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憾,可真有一天,家福要是跟她吹了,她会不想活。
“没见到。我只在工地外边碰上宝柱刚买煎饼果子回来,说建华也在工地上。”
“噢。”义兰怪自己,怎么还是老想着提提他。
“义兰,我跟你商量个事。”
“别黏黏糊糊的,说吧。”
“我想捐一万块给道路改造工程。”
“什么,一万?”义兰惊讶地望望家福,随即又眨眨眼,“你捐八万和我有什么关系?”
万家福轻轻把一只手搭在张义兰的肩膀上,有点战栗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只要她不反感,就表明他们的双边关系可以发生第二次飞跃。
义兰果然没有反感,仿佛他的举动很平常。对呀,自己这么多天怎么就是连碰都不敢碰她一下。
“当然和你有关系。现在我的手头有三万,加我爸爸那起码有四五万,总共七八万,将来还不都是咱俩的。”
七八万?家福的话这次像是实打实的。
“你真要捐?”
“我想了好几天了,你没见报纸登着一个工程师捐了五千块,听说捐款的人不少呢。”
“你疯了,还是冒傻气?谁愿捐谁捐,咱不捐!报上见行字,掏一万块,吃饱了撑的!”张义兰尖着嗓子喊起来。一万块在她眼里数字太大了,如果不是跟万家福好上了,她做梦也没奢望过自己会有一万元。她似乎已经觉得这钱就要从她手中撒出去了:“你嫌钱多了,工厂不办了?”她知道一提工厂,家福就会把手攥得紧紧的。
“工厂一定得办。你等着吧,到老了,我准是一个大企业家。但要想实现这梦,得先起家。光有钱不行,还得捞点政治资本,有一定的社会地位。甭说花一万,花两万也值。你想,捐五千,报纸上就那么吹,我捐一万,报纸,电台,电视台还不一齐上,到时我就成名人了。区政协委员就当定了。你别看现在办工厂,这也卡那也卡,有钱也白搭。如果一旦我成了知名人士,谁敢卡我?这道路改造工程是市长亲自抓的,我捐款,市长准高兴,闹不好还得接见我,只要能和市长连上线,我的事业就畅通无阻。”
万家福认为,要想干大事业,目光就不能短浅。
“道路改造缺你那一万?国家有的是钱,你就别做美梦了。到时鸡飞蛋打你别后悔。”
“我的情报很准。三个渠道向我传递了信息,第一是你哥。他告我,修环线,阎鸿唤凑钱难着呢。今天,宝柱又说,工人干活都玩了命,上面却不让发奖钱,这不说明,市里没钱嘛。第三就是报纸宣传了。为什么宣传工程师捐五千?这就是政府的希望,希望老百姓都跟这个工程师学。现在捐一万,准能捞个资本,别人要再抢了先,你再捐一万元,也差大事了。”
“国家没钱,就别修。”
“这你就不懂政治了。”万家福晃着脑袋,“就从这一点,我看准阎鸿唤是个干大事的人,将来一准能上……”
他指指天。
“阎鸿唤上去了,还能带上你?”
“他到了中央,当然带不上我,我算老几?我也不是当官的材料。我要的是护身符,就像你哥,给市长当过秘书,谁敢惹?现在市长缺钱,我带个头,这就叫政治投资,成为阎鸿唤的政治股东。”
“说的是什么呀,我听不懂。我就一条,扔出去一万我得听见响儿,要不,我可不饶你。”
张义兰俨然已经是七八万元的主人。
两人说得热火,忘了点。一个钟头过去了,只有来往过路的,没有在摊前停留的。人们逛衣服市场,喜欢在一溜几十个上百个衣摊前,挑着样式,比着价钱买。就剩一个摊,汽灯都显得冷落,又失去了参照系数,索性没人瞧摊子一眼,况且深更半夜冷天冷地,谁都急着往家奔。他们的脖子越缩越短,腰越来越弯,不停地跺脚,还是冻得发麻。
“收摊吧。”义兰有点上下牙打架。
两人动手拆摊,装车。
“冷不冷?”家福握握义兰冻红的手。
“废话!”义兰娇嗔地说。
“一会儿,到没路灯的地方,我搂搂你就暖和了。”
“去你的。”义兰推了家福一把,她常看到晚上墙角街边一对对男女亲昵,曾经羡慕过那些被小伙子爱抚的姑娘。家福的话使她心里美滋滋的。
“怕什么,我俩搞对象,正大光明,早晚结了婚还不是一回事。”家福握紧了义兰的手。最近张义民的态度突然有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看见万老头又亲热又客气。家福爹心里的气消了,同意了家福和义兰的事。
“呸,谁跟你结婚,到现在连个定婚戒指都不给我买。”义兰嘴硬,身子却有点发软。
“只要你同意,明儿我就买。”万家福大喜过望。
“我可要好的,上面带猫眼的,店里小蔡结婚时就戴一个那样的,谁见了谁都说好。她那还是假的,我得要真的。”
“没问题,哪个最贵,咱买哪个。”家福紧紧握住她的手,往自己怀里拉。
张义兰挣脱开:“你甭动手动脚的。买了戒指,才算定婚,到那时……”
她抬眼瞧瞧万家福一脸窘相,又笑了,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到那时,我什么都依你,随你的便……”
万家福高兴了,顺势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义兰吓了一跳,脸刷地红了,赶紧看看四周,忽然她一拽家福羽绒服的袖子。
“哎,你看那是谁?”
