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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重行行-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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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如今,年景偷换,人、物两非。 

        一日,正坐在窗边翻书,却听老仆来报,有客人来访,因说是故友,所以并没有投名刺——京里的规矩,初次见面,先递上写有姓名、称谓的名刺来,也是自报家门、有意结交的意思。 


        罗湘绮自中进士以来,不断有同年或新在京中结识的朋友过来走动。故友来访,还是头一遭,因此连忙振奋精神,出去迎接。心中正纳闷是从哪里来的故友,到客厅抬头一看,只见前边那人身高肩宽,笑容开朗,看到张仲允走来,随即迎上去大力拍打他的肩膀:“我说你这次来就是要蟾宫折桂吧,果然不假!”原来却是李源。 


        后边那人也微笑着上前见礼。张仲允看着好不眼熟,却一下子认不出来是哪一个。直到那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不会刚刚高中就把故人忘了吧。”张仲允这才醒悟过来,原来是男装的宋柯! 


        宋柯已经和李源成亲四年。夫妻两个恩爱非常。只是李源的母亲却一直看不惯这个儿媳妇,时不时要挑些错处发落一顿。幸而宋柯心胸开阔,李源又百般回护,因此日子倒也过得去。 


        李源早已弃了举业,继承家产,李家的织坊在他手里生意也越做越大。这次上京来,就是因为首辅温体仁的三女儿要和工部上书的二公子成婚了,需要一批上好的丝绸和绣品做嫁妆,因此特意从江南李家定制。李源不敢怠慢,马上亲自送来。 


        张仲允皱眉道:“那温体仁听说是个敦厚纯朴的长者,怎么嫁女儿也这么奢侈。”要知道从江南运来这么多上好的丝绸和绣品,耗资不菲。 

        李源“嗤”地一声笑道:“这你也信?他那个老实样子,也就是哄哄上边高兴罢了。” 

        原来,崇祯皇帝因为一心想要汲取天启朝偏信宦官的教训,反而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多疑而刚愎自用,稍稍聪明伶俐一点的官员,就疑心人家是否会巧言令色,蒙蔽圣听。因此下边那些想要讨好皇帝的官员,大多装作老实木讷的样子,这样皇帝用起来才放心。但那些看起来老实木讷的臣子,背地里干了多少不老实的事情,皇帝可就不知道了。 


        见张仲允眉头皱得更深,李源哈哈笑道:“果然不得了,还没有受职就开始忧国忧民了。我看你还是先放一放,哥哥我好不容易上京一趟,咱们且先出去喝杯酒乐一乐再说。” 


        看到李源还是那么一幅豪爽豁达的样子,张仲允也觉得心情松快了起来,连说:“走、走,今天我做东,请哥哥和嫂子到陶然居吃酒,不醉无归…” 

        宋柯咳嗽一声道:“什么嫂子?是宋兄!” 

        张仲允呆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呵呵,对,是宋兄。”又指着李源道:“难不成这位是宋兄家的宝眷么?” 

        李源随即学着女子的模样向张仲允福了一福,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道:“正是奴家。叔叔一向可好?奴家和叔叔见礼了。” 

        宋柯笑着捶打李源,三个人一路笑闹着向陶然居去了。 

        三人在陶然居要了一个幽静的雅间,窗口正好可以遥遥望见西山。只见青山如黛,碧空如洗,酒未入口,人已薰然。 

        尤其是宋柯,自改回女装后,就少有这样游目骋怀的机会。一路上押货上京,又总是担惊受怕,哪里有闲心游山玩水。这次交了货,心头轻松,又遇见故人,忍不住也喝了两杯酒,脸上慢慢泛起了红晕,眼睛也愈发明亮起来。 


        李源爱怜地看着她道:“这一路上,娘子也跟着我吃了不少苦。不过也长了本事了,居然还学会了骑马。” 

        宋柯只抿嘴而笑,夫妻两个说不出的默契。 

        张仲允好奇道:“难道伯母大人肯放宋兄和哥哥一同出行吗?” 

