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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的种!去,跟你娘给奶奶端洗脸水。”
君瑞自小也是富家子,又是爹娘掌上宝珠,不曾见过如此父亲。当下愣在原处,也不知如何是好,不由转头去看太子,目光触及窦元宗一双满是责备的眼睛,心中也是不禁一惊。立时低下首去,退在一旁。
朴风也觉出这几人来得奇怪,回身便要关门。
幸亏余嘉机灵,忙上去递了府衙牌子,道:“朴照磨,咱们是监察御史季晨、季大人手下,季大人要咱们今日来问话。还请予个方便。”
朴风接了牌子,细细看了,果然不差。
于是急忙让了进去,上了家中最好的茶水。
“小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见来问话的几个少不更事的,他就知这是个契机,说不得便可替他哥子脱罪。朴风心里高兴,不免就失态了些。
太子在宫里久了,这点点心思哪里瞒得过他。心头冷笑,看这厮殷勤万分、端茶送水,全当瞧热闹。
窦元宗只当太子是碍着身份,不欲同这下等人说话,于是代问道:“朴照磨,衙门里头上下文案原都是经你手的……”
未待他问得完全,只听身后太子垂问道:“朴照磨,不知道这杭州府内民籍在册的有多少人?”
“约莫也就万把千个。”朴风不解其意,却也老实答了。
“那军籍在册者多少?”
“也该这么多吧。”朴风已有些不耐了,正想叉开话去,却听那少年又问:“杭州府衙门在职者多少?”
“这个小的清楚。”朴风听到这里,来了劲,“上下有三十二个,前些时日曹经历家摆了汤饼宴,小的也去了,他家那刚满月的娃娃可……。”
“如此糊涂!”那少年“嗤”地冷笑一声,打断了他兴致勃勃的话语。少年又问道:“你任照磨多少时日了?”
“不多不多,小的哥子寻了同知大人说情,到如今也就一年有余。”朴风关照媳妇下去烙了饼子上来待客,他已不把这几个少年放在眼里,只当他们是来做客的,自然松懈了许多,正想着,忽然听那少年冷然道:“你只说,这回案子,你哥子是如何牵连进去的?”话说到此,他伸手去端桌上那个粗瓷茶碗,悠然啜了口茶水。
朴风不禁一震:“你是如何知道的?”
“朴照磨看来是忘了,”太子冷冷一笑,“天下是皇家的天下。”手里慢慢放下手里的茶碗,太子懒懒靠在椅上,眯眼看着面前这倏忽间满头冷汗的汉子。
“说实话!说出来,自与你做主的。”见真吓住了这人,太子于是语气一松,转头叫余嘉切了盘果子来取用,举手投足之间,显出一派稳健自信之风来。
君瑞已猜到了他的心思,于是淡淡一笑,心中也是钦佩不已。
朴风此时虽不知道这少年的身份,却也知道他地位不低,看来也是耍不得小心眼儿的。于是老老实实道:“若真细数起来,我这哥子也真是天命不济。他原是府仓副使,也就是管管库房的。咱们这库房出身的,最叫人看低。”
“这是为何?”太子乃是深宫里头养大的,自然不懂。按说这库房当差,也是为朝廷办事儿,怎么就叫人看轻了的?
那朴风干笑了一声,他不想这竟是个不谙世事的。他心下想,这既然是季大人手下,也该是个吏目,怎么就不懂其中关节了呢?他哪里知道,面前的乃是深宫里头的储君,这位大爷,自小只熟读经史子集,虽惯了宫里兵不血刃的阴损招数,却不知道官场下头的璇玑。
见这公子哥儿既问了,他也不好不答,于是低声说道:“库房出身的,因例银难以供养家用,常常夹带银块出库。只因为朝廷也防他们这一手,进出便总得脱得精光。嘿嘿……,哪里晓得,这些都是自小就拿些石子蒜杵塞松下头的,因而银块都是塞在下头夹带出来。”
太子听他说得白,不禁面色渐渐微红,他不由去看君瑞,见他也听得目瞪口呆,都是想都想不出来的样子。
朴风接着说道:“我哥子朴路也不想干那营生,只是一家皆靠他养活,就是我家,也常依仗他照拂。故而后来我捐了照磨,官儿虽不大,哥子便常称病,不愿去库里了。我自然知道哥子心意,所以常瞒了上头,放哥子家去。这回收了秋粮,本是五天便运去南直隶的。可巧伍大人犯了病,便教穆大人代了督粮道的差使。因我哥子老实,穆大人看得起他,便向知府大人把我哥子要了去暂且看着粮仓。谁想就一把火烧了的,累得我哥子也吃了牢饭。”
“你哥子可曾同你说过些什么有干系的话儿?”
