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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次态度上先冷淡了?也没有,张义民虽然从心底里看不起徐援朝,但他对市委书记宠爱的这个公子,一贯的原则是接近他,怎么会表现出冷漠呢。平时遇上再紧急的事儿,他看见徐援朝都要停下来,寒暄一通。慢慢地,张义民才发现徐援朝冷淡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对所有大院的工作人员,包括那个从小抱过他的老花匠。原来,这小子狂了,社会宠惯了他那颗优越的灵魂,使他又重新意识到他原来是这座城市的“太子”。张义民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落在地下的心充满了对这个“太子”的仇视和轻蔑。总有一天,他要把徐援朝这类八旗子弟,踩到他的脚下。但他现在犯不着得罪徐援朝。于是,只要那位“太子”迎面骑车过来,他还是招招手,不管对方是否答理他,只是在自己招手的时候,心里总要骂一句“这个混蛋”。三年前,徐克退居二线,调到北京,高伯年当了市委书记,张义民才不把徐援朝放在眼里。徐克管不到他头上了,以后,两个人在利华别墅相见,便互不理睬,擦肩而过,也形同路人。
今天,徐援朝掉头追过来主动跟他说话,想干什么,难道是为羞辱他?
“开句玩笑嘛,哈哈。”徐援朝拍拍张义民的肩膀,“刚听说,老弟荣升大处长了。”
张义民不认为徐援朝是恭维他。这小子不是普店街的住户,把处长这个角儿会看得多重。在徐援朝眼里,局长,部长都算不得什么。他笑笑,反唇相讥:
“我可听说,你早是个老科长了。”
徐援朝仿佛什么也没听出来,仰脖哈哈一笑:“老皇历了。不像老弟,市委第三梯队,前途无限量。”
摩托车后座上的牛仔短裤女郎不耐烦了:“别逗了,有事没事呢?你要说你在这儿说,我先骑车回去了。”
徐援朝没有回头,只是用手向后拍拍那姑娘的屁股:“别闹,耐心点。”然后又对张义民说,“这么热的天,回家干什么,走,到我们家玩玩去。”
“谢谢,我还有事。”张义民目前并不想与他深交。
“别蒙人了,都快十点了,这么晚能有什么事?别摆谱了,你天天到这儿来,敝人寒舍你还没来过。走吧,随便坐坐,就当认个门,跳跳舞,正缺个男伴。”
徐援朝的邀请,在张义民眼中是自己的胜利。他终于让这个“太子”知道了他的分量,居然低头主动向他表示要交个朋友。但是,如今的张义民已经不是刚刚跨入厦门路222号大院的 那个小秘书了。他自信自己能成为这座花园主人之一,高家家族的成员的日子为期不远了。他早已没有去见识一下徐家的欲望。他现在去徐家就是赏光了,他不能赏给徐援朝这个光。
“等没事的时候再说吧,现在没时间,明天市政府又是一天会,我得早点休息。”他的这番话,是为着表示一下自己对徐援朝的轻蔑,强烈的报复欲支配着他。
“少坐一会儿呗,今天我家从北京来了几个朋友,认识认识对你有好处,北京信息多灵,你不想多了解点什么?”徐援朝漫不经心地踩着摩托,似乎在等待张义民的最后决定。
“北京的朋友”这几个字让张义民心动了。看样子徐援朝也算真心实意,去就去,认识几位北京的干部子弟还是很有必要的,谁知道将来哪道门向他开呢?