        李源嘿嘿得意道:“我只说京中有一座观音寺,求子特别灵验,但必须夫妻亲自一同来许愿方才灵验…。” 

        “哪里有这样的观音寺,我怎么没听说过…”张仲允诧异不已,随即醒悟到是李源在撒谎,执起酒壶就要罚这骗子喝酒。 

        却看见宋柯眼中光彩顿失,黯然低下了头。原来成亲四年没有生育,一直是李源夫妇的一块心病。李家老夫人整日盼着抱孙子,忧心如焚。甚至要给李源纳妾,李源执意不肯。李老夫人为此看儿媳妇越来越不顺眼。 


        李源也不顾张仲允在场,执起宋柯的手放在手中紧紧握住。 

        张仲允见状,急忙岔开话题,讲些京中的风俗趣事。宋柯本就不是拘泥之人,一会也就又高兴起来。 

        谈讲了一会,酒也至微薰,李源问道:“你在京中这么些时日,可曾打听到了湘绮的消息?” 

        张仲允听得他这一问,脸色突然变得煞白,酒杯举至唇边,却又放回了桌上。黯然摇了摇头。 

        李源知道他这些年,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件事。不愿继承家产,一味埋头学问,一方面是为了能够借科考走出那个江南小城,来到北地,继续探询罗湘绮的行踪;另一方面,也是自觉不自觉地,在替罗湘绮延续他那被意外打断了的生命进程。 


        人人都道商家子也能读书高中,真是祖宗积了八辈子的德。张仲允少年举仕,运气固然是不错,但其间付出的重重艰辛,也不是外人轻易能够了解的。 

        但到如今,苦苦寻觅的人还是消息全无。难道当年他真的已经… 

        不信不信!无论如何不能相信! 

        张仲允抬头灌了一大杯酒。又拿来酒壶给自己斟酒,才斟了一半,酒壶却空了。 

        苦笑了一下抬头,正对上李源和宋柯关切的眼睛。 

        三人又说又讲,一顿饭直吃了大半日。张仲允邀李源和宋柯到自己那里小住几日,李源却说目下时局颇不安宁,山东和山西的响马都闹得厉害,路上到处是流民,还是不要逗留,早早还家,免得母亲挂念。张仲允又写了书信托他带回家里。三人就此别过。 


        甜蜜番外:醉酒 

        院门“哐啷”一声被推开,张仲允摇摇晃晃地从外边走了进来。 

        罗湘绮向窗外瞥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依旧低下头翻书。 

        张仲允到中庭的时候就悄悄放轻了脚步。行至书房,慢慢推开纱门,走到罗湘绮身后的椅子上坐下。喝多了酒的人,身子不由自主地就要往椅子背上靠。突然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赶快端端正正地坐直了身体,两手平放在膝盖上。 


        罗湘绮一直没有回头。 

        正直盛夏,虽然已是月上柳梢了,热气还是没有完全消散。张仲允慢慢向罗湘绮靠近,就着烛光,看到罗湘绮白皙的脖颈上,有细细的汗珠沁出来… 

        感觉到背后扑来的热气,罗湘绮不耐烦地回头,张仲允连忙又端端正正地坐回椅子上。见罗湘绮还是不理他,就嘿嘿干笑道: 

        “阿、阿锦,我知道你,定是生我的气了。可是你看,我这次真、真的没有喝醉啊。你看,你看,我坐得多直啊…”。说着就拉住了罗湘绮的袖子。 

        罗湘绮向外挣脱,转身欲走。不想张仲允死死揪住他的袖子不放,这一拉扯,罗湘绮肌理匀称的肩膀就露出了半边,张仲允也顺势倒在了青砖地上。 

        “还不赶快起来!”罗湘绮嗔道。 

        “我不起来,阿锦不喜欢我了,不要我了,我不起来…”。张仲允平躺在地上说。 

        “你…”。罗湘绮气结。不想平时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喝醉了酒就是这么一幅无赖的样子。幸亏他酒量大,真正醉倒的次数不多。 

        “快起来去沐浴。” 

        “不去不行吗?昨天才洗过的。” 

        “你那么脏,不去不行!” 

        “我哪里脏了?我很干净啊。” 

        “你躺在地上还说不脏么?!” 