“有自是有的。我哥子说了,穆大人心神不定,也不晓得多看看仓里谷物。粮仓里只是几个分守道主事,却不许人靠近粮仓,我哥子他们几个看守的起了疑心,还未得机会探明,那粮仓便叫人一把火给烧了的。”
太子伸手抹了茶碗碗缘一下,也不看他,又问:“你哥子既然疑心,按规矩必定也是要上报知府的。衙门里头上下文案原都是经你手,可看出什么来没有?”
“也是奇了,我哥子说他上了条陈,不知道怎么的,我经手的就没见过这东西。”
“是了。”太子同君瑞相视一笑,遂起了身。窦元宗原也是摸不着头脑的,如今终于明白过来,顿时汗颜。他自诩谋略过人,却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况且又是全心在太子同君瑞的身上,自然无暇他顾,竟致使如此显而易见之事自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太子在屋中来回踱了数步,忽然伫足,看了朴风良久。直看得他头皮发麻,暗道这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正觉不妙,却看他浅笑着上前来,摘了一旁侍从腰里的银袋塞入自己怀里:“实不相瞒,穆家与我家乃是通家之好。父亲嘱咐我要前去探望,只如今不得进去。还要劳烦朴照磨帮忙。”
原来,太子细细记了他的言行,又看他家角落里一副货郎担子,猜他出身里头也杂些商贾份子。先前又听出此人极善结交,似是同衙门里头众人关系都不一般。于是决意要借财货这块人见人爱的肥肉出来,权当敲门砖。
“看牢房的,小的尽数认识。”朴风接了银袋,一手掂了掂,忍不住又开了袋子,自里头取了银锭出来,放在嘴里咬了咬。立时两眼笑眯缝了起来,“自然自然,既是千里故人来,小的自是要予个方便的。
说罢,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此刻正是衙门里头官老爷们用饭的时辰了,咱们趁这时候去,最是容易的。”
朴风转到后头厨下,关照了媳妇几句,便换了衣裳出来。一路领着众人直奔衙门去了,路上又是心思乱转,暗自想着,如何才能从这公子哥儿手里再挖些银两出来。
这些自然是他本性使然,做了多年货郎,怎是轻易能改的贪财好货的性子。也该他做了引路之人,倒使太子一行省了不少气力。
第十三回:访囹圄敬言赞国士 书香门第结拜金兰
君瑞本未想到太子竟欲收买此人领路的,后来便想此行必要落空的。眼见朴风拿了几锭银子出来予了那几个衙役买酒,而这几个差官神情自若取了银子在手,君瑞忍不住转头去看一旁太子,却见太子淡淡扫了一眼,反是不耐地看着朴风。至此,心下才不定了起来。
及至几人松松落落进了府衙大牢,君瑞这才信服。
他也猜穆清在牢里必是不得好过的,谁想进了牢房一看,却见他衣衫洁净,只是一脸憔悴。见了人来,不问究竟,反倒释然地坐在干草堆上笑问:“等了多日,还是来了?”
