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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阳光下,云深被抬出理王府,送上了宽敞的皇家马车。宁觉非的伤势实在不宜骑马,他也不再硬撑,跟着上了车,倚靠着云深身旁的软垫上。
直到这时,他才缓缓的长出了一口气,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大石终于放下了。
72
回到元帅府,这里立刻忙成一团。
江从鸾见到淡悠然安然无恙,心便定了下来,随即记起自己的职责,即刻赶回府中指挥下人们做事。
云深被送进正房的卧室,平稳的放到床上。御医们再次上前检查,讨论脉案,拟出新药方。立刻有人飞骑进宫配药,再疾奔而回。
前一段时间那日松不停服药,煎药的家什一应俱全,江从鸾早已派人取过来。药僮便在厢房里支起药炉,开始煎药。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宁觉非心乱如麻,索性不去理会那些琐事,只是守在云深身边。其实他自己也是伤病交加,御医嘱他一定要卧床歇息,他却坚持不肯离开。澹台牧便叫人把软塌放进卧房,让他躺在上面,亲眼目睹御医们对云深的救治,顺便也给他诊治。
他的伤已有恶化之兆,但毕竟新伤不久,未及要害,经过刚才的清洗,再重新上药、包扎,已不会危及生命,可他这两天一夜未合眼,在寒冷的夜里来回奔波,旧病却隐有复发之势,这是御医们感觉最惊心的。
屋里温暖,宁觉非实在太过疲惫,却忧心云深安危,仍在奋力支撑。御医们见他执意不肯睡,便在他的汤药里加了两味宁神安眠的药材,他喝过之后再也支持不住,很快就昏睡过去,其他人这才松了口气。
澹台牧亲自将宁觉非和云深送过来,之后也没有离开,就用宁觉非的书房处理一应急务,下达一条条旨意。文臣武将们川流不息的进进出出,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府里府外戒备森严,书房周围更是布满了御前骁骑卫,等闲之人不得传唤均不许靠近。
元帅府里一直弥漫着紧张气息,外面却是一派轻松。
普通百姓只是隐隐知道城里出了事,具体情形如何却并不清楚,等到封城令解除,大家便以为危机已除,都额手称庆,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而过来走亲访友的和行脚商人则纷纷赶着出城,害怕万一朝廷又封城,既浪费时间又误了自己的事。城里最大的货栈通达商行也有两个商队夹杂在人流中出城,分别向南面和西面快速行进。
皇城内各府中人一听不再戒严,可以自由进出,立刻派人出去采办东西,通知亲朋好友。鲜于骥派来送年货的车队也混在人潮中出城,向北而去。
半个时辰后,云扬带人包围了通达商行,将里面的人全部抓了。同时被抄的还有几家书局、绸缎庄、药店、珠宝行、米行、客栈、青楼。去抓人的武官对里面的布局都非常清楚,包括地窖、密室,将躲在里面的人一一擒住,竟是滴水不漏。
城外,云汀指挥鹰军兵分几路,将通达商行的两支商队一起截下,把所有人擒获,一个也没有走脱。
与此同时,大檀琛在南方也动了手,将图谋复国的叛党一网打尽,只是消息尚未传回蓟都,但澹台牧已心中有数。当初,他派大檀琛任副使,去南方安抚战后灾民,勘察现场,以便重建被毁城镇,实际便是掩人耳目。他真正的意图是让大檀琛南下后暗自行动,将探子报来的消息一一核实,然后便立刻动手抓人。
而在临淄城中的行动则是宁觉非、澹台子庭会同兵部三位大将军共同制订的计划,如今果然大功告成。一切都在当初的谋划之中,而唯一的意外便是云深的失踪以及今天发生在理王府中的事情。
对此,宁觉非深深自责,认为是自己防范不周而造成的,这种内疚让他即使在药性的作用下陷入沉睡中也依然无法安稳,断续的梦境不断破碎,似乎有痛苦的呻吟在呼啸的风中时隐时现,令他无比忧急,却又动弹不得,徒自着急。
在反复的挣扎之后,他终于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云深。
他如往常一般,儒雅温文,身穿自己设计的素净中透出华丽的长衣,有微风轻轻吹拂他的衣襟。他微笑着,轻声唤着“觉非”。良久,他缓缓转过身,飘然远去。
宁觉非大急,猛地惊醒,一边叫着“云深”一边翻身坐起,伤口顿时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立刻,他便感到屋里的气氛不对,马上看到云深躺着的地方。
昏黄的灯火下,几个御医都围在床前,紧张的低声讨论着。他们完全遮住了云深,根本看不见他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宁觉非的叫声,他们回过头来,都是一怔,随即勉强笑道:“王爷,是我们吵着你了吗?”
