元帅?”
赵亭笑得温文儒雅,“陛下忘记了?小时候陛下和平王打架,哪次受伤不是亭包扎的?”
赵亭容貌本就俊秀倜傥,这样一笑,真有若月下病梅一般,萧羌心里却陡然一寒,他放下海棠,勉强拖着身子走去。这几步走得痛彻心肺,到了赵亭面前,他再支持不住,身子一晃,倒入他怀中。
赵亭撑住他,让他靠上自己肩头,一边轻柔解开他衣服,一边柔声道:“很疼?”
“总之不舒服。”萧羌点头,让自己靠的舒服一点。
“陛下小时候也是这样,稍微疼一点就要人抱呢。”
“是啊……”
手里的白布熟练的绕过萧羌的胸膛,赵亭不再说话,专心包扎,片刻,已固定好了断骨处,赵亭放下萧羌,让大越的皇帝如同少时那样枕在自己膝上,打开他散乱发髻,取出发梳,一点点梳着他乌黑的头发,小心的挑出细结,梳通。
“这次可吃到教训了?”他柔声问。
萧羌老实点头,动了动,躺得更舒服一些。“这次我兵行险着,冒险的我都有些后怕。”
赵亭挑起他一个发结,细细理着,嘴里不停,“你从来就是这样,贪功冒进,从来不想想有多少人会为你担心。”
萧羌点头,舒服得几乎要睡着,低低应了一声,“嗯……”然后似笑非笑的一勾唇角,“我以为元帅会想要杀了朕。”
赵亭点头诧异,“陛下,你居然认为我会杀了你,而不是拿你和大越去交换一些好处吗?”
萧羌没有睁眼,他闭着眼笑了笑,“元帅,你觉得朕的母亲会给任何人威胁她的机会么?”
长长的,柔顺的发丝盖过萧羌苍白脸孔,他平静的说着,仿佛事不关己,“母后现在必然已经下了诏书,恐怕还不是遥尊我为太上皇那般简单,她最可能下的命令是,一旦有人拿朕威胁大越,便宣布朕已死,让王叔阵前即位。元帅,你觉得朕一旦不是皇帝,还有一点用处吗?”
睁眼,漆黑的眼睛里甚至有几分笑意的看着赵亭。
赵亭依旧慢条斯理的梳着他的头发,淡笑,“你在惹怒我吗?陛下?”
“没有,只是陈述事实。”
微笑,“陛下,你的价值比你想象的大得多。”
萧羌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看着他,赵亭微笑回看,两人表情都是闲适,周围的空气却迅速冰冷起来。
半晌,赵亭才若无其事的转头,看向海棠的方向,“姑娘,看够了吧?”
海棠抓头,嘿嘿傻笑两声爬了起来。
在萧羌喂她喝蜜水之后不一会儿,海棠就醒了,只不过正好看到美大叔和美青年十分值得偷窥的养眼画面,便很顺理成章的趴平,在两人气氛紧张的时候还感叹了一下:这要是在现代,夏天跟这两位在一起,肯定凉快,别的不说,空调费省下来至少一年够几顿五星海鲜自助了。
萧羌也看向海棠,他刚要说什么,忽然行辕震动一下,有人跳了上来,大大咧咧的掀开帘子,人还没进来,声音先进来,“赵元帅,阿忽雪公主那边有敕命下来了。”
三个人一起朝门口看去,进来的是一名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年轻男子,不算俊美,只算清秀耐看。
青年看到海棠和萧羌,愣了一下,随即咧开一个大大的微笑,点点头,面向赵亭,“元帅,公主有话让我带给您。”
长昭在五十年前还是个松散的部落联盟,当年长昭先王以铁腕统合诸部,在先王去世之后,根据部落立嫡立幼的规矩,应该是阿忽雪和驸马所生的幼子即位,因为世子年纪尚小,就由阿忽雪公主和驸马摄政。
阿忽雪公主堪称女中豪杰,她的丈夫叶翩然,也是现任长昭丞相出身东陆列强之一的塑月王室,夫妻二人掌权之后,以铁腕镇压反对者,又在十年前力排众议收留了赵亭,共同把一个松散的部落联合打造成了东陆强国之一。
萧羌听到阿忽雪的名字,也不由得看向进来的青年,青年也不避讳,迎着他的视线,就大大的笑了一个。
赵亭倒是觉得有些想笑:阿忽雪八成得到了他抓到萧羌的消息了,才急三火四的派人来告诉他切记刀下留人。
难道他看起来就是这么公私不分吗?