朴风同着几个差役在外头吃酒,并未曾跟了进来。若大个大牢里,除了这穆清,倒也没有几个犯人。
见来人久不答话,那穆清渐渐生了许多疑惑出来。不免上下仔细打量面前这四人,静默了片刻,忽然就问太子道:“难道他们就没给下什么毒酒草绳或是浸了水的牛皮纸什么的?……莫非是要本官自己撞墙赴死?也是,总是冤死,也不好计较死法。”
见他满脸讶异,窦元宗浅浅一笑,上前一步:“大人怎如此说呢?太子殿下驾临杭州府,大人所受的冤屈定可昭雪。只因素来仰慕大人高风亮节,故而不远千里赶来。咱们几个不过一介布衣,家里倒还有些薄产,若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大人只管开口就是了。”
穆清听他说得诚恳,面色于是稍缓:“不必了。诸位莫要见怪。今日早饭,几个差役已说了太子是昨日到的杭州府,在下估摸着自己的忌日就该到了。只是不忍再牵连几位,尊驾还是尽早离去,也免得是非上身。”
“大人莫非是不信太子可替大人昭雪?”君瑞奇道。
那穆清于是看了他一眼,见他长得讨喜,不觉自木栅间探出手去轻轻拍了拍他肩头,笑道:“小娃儿,太多情势所迫,人间是非曲直岂是如此容易公断的。我实是万万不能得太子昭雪的呢。”
“大人难道不怕死得冤枉?”君瑞不解。
却见穆清怅然一叹:“……既为仕子,自当有君子之节。你再大些就知道了。……及至今日我仍不辩一言。起初只是为了小儿寒锦,今日却是为了天下。诸位也不必去为穆清一事奔走,穆清愿以一己之身,揽下重罪。只求此事到此为止。”
太子本不言语,此时忽然问道:“大人何需如此?谋反一说本是空|穴来风,不是么?”
穆清苦笑道:“公子不知道那孟和同伍路莹是什么人吧。公子也不晓得此地寿阳王同谁过从甚密吧。……孟和同伍路莹乃是京师李孜省的门生,而王爷则同左副督御史马文升是刎颈之交。……易立太子,天下干戈。”
最后一句话出口,在场众人都已明了。当今两大红人皆牵扯在内,一边是君侧奸臣,一边是朝廷股肱,太子之位此刻正若坐于秤上,倾轧哪头都有覆巢之危。
“只恨当日因百姓而软下心肠,应下了寿阳王爷之请。若尽早归去,畅游山水之间,哪里还会有今日之命!只是穆清却不后悔同周知府共事。杭州府百姓得了这几年安生日子,穆清也对得起天地良心了。”
及至此时,太子立时正了衣冠,肃然对这鬓角班白的老臣一揖到底:“大人乃真国士!如此气节,如此胸襟,佑樘记下了!”
那老臣子也不惊讶,反是淡淡一笑:“老叟已猜到是尊驾。如今得见一面,余愿已足。穆清不过一人,何必挂怀。今后尊驾掌中的,乃是皇舆周天、亿兆黎民。只望,老叟死得其所。”
话说到此,穆清抬起头来,目光燎燎看着太子,缓缓屈膝而下:“臣只跪‘天地君亲师’不跪‘金钱权势’,而今替黎民百姓,向储君请命了。”
太子眼中一热:“本宫当铭记在心,大人保重。”说罢,呼地转过身子,大步流星离了牢房。君瑞紧紧跟着,他分明看见,太子眼里莹然有光。
四人出了牢房,正瞧见朴风一脚踏着板凳同几个差役吆三喝六地打牙牌取乐。见众人出来,这厮忙丢下手里牙牌,满脸堆笑,起身迎了上来。太子却不理他,径自出衙门去了。窦元宗随手塞了张银票给他,也尾随着去了。见这几人来去突兀,朴风不禁愣在当处,方缓过神来,连忙冲着太子一行人的背影喊道:“若有事儿再来寻小的,小的办事稳妥,公子随便给几个钱儿就好。”
君瑞紧紧跟着,他方才见了国士之节,正自感触良多,此时听了朴风这话心中便越发是觉得不快。只听太子狠狠道:“该杀的奴才,世道若此,真真屈煞天下君子。”
君瑞久不见他发怒,此时听得如此冷言厉语,只觉心尖一抖。正想开口,身子便遭人一撞,歪了几步,脚下又搁了什么,顿时步子一个不稳立时跌在了地上。
太子原是怒气冲冲的,眼里看见什么,心中皆觉着可憎。此刻忽然见君瑞跌在地上,心下一惊,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扶,略一思索,又咬牙将已伸出一半的双手收了回来,反手紧紧抓了自己衣袖。眼里顿时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