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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真美,母后。”
“的确,真的很美。”
“天上都是光线,好刺眼。”
“没错,我们要感谢神。”
“好的。”
两人松开彼此的手,跪在地上双手交握于胸前,向上天表达感谢之意。
阳光浸湿卡尔的全身上下,他感觉到发自体内的温暖。
卡尔全心全意地祈祷:
——神啊,请您务必让母亲脱离这座监狱。
——路过能够拯救母亲,我不在自己的下场。
——神啊,请务必达成我的愿望。
这时从远处传来螺旋桨转动的声音。
卡尔睁开眼睛,跪在地上仰望天空。
一架纯白的飞机即将飞过中庭上空,机身两侧的双翼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中,闪耀着银白色的光辉。
飞机悠然自得地在云朵间嬉戏,游走在清澄的蓝天中,仿佛是神明回应卡尔的祈祷,派遣这架飞机来到此地。
卡尔指着飞机对身旁的玛莉亚说:“母后,我将来也要坐在那上面,飞离地面。”
“卡尔,你想要当飞行员吗?”
“飞行员?”
玛莉亚露出微笑,温柔地摸着卡尔的头说:“就是指飞在天上的人。”
“飞在天上的人!”
卡尔的眼睛亮了起来——飞在天上的人,多么迷人的主意!
“没错,母后,我以后要成为飞在天上的人,要像那样帅气地飞在空中。”
“这是一个很棒的梦想,你要成为飞行员,自由自在飞在天上,不受任何人拘束。”
“我要成为飞行员,用飞机载着母后,和母后一起飞到天上。”
“谢谢你,这样我就可以和你一起飞了。”
“我一定要和母后离开这里,飞到天空。”
飞机不久之后便飞到远方,但母子两仍紧紧凑在一起,冬天白色的光线投射在幸福的中庭里,在一旁监视的典狱长即使过了约定的时间,仍旧让两人继续待一会儿。
这一天,卡尔的咳嗽终于停止了。
数天之后,玛莉亚被单独带出牢房,不知被送到何处。
卡尔询问典狱长母亲的去处,得到的答案是‘审判’,他从来没听过这个词,只能环抱不安的情绪在黑暗中一直等待母亲的归来。
过了三天,玛莉亚终于回到牢房,她的态度平静而沉稳,看不出和离开之前有任何不同。
“卡尔,我们今晚一起睡吧。”
玛莉亚以淘气的口吻这么说。
卡尔歪着头思索一会儿,说出模范生的回答:“我将来要成为伟大的国王,所以必须能够一个人睡觉。”
玛莉亚温柔地摸了卡尔的头,说:“卡尔,你已经不用成为国王了。”
“为什么?”
玛莉亚想了片刻,微笑着回答:“因为那会让你变得不幸。”
“不幸?”
“你不是想当飞行员吗?”
“没错,我要成为驾驶飞机的国王。”
“你只要成为驾驶飞机的人就可以了,当一个普通的人。”
“普通的人……”
卡尔的胸口感到有些无法释怀,他不了解母亲这句话的同意。
“我们今晚一起睡吧,你已经不用当王子了,至少让我在今晚扮演一个真正的母亲,好吗?”
既然母亲如此要求,卡尔自然无法拒绝,而且老实说,他很高兴能够和母亲一起睡觉。在玛莉亚离开牢房的这几天,他独自睡在黑暗的牢房里,也感觉相当寂寞。
当晚喝了豆子汤之后,母子两人裹在单薄的毯子中。
卡尔因接触母亲的体温而感到喜悦,得意洋洋地报告自己在母亲不在时一次都没有哭过。
“我不会再哭了,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哭。”
“是吗?你真了不起,不过,不用勉强自己,想哭的时候还是可以哭。”
“我没有勉强自己,即使只有一个人,我也不在乎。”
玛莉亚默默抱住卡尔,卡尔也用自己瘦小的双臂环抱住母亲。
“原谅我,老是让你伤心难过,我真是个没用的母亲。”
卡尔发觉玛莉亚的声音带着泪水,便将母亲抱得更紧,率真说出内心的想法。
“我一点都不伤心,我现在很高兴,从此之后我就可以一直和母亲在一起了,现在是我一声最幸福的时刻。”
玛莉亚擦了擦眼中流出的泪水,勉强露出微笑,温柔抱住卡尔小小背部。
“你是我的一切。”
“母后。”
“你是我生命的证明。”
“母后?”
