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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好说的呢?世间散离的家庭太多了,又哪说得完,只徒增伤感罢了。”她避重就轻地说,你应该庆幸自己有那么和乐的家,又何须来揭我的痛苦呢?”
“和乐的家却吸引不了你。”他看着她说,“我很想再问一遍,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一生,好吗?”
她望着双手,轻声说:“我们为什么要不断重复这些话题呢?”
“因为我太喜欢你,因为我不认为冯绍远能带给你幸福!”他激动地说:“你独自飘泊,需要的是安全的避风港,而不是更多的惊涛骇浪。冯绍远不是安分的人,他本身就是浪,只拍岸不上岸,你跟着他会受苦的!”
“你对他又了解多少?”她惊讶智泉所用的形容词。
“我曾经请朋友去打听他。”他有些不安,“我一直不太信任他,老觉得他出现得很奇怪。我听我的朋友说,冯绍远在学校是个很特殊的人物,很受老师同学的欢迎,不但功课常拿奖学金,在校外还兼家教、闯事业;反正他是精力充沛、野心勃勃、一天当两天用的人,大家都看准以后最有成就的必是他,还有……”
“还有什么?”她听得正起劲。
“有不少女同学喜欢他,把他当作偶像来崇拜,这样的人会随便在马路上追起女孩子,你不觉得很诡异吗?”他说。
她心一紧,表面不动声色地说:“你的意思是,他有那么多的大学女生可以挑选,怎么会看上我这小小的绣花女工,对不对?”
“我绝无此意!”他慌乱地说,汗由脸上滴下,“我说这些,一点也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否则我自己也不会对你情不自禁;只是……只是,冯绍远不是像我这样单纯老实、有话直说的人,他精明又世故,我怕你会受到伤害。”
敏贞看他急得脸都红了,忍不住安慰他说:“你放心,你说的我都知道。冯绍远的师长同学、你的朋友和那些女同学们,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要小心什么,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在视她良久,眼中有著明显的疑惑,令她心虚地低下头来。
“你确定?”他问,见她点头又说:“美琴常说你让人费解,如今看你处理感情的事,我也不得不承认了。有时候感觉冯绍远和你很像,我是说对事情的态度、说话的口气,甚至举手投足,都给人相识已久的感觉。这就是为什么你受他吸引的原因吗?”
“我们干嘛一直谈他呢?我比较想知道你对未来的感想和计划。”她设法转移愈来愈危险的对话。
“你们回避问题的技巧也是一流,”他顿了一下说:“我昨天去找过冯绍远了!”
“什么?”她惊跳了起来。
“我只想表示失败者的风度,和他做个朋友而已。”他坦率地说。
“天呀!我不是一个输或赢的奖品,而其中更没有什么竞争对手,你去找他责在太可笑了!”她懊恼地说,最主要绍远根本不知道她利用他让智泉断念的事,这下子又越界闯祸了!
“是吗?他似乎不排斥我去说明呢!”他直说,“不过,我也警告他,若他有负于你,我一定不会饶恕他的!”
“智泉哥,你这样干涉我的事,会害我很难做人呀!”她啼笑皆非地说。
“我只是怕他伤你,也顺便告诉他,你虽然无亲无故,却也不是全然孤独,至少有我当你的靠山!”他说。
绍远听到这些话时,表情必然很可笑。敏贞轻叹一口气,眼前的智泉一脸侠义豪情,他了解他淌的是怎样的一淌浑水吗?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感情的世界,负与不负,外人都很难插手的。”她说。
“你怎么和他说的一样?他还说……”他迟疑着。
“他还说什么?”她催促着。
“他说真正握有伤人利器的是你,注定要受罪的是他。我当然不信,你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子,说话声比风还轻,脚连一只蚂蚁都踏不死,怎么会去伤人呢?”他说,”我愈看冯绍远愈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无论你多有把握,都要提防他,好吗?”
“我会的。”她晓得不顺他的意,他还会叮咛到明日,“我会小心冯绍远的。你该回宿舍收拾东西了吧?”