轻轻动了一个机括,软榻一动,瞬间退后,中间降下厚厚一层毡帘,声音一丝不透,他看向青年,淡淡道:“十九公子,说吧。”
这来通报的青年姓花,叫花竹意,是阿忽雪的远亲,一年多前母亲死了,被姨妈带着来投奔阿忽雪。
花竹意的父亲是沉国人,行商的时候路过长昭,和他的母亲一见钟情,生下了他,随即回国再没回来,这青年虽然貌不出众,但是为人开朗机智,聪明讨喜又极具才干,阿忽雪很是喜欢他,也真把他当弟弟对待。就带在了身边,虽然没封官职,却真的是当心腹在培养,因为他行在十九,人人都尊他一声十九公子。
赵亭对花竹意也是颇为喜欢,看他一本正经的想了想,传达阿忽雪的口谕,就不禁想笑。
花竹意清清嗓子,“公主的口谕就是,既然大越的皇帝已经落在元帅手里,就全凭元帅处置了。”
赵亭楞了一下。
花竹意俏皮的眨眨一只眼睛,“元帅不是对大越怀恨已久吗?这样一个机会,平白放过了,元帅会懊恼的吧?公主也是犹豫过的,毕竟萧羌还是很有公主用的,但是——”青年爽朗微笑,“公主也说,十年血仇,九族被诛,她无权阻拦元帅复仇。不过区区一个萧羌,没有他,长昭该做到的还是能做到。”
赵亭在听的时候一直在发愣,眨眨眼,他忽然就笑了起来。
一边笑着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灌下去,虽然笑止住了,人也被呛了好几口。
怎么说呢……心情陡然好了很多,就仿佛面前一层总是闷闷的云层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射透了一般。。
拍着胸口,赵亭含笑摇头,“公主既然以国士待亭,那亭也只能以国士报答,十九公子,请帮亭传话回去,就说我已经想好怎么处置萧羌了,公主和驸马不必担心。”
第二十一章 你让我想起公仆
赵亭离开之后,萧羌极度疲惫的靠在了榻上,轻声对海棠说道,“朕要休息一下,你要靠过来吗?”
海棠瞪大眼,“你居然睡得着?”
萧羌好笑的看她,“现在睡不着又能如何呢?”
海棠想了想,点头,“说得对。”
没错,凭她现在是半点法子也没有,还不如抓紧时间养足精力的好。
不过……看了一眼萧羌,她还是决定离这个男人远一点,自顾自的蜷在软榻边缘,萧羌看了看她,没说话,闭目养神。
一时之间,行辕内犹如死了一般安静。
过了片刻,萧羌低低地说:“笑儿,让朕抱一下吧……朕很冷……”
说这话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微微蜷缩着身体,长长的睫毛下半掩的眼睛,让人联想起什么受伤怕冷的小动物来。
啊啊啊啊,女人永远不能抗拒的东西之一就是小动物!
海棠叹气,蹭过去,任凭他伸手把自己拥抱住。
萧羌眷恋的蹭蹭她的颈窝,低低叹息,“笑儿,你真暖和。”
当时行辕里光线昏暗,迷着淡淡的药香和血腥气,海棠忽然就有些不知名的伤感,她把头埋下去,低声说道,“海棠……”
“嗯?”下巴抵着她的头顶。
“叫我海棠吧……那是我的小名……”她撒谎,只是又稍微用力蹭蹭他的颈子。
他们现在象两只小小的动物,要互相依偎靠着才能生存,渡过严寒。
萧羌却在她的头发里低低的笑了,他唤了一声海棠,感觉着拢在自己颈子上的手收紧。
他也用力,抱住了怀里的少女。
这一刻,只有她的体温可以让他安心。
过了片刻,他感觉到海棠呼吸渐渐平稳,显然是已经睡着了,这时只听一声轻响,机括一动,面前的毡帘已经升起,赵亭已经回来了。
他看到赵亭过来,竖起了一根手指在嘴唇边,又指了指怀里的少女,要他轻些声音。萧羌慢慢起身,要来一袭裘衣盖在了海棠身上,才正座看向对面的赵亭和花竹意。
赵亭一副无所谓随你便的态度,花竹意到底年轻些,一双灵活的眼睛好奇的在海棠和萧羌之间看来看去。
赵亭含笑拍了拍花竹意的手,“花公子,忘了和你介绍,你面前这两位呢,是德熙陛下和陛下的杜婕妤。德熙陛下,这位是阿忽雪公主的亲眷,花竹意花公子。”
萧羌微笑颔首,气度尊贵从容,花竹意却“哦~”了一声,上上下下用力看了萧羌一转,点头,“陛下您还真是美人啊!大越皇族专出美人还真是名不虚传呢!”
凝重气氛立刻消失,全场黑线,赵亭咳嗽一声,努力平静的看向萧羌,“……呃,陛下,您知道,长昭民风朴实奔放……”
萧羌咳嗽一声,示意刚才那句自己忽略了,话题可以正常进行了……
花竹意知机识趣,立刻闪了出去,
帐内一时静默,萧羌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