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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之后荀郝针住进了一品楼,向来好脾气的他,就连被荆阎迁怒地当丫环使唤也不生气。
破晓时分,荀郝针推门进房,端看床上英挺的容颜,幸福地展露微笑,伸手轻拍熟睡中的人,正待温柔地唤醒他时……
啪!一个巴掌就这么打在荀郝针的脸上。
「噢……」
吃痛声吵醒了床上的人,荆阎半睁着眼,见了眼前的景象,忍不住皱眉。「告诉你你多少次,在外头敲门就好,别随便进我的房间。」
荆阎拿开打在荀郝针脸上的手,不意外地看到一张鼻血直流、外加浮出一个巴掌红印的脸,嫌恶地皱眉,「拿块布擦擦,不然待会给我娘看见了,又骂我欺负你。」
荀郝针应了声,拿出腰间的白绢擦拭鼻血。
看着荀郝针的动作,荆阎又皱起眉头。已经告诉过他多少次,别在自己睡觉时一声不吭地靠过来。
当年被老娘一脚踹去西域周游列国时,跟着西域商队的人学了功夫,为了应付随时突发的危难,不自觉地养成了戒备的习惯。尤其在睡梦中,只要周边有什么动静,身体会立即不自主地攻击来袭的东西。
虽说回苏州后,已经告诫过所有人别在他熟睡时乱跑进房间,可偏偏这从小少根筋的家伙,总是今天说了明天忘,天天被自己打得鼻血满脸也不得教训,害他所剩无几的同情心全都冒了上来。
瞟了眼疼得猛吸气的荀郝针,荆阎走向一旁的矮柜,拉开抽屉取出装伤药的银盒,旋开盒盖,挖了些药膏。
「别动!」荆阎仔细要将伤药轻抹在荀郝针微略红肿的脸上,「到底要我说多少次?以后敲门就好,等我起身来后再进来,知道……」
见荀郝针跟前几回一样,没等自己说完就猛点头,荆阎无力地道:「算了!要你别再犯,还不如睡觉前我自己记得落锁。」
荆阎叹气下床,脱下衬衣走到柜子前挑了件衣裳换上。
一旁,荀郝针捂着发疼的脸颊,痴痴地瞅着那如刀刻般精练的曲线。
黑发下若隐若现的颈子,结实的背脊,宽窄适中的腰身,再往下……
老天!臀……那臀……
「荀郝针!你眼睛再乱瞟就给我试试!」
徒刚才下床,背后就有道视线紧黏在自己身上,而且越来越往下挪,再也受不了有人在背后明目强胆地对着自己的屁股直看,荆阎眉毛剧烈抽动,刚一握拳转身,便听见砰地一声巨响。
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头的大个儿,就这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鼻梁下方还挂着两条长长的血痕。
荆阎伸脚踢了踢因为血气不顺横躺在地的人,确定荀郝针不会因此挂点后,跨过那倒在地上的障凝物,潇洒离去。
中午时分,荆阎从距离一品楼三条街外新开的那家店铺回来。
店铺是前不久开的,专门卖些西域外地稀奇难得的货色。
荆阎这些年跟着商队在塞外各处走动,见了许多中原地区没有的东西,回程时带了些上路,本想转卖赚些零头也就足矣,怎知客人们对这些异民族的玩意儿是越瞧越上眼,许多富商地主们纷纷砸重金出手买回去。也就这么着,荆阎索性起了这间辅子,联络上之前认识的商队,带进更多特别的货物,转手得了不少银子。
才刚推开一品楼的大门,就瞧那楼里所有的姑娘都围着大厅内的一张桌子兴奋尖叫。
原来是荀郝针从一品堂拿来许多华丽精致的衣裳,每件可都价值不斐,绣工精致,看来这傻瓜还真傻呆呆给娘敲竹杠,搬来的都是顶极的绣品,也不知这时候一品堂的夫人是不是已经口吐白沫昏倒在地?
「哇,荀公子你可真大方,不然……今晚姑娘们全都陪你一个,算是谢谢你,你说好不好?」
也不知是谁起哄,刹那间姑娘们全围在荀郝针身连,撒娇地贴在他身上。
荀郝针整张脸红透,尴尬地连话都说不出,两手挡在胸前想跟姑娘们隔开些距离,但哪敌得过这群情场打滚的老手?