徐克这幢房子,看外表与高伯年那幢样子区别不大,但走进那扇雕花大玻璃门,张义民立刻发现了它们的不同。这幢房子有一个十分宽大的前厅,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光可照人,像个舞场。从门口到二楼楼梯上,铺着一条紫红色的长地毯,另一条紫红色地毯拦腰横跨,两端伸向一楼两侧的棕色菲律宾木雕花房门口。徐克毕竟是市里的元老,他的住宅从内部结构到装饰都比高伯年的房子气派,考究得多。
张义民随徐援朝走进一楼左侧的房间。
房间很空旷,摆着三套沙发,上面坐着几个男女,显然他们就是那些飞车的男士和飘香的女士。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说过的那位高伯年的未来女婿,现任市政府综合计划处处长张义民。”
几个男的站起来,向他伸出手。徐援朝按着张义民的肩膀,给他介绍:“郭小军,中组部的,李建民……”
“中组部”三个字使张义民的思维停顿了太久,以致没听清下面的名字,只记住了“外经委”、“中华贸易总公司”、“振华经济开发公司”这几个对他没有太大吸引力的单位名字。
“这位,你一定认识,他是柳副市长的弟弟柳若明,咱们市赫赫有名的华厦农工商联合总公司的副总经理,百万富翁。”
柳若明长得文雅、秀气,和他哥哥很像,所不同的是他眼中有一种咄咄逼人的神态,而柳若晨是一副书生相。
“听我哥哥介绍过你,年轻有为的青年干部,今天认识你十分荣幸。”柳若明蛮有风度地握握张义民的手。
“比不了你,年轻的总经理,我很佩服你哥哥。”
徐援朝拉着张义民走向那几个姑娘,她们却好像没看见他俩,仍在各行其事。剪指甲的剪指甲,削水果的削水果,随着音乐晃晃的还在晃,甚至连眼皮都不抬。这多少让张义民有点尴尬,自惭形秽。
徐援朝发现了双方这一神态的微妙,便笑着拉过来和他俩一同回来的牛仔短裤女郎:“罗晓维,咱们市里著名女歌星。大名鼎鼎,电视里一定见过吧?”
大名鼎鼎?张义民不知道,他从来不听那些浑身扭动,有气无力的通俗歌曲。他很少看电视,晚上不在家,到高伯年那儿又不看这种节目,所以没机会在荧屏上认识她。为了礼貌,他还是伸出手:“呵,久仰,久仰。”
罗晓维让他们俩一恭维,显然是高兴了,拍了徐援朝的后背一下:“就你那么迂腐,还一本正经地介绍什么,一起玩玩呗,一会儿不就熟了?”然后,她拉过张义民,“来,我招待招待你,想喝点什么?可乐还是橙汁?”
徐援朝笑了:“好了,义民今晚可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照顾我们哥们儿。”
张义民被拉在沙发上。罗晓维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递给他,自己打开一瓶矿泉水倒在杯子里,又加了两块冰。“喝吧,都热死了。”她坐在张义民的沙发扶手上,一股香气直冲张义民而来。
张义民觉得有点发晕,刚才罗晓维拉住他的手时,他就有点发傻,虽然他已经在名义上交过两个女朋友,可还从没有跟一个女性有过任何肌肤的接触,女孩子的肌肤对他还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圣地。他不由得往远处悄悄挪了挪。
“北大毕业的?”罗晓维喝完杯里的水,问他。
“不,师大的,怎么?”
“北大进入政界的最多。”罗晓维笑了。
“你呢?音乐学院毕业的?”
“酒吧学院。”罗晓维又笑起来,“从酒吧走向荧屏怎么样,这条成功之路还算可以吧?”她为自己又开了一听橙汁,倒在杯子里,“不过,我曾经考过,可没考上。其实,如果考上了,生活也许就没有像现在这么自由自在。那些大学生心高脸皮薄,干这个怕丢面子,干那个怕失身份,死抱着洋腔洋调和那张干巴巴的文凭活一辈子,绝成不了红歌星。白白有个好嗓子,唱的歌儿没人听。他们也羡慕我们赚钱多,可又放不下架子来抱我们的饭碗,只好看我们到处组合演出,灌带子,出名,唱红,白白干瞪眼。”
罗晓维大大方方地谈着,就像跟一个早已熟识的老朋友谈天,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这态度感染了张义民,“名”和“利”其实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但他从来回避谈这个。她却直言不讳,毫不顾忌,这倒使他不由得羡慕起她来。他注意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姑娘。她有二十二三岁,刚才脱掉了套在外面的蝙蝠衫,里面是一件薄薄的米黄色连衣裙,领口开得很低,短短的头发,圆圆的脸,两只黑黑的眼睛,配上小巧的鼻子和嘴,整个人显得十分娇小可爱。
“现在人们都想弄张大学文凭,你这种思想倒很特殊。不过,人的追求不同,所以不能一概而论。”
“当然,像你这样的大学生中佼佼者,又另当别论。”
徐援朝朝他们走过来:“哦,看来你们谈得很投机。”他拍拍张义民的肩膀,“不陪我们晓维跳跳舞吗?”