智泉总算结束了这段谈话。
绍远会如何想呢?这几个月他虽然不时来探望她,但两人都在言明的友谊范围内,不曾逾矩过一次。这回偷偷拿他来拒绝智泉的感情,不知又会闹出什么风波来!
希望绍远还有一点君子风度,就当智泉造访的事不曾发生过,连提都不要提。
敏贞穿过窄洞,看见绍远坐在台阶上看书,就隐约知道大事不妙。
黄昏的斜阳照在他身上,形成一股金光,她细声慢走,不想惊动他,他却抬起头来。
“嗨!你去参加高智泉的毕业典礼,怎么那么晚才回来了”他带着笑容说。
“还吃饭拍照呀!”她反问他:“你不是回秀里了吗?怎么还有时间在这里闲坐?”
“我就喜欢坐这位子,不冷不热,温度适中,等人是刚刚好的。”他起身让她开门,却挡住她说:“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敏贞循他的视线望去,原来的旧风铃不见了,换上了一片片的长铜铃,还有五彩的小玻璃珠围绕,仿佛要应和他们似地,一阵微风吹起了铮铮综综的清脆声音。
“下次只要我摇一摇铜铃,你就知道我来了。”他笑意十足地说。
“那如果台风下雨,天天响个不停,怎么办?”她皱着眉说。
“正好天天提醒你我的存在呀!”他笑着说。
“真可怕!”她三个字都用重音。
她虽然一脸的不苟言笑,内心却很喜欢这种轻松的谈话方式,比起在秀里的怨恨别扭及针锋相对,是不那么伤人伤己。
进入屋内,他又从袋子拿出几个精致的小纸包,说:“刚上市的香片茶包,味道不错,要不要试试看?”
他说着就拿热水瓶泡茶,一股淡淡的荣莉茶香散溢。
她轻啜一口。
“怎么样?”他紧张地问。
“很道地。”她在杯缘闻着茶香,假装不经意地问:“我阿嬷、阿爸都好吗?”
“都不错,你仍是他们唯一的烦恼。”他见她没反应,又说:“新竹的刘家又来催婚期,敏月还是没有答覆,她一心要等你回去参加她的婚礼。”
敏贞走到绣架前,心烦意乱地说:“他们为什么不当我死了就算了?难道我一辈子不现身,敏月就一辈子不嫁人吗?我不相信!”
“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呢?他们爱你,死是他们最不愿想到的字眼,你为什么不试着体会他们的心情呢?”绍远无奈地说:“我懂得那种滋味,所以有好儿次都忍不住要吐露你的下落……”
“你不可以,你答应过的!”她瞪着他说。
“对你的承诺,我没有一刻敢忘。事实上,我也是很自私的,不愿再冒被你怨恨的险,也舍不得放弃我们之间难得的和平相处。”他说,“只是,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准备好呢?”
“我真的不知道。我宁可保持现在的状况,我好怕一旦回秀里,又会回到过去作茧自缚的我,让每个人都痛苦不堪,你懂吗?”她语气里有着惧意。
“不管我懂不懂,向来只有接受的份,不是吗?”他说完又在袋子中翻找一阵,拿出一样东西,“我的口琴,你有一次问我还吹不吹,我今天就特别带来了。”
“我记得你老吹些悲凉的调子。”她说。
“其实我最早学的都是快乐的曲子。”他说着便吹起“王老先生有块田”、“火鸡跑到菜园里”的轻快民谣,还加了些滑稽的伴奏。
敏贞忍不住跟着唱出声,他看到她高兴,就把口琴递过去说:“送给你!”
她很讶异,他的表情仿佛又回到小时候送她草蚱蜢、竹蜻蜓的绍远。
她轻轻摇头说:“我又不会,你送给我做什么?”