        “可是我只有一面是挨着地的呀,我这一面,”张仲允一面说一面抚着自己的肚皮,“还是很干净的啊…” 

        罗湘绮又好气又好笑,暗暗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笑出来。不然这个无赖看到定然又会顺杆爬,纠缠不休。 

        “不洗就自己睡客房吧…”罗湘绮冷冷地说。 

        “阿锦——”张仲允幽怨地拉长了声音。见罗湘绮的俊脸还是紧绷着,赶快接着说:“我洗,我洗的。那我头晕起不来,你拉我起来…”说着在地上冲着罗湘绮伸出了手。 


        罗湘绮无可奈何,只得伸出手去拉他。 

        “等等——”,张仲允突然又缩回了手,还就势在地上来回打了几个滚。然后才攀着罗湘绮的手站起来,说道:“好了,这下两面都脏了,可以沐浴了…” 

        罗湘绮嘿然不语… 

        张仲允伏在罗湘绮肩上,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后院葡萄架下。那葡萄藤长得十分喜人。今夜正值满月,片片月光挤过叶子漂落下来,在地上织了一张细细碎碎的网。 


        罗湘绮唤童子把浴桶搬到葡萄架下来,倒满温水,又命搬来一个小凳子。 

        遣走童子,罗湘绮扶着张仲允坐在小凳子上,用水瓢从灌满水的浴桶里盛出水来,细细淋在张仲允身上冲洗浮尘。 

        张仲允赤裸着身子坐在小凳上,听任罗湘绮摆布。趁着罗湘绮给他冲洗的功夫,张仲允在罗湘绮身上不住挨擦。弄得罗湘绮的单衣沾满了水,湿淋淋地贴在身上,透露出一片温润的肉色。不消片时,张仲允身下的那物就悄悄昂起头来。 


        罗湘绮早看得一清二楚,不由面颊微微涨红,只不理他。 

        哪知张仲允喝醉之后全无平时的腼腆,竟然捉着自己的那物对准罗湘绮作势道:“嗵!嗵!阿锦你看我像不像那天我们见到的西洋火炮…”。 

        罗湘绮还是不理他,径直吩咐道:“跨到浴桶里来。”张仲允讪讪地坐进浴桶。但一会又忘了刚才遭到的白眼,得意地唱起俚曲来: 

        “想你想你真想你,请个画匠来画你。把你画在眼珠上,看到哪里都是你…”。 

        唱毕抓住罗湘绮正替他绾头发的手,大力把他从背后拉到身前来,定定地注视着罗湘绮的眼睛说:“阿锦,阿锦,你看,这里面都是你…”说着指着自己的眼睛。 

        罗湘绮望过去,只见张仲允的眼睛里贮满月光,每个眼瞳中都有一个含笑的自己,那个自己慢慢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到什么也看不清楚,近到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嘴唇上,突然觉得一片温热…。 

        只听得“扑通”一声,罗湘绮措手不及,被拉进了浴桶。里面的水霎时溢出了大半… 

        第二天上午,两个侍童边打扫湿淋淋的后院,边相互咬耳朵。 

        侍童甲:“怎么公子一大早起来就写写画画的。大半天了,我叫他歇歇他都不肯。” 

        侍童乙:“嘘——!小声些!公子被罚抄书呢…”。 

        十一、意外 

        张仲允往居处走的时候,脚步已经有些踉跄。 

        看到李源和宋柯还是那么恩爱,张仲允又是替他们高兴,又是心酸。 

        当年听到李源和宋柯订婚的消息,张仲允好大的不服气。同样是同窗,凭什么他们行我就不行?回到家里,缠着母亲要她去罗家提亲。母亲一开始还以为他想要罗家的长女、罗湘绮的姐姐湘纹为妻,一个劲劝他说:湘纹年纪比他大出太多,而且是订过亲了的,叫他不要胡闹。后来才明白他要的是罗湘绮,哭笑不得,哄又哄不住,不得已叫来了他父亲,几乎惹得张仲允又吃了父亲一顿好打,最后还是祖母来才劝住了。 


        可是现在,那个总是惹得自己犯混说胡话的人在哪里?那个总是在他面前装大人,动不动就揪他耳朵教训他,一出事却总是回护着他的人在哪里? 

        如果在天边,那我走到,不,爬也要爬到天边把他找回来;如果在海底,那我把海底搅翻也要把他拉上来。 

        可是,现在,对着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四处都不见他的踪影,让我到哪里去找?让我到哪里去找啊! 

        心中恨急,对着路遍的一株老柳树狠狠地捶了几拳。忽然听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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