“不,我不会,你们跳吧。”张义民忙摆摆手。他跳舞并不外行,他是为高婕学的。高婕是歌舞团的,未婚夫怎么能不会跳舞!可他今天不想跳,尤其不愿在这里跳,这种环境和气氛,他很不习惯。
“咳呀,你这么好的身材,不会跳舞太可惜了。来,我负责教你,保险一教就会。”
张义民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大灯已经关闭,四面壁灯亮了,屋顶上一盏转球彩灯转了起来,把一束束五色光柱抛洒在正在舞曲中起舞的对对男女的身上。而且,他们的舞姿很特别,跳舞时不仅搂着腰,而且脸贴着脸,几乎是全身都紧紧地贴在一起。他不由得心里一阵狂跳,脸也红了。
“来,怕什么,都是自己人。”罗晓维站起身,拉住他的手,“家庭舞会的优越性,不怕出丑,没人笑话。”
“好了,晓维,好好照顾我的哥们儿。”徐援朝笑着拍拍张义民的手,“别犹豫了,快跳吧。”
罗晓维的手又小又软,张义民觉得自己的手发烫,像一股热流,由与她接触的部分流向全身,他身不由己地站起身。怕什么?不是还有中组部的干部在吗!这里的男性公民们哪个不是有头衔和身份的人,他们既然不怕,自己又怕什么?跳跳舞又何妨?只要注意保持距离就行。
他和罗晓维转入舞池。
“你原来会跳呀,为什么说谎?”罗晓维很快发现张义民的舞步很熟练。
“我是不习惯你们这里。”
她笑笑:“这有什么?跳舞本来就是为了寻求快乐和刺激,何必假正经,像你这样,恨不得拉开几尺的距离。”
“不,跳舞是种体育性的娱乐,它……”
罗晓维笑起来:“那您去体育馆好了,最好您只用一个小指头顶着我的腰。”
“那不行,转起来,我非摔倒了不可。”
“不会的,我会立刻抱住你的。”
他情不自禁地搂紧了她的腰,她也顺势把身子贴向他。他感到了那凸起的少女柔软而又敏感的部位,触到了她细细的发丝,闻到了阵阵袭人的香气。他觉得自己再一次发晕了。他闭上眼,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梦一样的世界里。拥靠着罗晓维迷人的身体,陶醉在这音乐中,他忽然觉得人生并不都是奋斗,也有舒适和感官的享受。这个舞池中有最现代的性观念,也会使人产生最原始的性感觉。他的手不由朝她的腰部下面滑去。
突然,外面几道划亮夜空的闪电,又响起一阵滚动的闷雷。张义民吃了一惊,手松开了。
“天要下雨了,我得赶紧回家。”他说。
“援朝刚才对我说,今晚不让你回去了,就住在这儿,这是我的任务。”罗晓维并不松手,话里似乎有某种暗示。
住在这儿?张义民又是一惊。不,陷得太深就无法自拔。他是高婕的未婚夫,高婕可以走得很远,可他却一步也不能走错。
“不,我得回去了。”他猛地推开了她。
第 六 章
一
市政府大楼,六二○会议室,人称“政府决策地”。凡有需要研究的重要问题,都在这里召开市长办公会。
今天,确有一个重大方案要在这里出台———市政交通改造的二号方案。秘书在会后起草会议简报时,把这次市长扩大办公会议称为:“本年度市政府最重要的一次会议”。办公厅主任却将这句话抹去,改为:“这是一次对我市市政发展有着关键性作用的会议。”
阎鸿唤又抹去办公厅主任的话,写上这么一段文字:
“我们掀翻第一张多米诺骨牌,群众会很快看到城市建设将发生的一系列连锁变化。事实会证明,这一造福于民的方案对一座城市的发展是决定性的。”
这是根据七一五城市发展总体规划制定出的一个交通改造工程方案。方案一经实施,等于给这座城市动了一个改头换面的大手术。根据七一五总体规划:整个市区将分解成几个相对独立的综合区,将中心区北移。考虑城市发展沿革、地形特点、新旧区之间的关系、公共场所的现状,以及近郊土地使用条件等因素,在市的四郊建立四个外围区。形成市区、综合区、居住区三级结构体系。在总体上将城市各项高度集中的复杂功能活动,从功能和时间上分解开来,形成彼此隔离而又相互联系的有机整体。以解决目前城市布局混乱、中心建筑密集,人口稠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