尤其他生涩老实的反应,更让这些姑娘们玩上了瘾,一会儿捏他的脸,一会儿掐他的手,一会儿又摸他的胸。
「啊!」
混乱中有人在他屁股上抓了一把,吓得荀郝针脱口惊叫,更逗得姑娘们娇笑连连。
「你们够了没?」荆阎竖眉喝道,一把将荀郝针从脂粉堆中拉出护在背后,「闹够了就给我滚开,不然这些衣服我全都扔到街上去。」
「哎哟,阿阎啊,姐姐们跟小针闹着玩的嘛!好了好了,姊妹们快去梳妆打扮,不要再玩阿阎他老婆了,反正等小针过门后多的是机会可以好好玩个痛快,今天就放遇他吧!」
「好,霓裳姐,就听你的呗!」
霓裳笑弯了腰,甩着水袖将精美的衣裳分了众家姊妹,也不管荆阎气到脸黑得都可滴出墨汁了,领着一班莺莺燕燕各自回房打扮。
扯着荀郝针胸前衣襟入了后院,拧眉看着那张沾满了胭脂唇印的脸,取过挂在衣架上的绢帕递去。
「擦擦,满脸的胭脂印,瞧了难看。」
荀郝针咦了声,衡去铜镜前一瞧,忍不住哎叫:「天!」
「我说你,不喜欢她们这样闹你就躲开,就算推开也成,你这反应,下回她们肯定还这样闹。」
荀郝针腼腆一笑,「姊姊们没有恶意。」
荆阎横了他一眼道:「算我多事。」
「不,不是这样,我、我……」
「还有别的事?」
「没……」
「那就把脸擦干净,然后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别在这里碍着。」
「阎。」荀郝针透着神采的眼眸微暗,将荆阎紧紧搂住,「我喜欢你。」
「我说你啊。」轻松挣开荀郝针的双臂,抽走他手中的绢帕,拿起桌上茶壶,将壶内茶水倒在帕上,仔仔细细将他脸上的红印一一擦去。
「我说你,做兄弟不好吗?这件荒唐事就当作没发生过,阎哥依然疼你,何必这般死心眼?况且你懂得什么叫爱吗?爱跟喜欢,是有差别的,你懂吗?」
荀郝针僵了,先前霓裳姐说过的话,现下又从阎哥哥口中说出。
喜欢?
爱?
喜欢荆阎,喜欢他的人、喜欢跟他在一块、喜欢有他陪在身边的感觉。
这些难道不等同于爱?
街上充斥着各种声音,叫卖声、谈笑声、车轮行进滚动的声音,却无一传入荀郝针耳里,彷佛所有声音全被隔绝在厚重的廉幕外,就这么失神般漫无目的走着,连自己是怎么离开一品楼的都想不起来,脑海中缭绕着尽是方才荆阎说过的话。
什么是爱?
爱与喜欢又有何分别?
何谓至死不渝?
何谓悲欢与共?
生死相许是怎样的感觉?
白头偕老又是如何?
荀郝针离去的隔天,一品楼来了个不速之客,浩浩荡荡携来二十来个跟班。五彩缤纷的艳丽服饰,还穿戴银制的手璎串链等饰品,女子豪迈地弓起一脚踏在椅面上,拍开酒瓶的泥封,如饮清泉般喝着上等的烈酒。
「哇,好喝好喝,中原的酒真是好喝。阎,怎么弄的?让我手下学学,回去也弄上一弄,肯定赚钱。」
荆阎表面上眉眼不动,可桌面下双手握拳握得死紧,恨不得掐死眼前的女子,气得连说话都开始变得有些咬牙切齿。
「安格,怎么是你搬货来,你哥呢?」
「我哥?忙得哩!忙着追他的亲亲宝贝儿,若不是我还记得他答应给你送货,你这批东西怕是放到烂他也不会记得。」
「贝努又有新欢了?」
安格竖起食指摆在荆阎面前左右摇摇,道:「不是新欢,是……」
说了一半,安格转头对着身后的一个跟班问:「那玩意儿的汉话怎么说啊?」
被问话的人一拱手,恭敬地回答:「禀公主,是『挚爱』!」
「对对对,就是这个,挚什么爱的。小乖,回头赏你。」
「谢公主!」小乖一拱手,默默退回安格背后。
荆阎瞠大了眼,正准备喝下的茶水洒了一裤裆,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你……确、确定?」
「就是因为我哥跟他的亲亲太恶心了,恶到我待不下去,只好跑来中原玩玩,顺道帮你送货。」
荆阎顺了顺气,狂笑,「哈,贝努终于栽在女人的手里,活该!」
想当初西天取经头一个遇到的西域商队,就是由贝努带领,各部落都有贝努的女人,数量多到令人咋舌的地步。经过的路线与其说是经商之路,倒不如说是贝努的后宫之旅,就算撇去贝努王族的血统不论,光是分布各地的红粉知己,难怪每到一处总有佳人殷殷款待,伺候之周到,不差于一品楼的顶极贵客。
安格甩甩手,腕上的银铃甩得叮当响,表情说有多奸诈就有多奸诈。「我有说是女人吗?我哥的亲亲可是有八只尺……」
「公主。」先前被问话的小乖,猛地徒安格背后跳出,纠正道:「是『八尺』!」
安格点点头,笑道:「喔,我哥那亲亲是八尺男儿耶!压得我老哥整晚又哭又叫,隔天走起路来都奇奇歪歪。」
「公主,是『奇奇怪怪』!」
「喔!中原话还真麻烦。小乖,本公主没带错你,回头记得来讨赏。」
「谢公主。」小乖露出白牙笑笑,又退回去。
这边一主一仆乐得开心,没注意旁边的荆阎瞠目结舌,魂魄去了大半。
什、什么?