“你离家以后,我就没再吹过,你是我唯一的听众,放在你这里不是最恰当吗?”他解释说。
她只好接过来,第一次审视那银白身的袖珍口琴,上面还刻了几个日本字。
“这是小学老师中村先生回日本前送我的。”他说,“他也是我的口琴启蒙老师。”
“这不是很珍贵吗?”她又有些犹豫。
“我送你的东西虽然不值什么,但都是珍贵的。”他意有所指的说,接着又在袋子里拿出一叠书,“这是让你准备明年家专考试用的,下次我还会带一批来。”
“天呀!你差不多把家当都装来了,你家人不会觉得奇怪吗?”她翻着书说。
“他们是很纳闷,尤其看我没有以前回得勤快,一回去又坐不住地想来台北,就怀疑我交了女朋友,还吵着要跟来看呢!”他很正经地说。
“真的?那你千万别再来这里了!”她紧张地说。
“吓你的!看你脸部白了。”他笑一笑,眼神突然变得严肃说:“高智泉来找我,说你选择了我,还恭喜我得到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敏贞的脸一下子由白转红,整个人尴尬极了。她本以为如此愉快的谈话,可以蒙过智泉这一关,没想到绍远来个先礼后兵,降低她的戒心,再冷不防一问,害她连做无辜状都没有机会。
她原可像从前一样,踞傲地把头一偏,冷冷地不理不睬,反正他也不会相逼,但她不忍破坏两人目前的新关系,只有简单地说出实情。
“你也知道,高智泉一直对我表示好感,我曾委婉拒绝,但他总不死心,”所以我情急之下,只好拿你当挡箭牌。”她不安地说:“我这样‘利用’你,你不会生气吧?”
“只是‘利用’吗?”他看着她问,“我却是当真的,我多么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你是属于我的。”
“你不该说这种话,你明知道那不是真的!”她急了起来,只差没有跳脚。
“为什么不是真的?因为我没有资格吗?”他仍不放松,“你还是把我当成一个奴仆,可以随便‘利用’,完全不顾我的立场和感觉,对不对?”
刚才气氛还好好的,一提到这件事就不对劲了。她本来以为他会一笑置之,结果却碰到两人的痛处。既是她先犯规,想板下脸孔也太迟了,只好故作委屈说:“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我把你当成朋友。以为你会愿意帮忙,为什么要扯得这么复杂呢?”
“有你在,事情永远不会单纯的。”不等她辩驳,他又说:“昨天高智泉一来,就大声宣扬对你的爱,然后以你的保护者自居,自以为是地警告我,若我对不起你,他一定不会饶过我。有好几次我真想叫他滚一边去!他有什么资格?我认识你已经十七年了,要谈保护、论靠山的是我,不是他!”
“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去找你,你为什么不把它当作一个笑话,过后就忘掉了呢?”她想结束这个话题。
“一个笑话?我和高智泉却都非常的认真!”他盯着她,若有所思地说:“事实上,你玩的每个游戏,我都全力以赴地配合,你不认为现在是听听我的感觉的时候吗?”
敏贞有预感,他又要去拨散他们之间的浓雾,而且这次还带着眩目炙人的万道金光。刚才她就不该放低姿态,应以平日的任性耍赖来挡掉危机。
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堡垒,她仍再做最后的努力,“绍远哥,我们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你不愿意听吗?但我却再也忍不下去了!”他闪避她的眼光说:“我昨晚一夜没睡,今天也什么事都做不好。我一直在想,我并不气高智泉,我对他反而是又嫉妒又羡慕,因为虽然你拒绝了他,但他至少可以公开地表达对你的爱意,理直气壮地说出他对你的关怀!为什么我就不行呢?为什么我就要被迫隐藏自己的感情,压抑内心的渴求,连一句我爱你都不能说、不敢说呢?”
她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坦白,吓得往后退一步。往日所极力平抚的痛苦纠葛,又瞬间潮涌,她激动地说:“不要和我谈爱!你根本不爱任何人!你的眼中只有财富地位,你的感情渴求都是冰冷的野心企图,你怎么敢大言不惭的说爱呢?”
他浑身僵硬,双拳紧握,敏贞可由他脸上的肌肉,看出他极力地自我克制。
死寂的几秒钟后,他发出一声长叹,说:“敏贞,你要永远把自己困在成见和仇恨之中吗?你就是不肯张开双眼来看清事实,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怕,我说的就是事实。”她的心快速跳着,“你不是亲口说过,你要脱离贫穷,追求财富地位吗?你还因此要娶我姊姊;没有我,你们早就结婚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