“不,没有。”宁觉非挣扎着下床,一边走过去一边问,“云深的情况怎么样?”
御医们都有些迟疑,随即看向御医院的医正。
那位名医须发皆白,犹豫了片刻,便决定据实以告:“云深的外伤本来未损筋骨,当时看着以为不要紧,可他在雪地里冻了许久,内外煎焦,元气大伤,再加云大人的体质一向偏弱,这时便承受不住。白天阳气盛,瞧着尚好,在子时病情急转直下。现下我们正全力施救……”说到后来,他欲言又止。
宁觉非心知不妙,心里挣扎着,不敢问,却又急着想知道详情,努力支撑着,他还是问了出来,“云大人会有生命危险吗?”
医正知道二人即将成婚,这时心中忐忑,实在不敢正视他,便抱拳躬身,低声道:“很难说,如果云大人能撑过三天,应该便无性命之忧。”
他这话说得圆滑至极,宁觉非却已明白,云深的情况肯定很凶险。他走到床边,凝视着那个依然昏迷不醒的人,一直默不作声。
云深脸色灰败,颊边却隐隐泛出不正常的暗红,呼吸时紧时缓,在静夜里听着,让人很是揪心。
宁觉非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对御医们说:“你们继续,全力施救,若是……真有什么好歹,我也不怪你们。”
那几个御医心里松了口气,感觉躬身施礼,“多谢王爷,下官一定全力以赴。”
此时已是寅时三刻,宁觉非坐在一旁,看着御医们忙里忙外,针灸,灌药,热敷。不久,有内院仆人按照他们的要求送了两个火盆进来,让屋里更加温暖。宁觉非心乱如麻,忽然觉得很冷。
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澹台牧在宫中起了身,当即派人前来询问云深和宁觉非的伤情。御医自然据实相告。澹台牧一听就急了,吩咐今日罢朝,立刻摆驾元帅府,赶过来探望。
走进屋中,他一眼便看见宁觉非脸色惨白,坐在那里出神。过去,无论这位大将军受了多重的伤,生着多难受的病,他都恬淡平静,仿若浑然不觉,可今天,这位闻名天下的战神却失魂落魄,就像个无助的孩子。
澹台牧走上去,伸手握住宁觉非的肩,温和的道:“觉非,别急,云深不会就这么去的,他一定能挺过来。”
宁觉非抬头看着他,半晌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那些御医这才发现皇帝亲临,赶紧过来见礼。澹台牧摆了摆手,向他们询问云深的病情。
医正擦了擦额上的汗,将刚才对宁觉非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澹台牧皱起了眉,颇为不悦,“云深虽然伤得重,又受了那么多折磨,可按理说也算解救得及时,没有拖延,你们个个都是当代名医,怎么就治不了?是不是浪得虚名?”
那几个御医吓得一哆嗦,同时跪下去重重磕头,连称“不敢”。
澹台牧上前去看了看云深,心里不由得一沉。他见多识广,自然一眼便能看出,云深现在的情形确实已是凶多吉少。他稳住心神,转身命令道:“你们不必多礼,赶紧过来救治。”
那几个御医答着“是”,起身拥过去,继续施救。每个人都紧张得一身冷汗,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澹台牧回过身去,挨着宁觉非坐下,轻声说:“觉非,你自己的身子也很重要,还是再去歇歇吧。”
宁觉非微微摇了摇头。沉默片刻,他低低的道:“陛下,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以豹王的能力、身份以及综合南北两军的情况,由他执掌全国兵权是最适宜的。鹰军那边,云汀已经很称职了,不用担心。目前看来,还是南楚旧将比较谨慎,不敢多提意见,唯恐动辄得咎,怎么让荆无双、李舒、游虎这样的名将真正全心全意的为国效力,还需要陛下进一步努力。我府里的江从鸾名为总管,实为我的朋友,他以后可能会回西武,恳请陛下放他离去。那日松……”
他说到一半,澹台牧便明白了,他竟是在交代后事,不由得心里一惊,随即便急了,立刻打断他,“觉非,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你随朕来。”
宁觉非没有犹豫,马上起身,跟着他走了出去。
外面的院子里站满了护卫,在清晨凛冽的寒风中纹丝不动,见到澹台牧出来,立刻让开一条道,保护着他去到书房。
江从鸾已经起来,也知道皇帝来了,赶紧指挥婢仆到书房掌灯、生火、烧水、沏茶,通知厨房精心准备早膳,忙得脚不沾地。
澹台牧和宁觉非走进明亮温暖的书房,分别坐下,一时都没说话。
屋里屋外一片寂静。
半晌,澹台牧才缓缓的道:“觉非,你与云深情深意重,朕都明白。当年,朕与皇后也是如此恩爱,无论政事军事,朕都愿意与皇后商议,彼此之间从未红过脸。不管朕是要更改祖先旧制,还是决意南下取楚,皇后都坚决支持,始终站在我身边,与我并肩作战,直到在前线中箭身亡。那一刻,朕悲痛欲绝,竟是万念俱灰,也起了你这样的心思,想要跟了她去。可是,朕的儿子、朕的百姓、朕的国家都需要朕,朕不能这么自私,就这么丢开手,一走了之。因此,朕坚持着活了下来。觉非,朕要你答应朕,切不可起什么糊涂心思,云深也绝不愿意你有这种念头。现下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就在想着放弃,那还怎么让云深坚持下去?”