“卡尔。”
“是。”
“母后明天要到很远的地方。”
“什么?”
“你今后必须独自生活下去。”
“什么……”
“原谅我。”
“母后。”
“你要忘记自己曾是个王子,当一名普通人,和周围的人友善相处,不可以跟人争执,也要学会体谅他人,绝对不能自命不凡,好吗?”
卡尔无法了解这段话的意义,在他之前接受的教育中,并没有这样的指导内容。
“体谅他人?”
“就是站在对方的立场思考,做出让对方高兴的事情。这样一来,别人也会对你亲切。”
“唔……”
“很困难吗?”
“我不太了解。”
“卡尔,你总是很体贴母后,对不对?”
“是的。”
“今后不论遇到谁,你都要像对待母后一样体贴对方。”
“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母后是我最重要的人。”
“……”
“母后,请不要哭。”
“神啊,请您一定要让这孩子得到幸福,求求您,千万别让他遭遇不幸。”
“母后,您为什么要哭?”
“我不在乎自己的下场,即使掉到地狱的最下层也没关系,我愿意忍受任何痛苦与耻辱,但只有这孩子——请您务必赐予他喜悦与快乐。”
“母后……”
“……”
“请您别哭……”
“……卡尔,明天你就要被别人收养了,哪里比你之前住的房子小很多,也不知道每天的饭菜是否能够吃饱,但是你一定要忍耐,乖乖听那一家人的话,因为你得依赖对方养育,所以绝对不能反抗他们,一言为定,好吗?”
“……我不懂,母后。”
“因为明天我们就要分开了,你的独自坚强地活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我想跟母后在一起。”
“不可以任性,拜托,请你听母后的话。”
“我也要和母后一起走,不管到哪里都没有关系,我不想和您分开。”
“别这样,求求你,听母后的话,拜托。”
“请您别哭。”
卡尔边说,自己也开始放声哭泣,满脸鼻涕和眼泪靠在母亲的背上。
“别哭……神啊,求求您,请您赐给我语言——让这孩子能够了解的语言,以将我的心意传达给这孩子。”
“我想跟您在一起,我要跟您一起走。”
“……我们会在一起,即使看不到,母后还是会永远跟你在一起。”
玛莉亚指着卡尔的胸口,用指尖轻轻敲了敲心脏的位置。
“我会呆在这里,一直待在你心中。”
“心中……”
“我会从这里对你说话,即使你看不到、摸不到,我还是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看不见……”
“嗯,不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只要你希望,我就会一直呆在这里。”
“永远、永远都在一起吗?”