家福顺着义兰的眼看过去,迎面走过来推车步行的一男一女,两人漫步低语,像一对恋人。仔细一瞧,男的竟是史春生,女的却不认识。打个招呼吧,他刚想张嘴,义兰又一拉袖子:“快背过身去。”
家福和义兰背转身子。
史春生仿佛并没发现街上还有人,两个人低头慢慢向前走去,走出五十米。义兰悄悄转过脸,看着不远处那一对:“春生在外边搞破鞋呢。”她诡谲地说。
“怪不得他闹离婚,原来有个第三者……”
两个人同时转过身,望着那一对儿的背影,为今晚上这个重大发现而兴奋。
今晚太来劲儿了,义兰想。
“你打算怎么办?”春生问黄砚秋。
黄砚秋到底还是被开除了。
戴维签的决定。春生和工会主席出面干预,无济于事,反倒使戴维愈加怒不可遏。戴维已经忍耐很长时间了,没有副总经理的阻挠,黄砚秋早被开除了。没有制裁就没有管理,没有严格管理就没有凤华的发达和利润。
怎么办?是指工作,还是指生活?黄砚秋听不出他问的是什么。工作,无非是回到原来的饭店去。那是中国人出钱盖的由中国人管理的中国人的天下。虽然饭店的工作条件、设备条件比凤华差,还会遭受别人的冷嘲热讽,但总能容纳她。虽然在那儿下级对上级也绝对服从,遭到的麻烦并不比凤华少,甚至很多事会更难办,但她还是愿意在国营饭店干。那里总有自己说话的权利、争辩的权利、发泄不满的权利,而在凤华没有。当她衣冠楚楚、风姿动人地候立在豪华的前厅时,当她忍受着那个蓝眼睛的戴维无情的斥责时,甚至当她从那白种人手中接过一笔为数丰厚的奖金时,她总有一种寄人篱下,受人奴役的心理失重感。被开除,何尝又不是件好事?只是离开了史春生,她的生活将变得黯淡无光。生活,下一步的生活倒是她想得更多的事。丈夫不肯离婚。男人嫉妒起来比女人更厉害。他认定她是另有目标才和他离婚的,仅仅因为这种推测,便坚决不肯离婚。两个人的存款被他藏了起来,孩子送到了奶奶家。她想孩子,就得到婆婆家去看,而每看一次孩子就得忍受一次婆婆指鸡骂狗的恶语中伤。她爱孩子、想孩子,这种心理被丈夫看出,便提出了离婚的条件:孩子留下,东西什么也不许拿,一个人滚蛋。她可以不要东西,但孩子,她一定要。离婚条件谈不通,离婚成为悬案。她听说,夫妇因感情不和分居两年,调解无效,街道就可以判离,于是便搬回自己娘家住。没想到那男人又找上门来,赖到晚上不走,声明若不同床,他就要把她的丑事嚷得她家街坊四邻全知道。她的父母是一对怕事的中学教师,从没见过这种架势,只好压服女儿。她不肯,她没有丑事,不怕他闹。结果他便闹翻了天,气得父母连她一起轰出家门。她只好回到那个“家”。晚上回家,她做好饭,他进门便吃,吃完又去打麻将牌。她洗衣服,看书,困了就睡。刚一入睡,又被半夜回家的他砸醒,粗鲁的蹂躏和无数个下流的提问。她不回答,他就打就吵就骂,吵骂打到他自己都失去了兴趣和力气,才停止。她蒙上被流泪,泪干了,天也亮了,爬起来还要去上班。这种循环往复的生活,她过够了。
“我也不知道。”她只能这么答。
“别没信心。”他说。
“你指的什么?”