宁觉非垂着头,一直默默的听着,等他说完,才轻轻的说:“陛下的好意臣十分感激。陛下一直对臣信任有加,将全国军队交付于臣,等于是把江山社稷都交到臣的手中,这种心胸令臣非常佩服。臣此次百密一疏,竟让云深受到如此大的伤害,实是愧疚不已。若是云深能坚持下去,臣无论如何也能坚持,可是……如果云深有个三长两短,黄泉路上,臣想陪着他一起走,不想让他太孤单。臣两世为人,前生年纪轻轻便撒手而去,有负于妻子父母,只因为国牺牲,理所应当,臣心中每一想起,并无遗憾,今生若是云深英年早逝,却是因臣之故,臣实无颜苟活于世。还望陛下成全。”
“你……唉……你啊……”澹台牧喟然长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劝解。过了好半晌,他才沉痛的道,“此事不是你的错,要说责任,大部分在豹王身上。他负责帝都防卫,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难辞其咎。云深如果真的不幸去了,你也要随他而去,那豹王只怕也没脸再活下去了。朕痛失国中三大柱石,而且都是朕的亲人、兄弟,你又让朕情何以堪?”
宁觉非不由语塞,呆怔片刻,他低下头去,将脸埋入手掌中,心中如压重石,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澹台牧坐了一会儿,这才渐渐平静下来,温和的说:“朕让他们传膳,你陪朕吃点东西。云深现在还在努力支撑,你不能先倒下来,听见没有?”
“是。”宁觉非对这话完全同意,立刻起身,“陛下请稍待,臣去传膳。”
“你身上有伤,还是歇着吧。”澹台牧不由分说,抬手按住他的肩,让他坐下,便转身走出门去。
江从鸾就候在外面,听他吩咐过后,立刻去厨房盯着,指挥内院的大丫鬟小心侍候着,将膳食送上去。
澹台牧站在檐下,看着天空中微明的曙色,神情凝重。澹台子庭接到消息后,匆匆赶来。澹台牧看着他,沉声道:“立刻张榜出去,广招天下名医,为国师治病。凡治好国师者,无论是谁,均赏千金,封万户侯。”
“领旨,臣弟马上去办。”澹台子庭拱手为礼,转身便急步离去。
澹台牧看向依然灯火通明的正房,轻轻的说:“云深啊云深,你可千万要挺过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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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桌边,澹台牧目光如炬,直盯着宁觉非,硬逼着他喝了一碗粳米粥,吃了两张鸡蛋煎饼,然后要他把药喝了,这才松了口气。
用完早膳,澹台牧要回去上朝,便对宁觉非说:“你在家歇着,别去朝中了。今天没什么大事,无非是那些御史又要奏本,就让他们在堂上互相扯皮吧。”
宁觉非点了点头。朝中的争斗是他一听就感到头疼的事,更不想置身其中,云深现在生死未卜,他也实在没精神去关心那些闲事。就算御史弹劾的是他,他也根本不在乎。
澹台牧止住他往外走的脚步,“你不用送了,外面太冷,朕自己走。”
宁觉非没有坚持,抬手抱拳施礼,默默地看着他离去。
澹台牧走出院子,轻声对跟在一旁侍候的江从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