“嗯,直到永远。”
“直到永远……”
卡尔的眼泪停了,玛莉亚露出微笑。抱住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这世上最珍贵的儿子。
“我爱你。”
“母后。”
“直到永远。”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卡尔将头埋在母亲怀里,感受着她胸口的体温,闭上眼睛,这是两人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
隔天早上。
铁门随着沉重的声音打开,看守们走入石牢内,无言地催促玛莉亚。
玛莉亚跪在地上,紧紧抱住卡尔小小的身体,接着他抬起头,直视年幼的儿子的双眼。
“卡尔。”
“是。”
“你要发誓,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怨恨他人。”
“唔……”
“憎恨只会毁了自己,你必须学会原谅,不论遭遇如何恶略的对待,你都的原谅对方,这就是你的角色,也是你的使命。”
“……我不懂。”
“说说看:我原谅你。”
“我原谅你。”
“没错,你得记着这句话,不要被憎恨束搏,希望你的双眼永远朝着光明。”
“光明……”
“是的,只要你能够原谅,光明就是拭去黑暗。”
“只要我原谅,光明就会拭去黑暗……”
母亲的话对卡尔而言相当诚恳,但这些话仍旧以一串的音符形式刻印在他的记忆深处,他茫然地想着,等自己成长到能够理解这些话的时候,再重新由心底唤回这些音符就行了。
“这孩子就拜托你了。”
玛莉亚对一旁的典狱长说,典狱长默默握着卡尔的手,其余人则环绕着玛莉亚的左右及后方,带她走出监狱。
“母后。”
卡尔朝着玛莉亚的背影呼唤。
玛莉亚回头,指着卡尔的胸口,脸上带着美丽的微笑。
在她最后的微笑中同时存在着慈爱与尊严,让卡尔永远无法忘怀。
“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对卡尔而言最重要的母后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母后!”
他心中产生不详的预感,想要追随玛莉亚,但却被典狱长从背后抱住。
“放手!无礼的家伙!放手!”
他拼命挥着手脚,眼睁睁看着母亲走下石梯。他无法追上去,母亲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
“放手!放手!”
他撕破喉咙大喊,但典狱长完全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之事低声在他耳边说:“你不能跟过去,接下来的场景不是你该看的,请你在这里与母亲道别吧。”
“你在说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放手!有分寸一点!”
“请别这样,请你听我的吧。”
典狱长的声音仿佛掺杂鲜血,玛莉亚的身影已经消失了,这这时卡尔听到外面传来众人的吼声。
震撼大地的怒吼——卡尔记得这个声音。
那是可憎的那天夜晚响起的——革命的怒潮。
卡尔惊恐得毛发直竖,这时候,他总算了解母亲前一天晚上为什么要和他一起睡觉。
“唔哦哦!”
卡尔发出类似野兽的叫声,压制住他的典狱长退缩了一下,卡尔没有放过这一瞬间的空隙,将幼小的两根手指插向典狱长的双眼。
“哇!”
束搏住卡尔的双臂松开,他连忙追随母亲的脚步跑出牢房,奔下螺旋阶梯,跑过曾享受日光浴的中庭,穿出石墙上的窄门来到监狱塔的外头。
“母后!”
他的叫声被数千群众的怒骂声淹没。
卡尔眼前只看到众人的背部,这些人的衣服上四处破洞并沾满泥土,留着糟蹋而蓬松的乱发,四处传来令人难以忍受的怒骂——对于败者毫不容情的嘲笑,汗水的臭味、低级的玩笑……
“母后!”
卡尔边喊边挤进这道肮脏的人墙,推开撒发汗臭味的背部,将自己小小的身体钻进人与人之间的空隙,跌倒了又爬起来并再度推开旁边的人,终于突破这道人墙。
视野变得宽阔,他看到母亲就在马蹄形的人墙中心。
“厚面皮的女人!”
“都是因为你,国家才会变得穷。”
“无耻的女人!”
玛莉亚承受着这些难堪的怒骂声,却没有低下头,只是以优雅的姿势站在马车的载货台上。
“你知道自己害多少人饿死吗?”
“她根本不在乎我们饿死!”
“把这女人冻伤断头台都显太便宜了!”
责难声一面倒地鞭笞着母亲的背影,母亲只是以平常的态度承受这些怒骂。
这时卡尔发现——母亲正站在搬运猪的货车上!
卡尔不禁发出不成声的悲鸣。
自他口中发出宛如坏掉的笛子般咻咻的气音。他无法理解,如此美丽的母亲为什么必须站在运动猪只的货车上承受众人的怒骂。
他的视野开始模糊,双眼溢出泪水,他再也无法承受,超过饱和界限的情绪化为无声的惨叫蹦出体外,嘴巴、鼻子和眼睛仿佛都溶解到不成原型。
他感觉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