贝努的亲亲……是男人?而且被压的还是……贝努?
咚!清脆的一声,荆阎脑壳着地,晕了过去。
安格手捧一碗清水,认真地对旁边的荆艳问道:「姨,你确定这样没错?」
荆艳一手用绣帕捂着嘴,一手叉在腰侧,贼笑指挥着:「就是这样,来,公主您先吸口水,吸气,然后憋着,准备好没?」
安格憋着满嘴巴的清水,用力吸足了气,点点头。
「来,一、二、三。」
噗——清水徒安格嘴中喷出,散成大片水花,直直射向昏迷在床上的荆阎。
冰凉的液体冷不防地喷在脸上,就算再怎么昏迷,这般折腾下也给弄醒了。
荆阎从床上吓醒过来,恶狠狠地瞪着雨个幸灾乐祸的女人,满脸的水珠还不停向下滑落。
安格兴奋地拍手,乐得开心,「荆姨你这招真有用,刚才我推了他半天都没醒来,还是姨属害。」
荆艳掩嘴贼笑,「好啦!人醒了,公主您要什么尽管吩咐,我家这小子水里来火里去,任凭您使唤。」
荆艳边说边收走先前装满清水的碗,随手将房门掩上。等莉艳一离开房间,安格收起方才玩笑的神情,走过去坐在床沿,举起袖子抹去荆阎脸上的水花。
荆阎顺势捉住安格的手腕,正色问道:「你亲自来中原,目的到底是什么?」
平日里笑闹归笑闹,可对于贝努与安格这两个曾经有段生死共命经历的兄妹,荆阎看得比什么都重视。三人虽无血缘的羁袢,但却比真正的兄妹还要来得亲近。
今日一见安格领着假扮商队的亲信前来中原,便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安格既不当下说破,也就随这小妮子胡闹。况且事情如果牵扯到这两兄妹的皇族身分,怕是没那么容易就能解决。
安格贝齿紧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启口。
荆阎轻抚安格的脸,柔声道:「别想太多,直说无妨。」
「阎,对不起,安格对不起你……」红着眼,哭倒在荆阎怀中,哽咽地诉说。
荀巧巧紧盯着自家小弟的每一个动作,看着荀郝针将准备要上贡的绣品一件件清点好,看一个个箱子贴上封条,看着负责运送的官兵将箱子全抬上车。
最后,看着荀郝针在官兵们的护送下,对着自己挥了挥手,「姊,我走了。」
荀巧巧唯一的反应是,「喔!」
「女儿啊!」荀严揪揪女儿的衣角,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开了口。
「怎么?」
「小弟最近怪怪的耶!」
「嗯!」
「似乎有心事。」
「所以呢?」
荀严看了眼女儿毫无反应的脸,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问:「所以,你不偷偷跟去?爹怕针儿这样心神不宁会出乱子。」
不是他这做爹的不信任已经二十好几的儿子,只不过他家这宝贝天生就少了个心眼,除了刺绣以外,做什么事情都会出乱子,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心不在焉的状况,这趟进贡,还不知这宝贝能否平安到达京城。
荀巧巧扯回被老爹揪住的衣角,附赠一记白眼,闷气地跺了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