“都指。工作、生活。”
“你呢?怎么打算的?”
“我得在凤华坚持下去。一直到把凤华的管理权全部抓到手。十年的合同期不算长。既然国家付出了高昂的学费,再难以忍受,我也不想半途而废。”
“十年以后,我若想回来,那时你要不要我?”
“当然要。”史春生抓住黄砚秋的手臂,“回去后,可能会听到些风言风语,不要理睬它。一心把凤华管理上的好经验拿过去,试一试。争取闯出一条适合中国国情的饭店管理路子,到时候,我请你回凤华当副经理。”
黄砚秋苦笑一声:“我不过说说而已,和你在一起工作是不可能了。我给你惹了不少麻烦,心里总觉着对不起你,过去心里有什么苦闷,愿意和你说话,以后分开了,也就没了谈心的机会。”
“你遇到什么事儿,就给我打电话。”史春生心里感到苦涩。每当他和黄砚秋在一起,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的老婆王敏和那个占有黄砚秋的丈夫。该诅咒的婚姻,一条横在他和她之间的深沟。
“不,我不想让别人猜测、说闲话。”黄砚秋摇摇头,“我要挺着腰板儿活着,你更需要这样,对吗?”
史春生默默地走着。是的,为了他现在的成功,他不能让流言伴随着自己,而他们的周围总是有一些过分“关心”别人私事的人,把别人的痛苦当作自己兴奋的谈资。他爱身边这个女人,他同样爱自己的事业,与他的“野心”相比,他又把一切看得很轻,在他卧薪尝胆之际,自己不能落个“第三者”的名声。在中国,“第三者”是个千钧重负,再硬的汉子也要被压弯的。理解、信任、成功……随之而去,议论、指责、恶名……阴云般密布在命运的头顶。
为了成功,他必须克制自己。
他一直把黄砚秋送到家门口。望着她缓缓走上台阶,消失在那扇黑门里。
他久久地站在那里,痴呆呆地凝视着那扇窗口,直到那双脚站得发木,脸颊冻得发疼。
他的理智提醒他,该离开了。离开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史春生回到家,一头躺在床上。
王敏早哄着了孩子,正抱着个洗衣板在大盆里洗衣服。过去住平房,自来水龙头在胡同里,洗衣机用不上。搬进楼房后,很多人家都买了洗衣机。王敏说了几次想买一台,史春生也答应了几次,至今仍没有买。
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感情。王敏整天照看孩子,上班,做饭,洗洗涮涮,要说也够操劳的,可他不心疼,反而看着她心烦。如果他看到黄砚秋每天下班还要吭哧吭哧地用手洗衣服,他准立即买台洗衣机给她送去。他不能否认自己的这种感情,他与黄砚秋人分开了,感情却维系着。饭店里美方管理集团中有个香港雇员给他看过手相,说他婚姻不到头。以往他一向不相信这些,这一次却暗自吃惊,不得不相信,手相有些道理。难道他能和王敏过到头?与其这样和她生活一辈子,他宁愿一个人。
“怎么今天又回来这么晚?”王敏压住心里的火,装作关切的样子问丈夫。
她早就怀疑史春生有外心,不然哪家的丈夫会心里没有孩子、老婆和自己的家?而史春生早出晚归,回来就阴沉着脸,不说不笑,家里的家务什么也不管。她暗中做了调查,史春生每星期只值两天班,其他时间就该六点下班。可他从没有八点以前回过家,哪去了?她悄悄跟踪过两次,发现了他的秘密,他和一个女人骑车朝他回家相反的方向骑去。王敏用自行车驮着孩子,跟在后面,围着大马路绕,第一次怕孩子冻着,没有跟到底,第二次绕来绕去,把人跟丢了,自己也差点迷了路。凭她以往的脾气,她早就追上去揪那个女人打起来,看看哪个婊子敢夺她的丈夫。但人往往在走背字时,考虑问题更细致。她思忖,她要是追过去一打,反而帮着他们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