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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傲天无奈,只得放开他,到里屋拿了一个包袱让他带上,“我留不下你,这些东西你却非带着不可,只是几件衣服,一点干粮,你可不能再推。”
他伸手接过,只说了声“保重”,便即离开。
傲天目送他走出去的身影,孤寂纤瘦却挺得笔直,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云晨默默前行了一段路,打开包袱一看,里面除了衣服和干粮,还有大概二、三十两银子,想起严傲天一路上对他的好,心下也是舍不得,却一点都不后悔。萍水相逢,得他如此照顾,已经欠了许多,他此刻纵然无力自保,却更不愿亏欠他人,明日会怎样便怎样吧,左右不过是被人看不起,只要留着这条命便是,哪知傲天其实悄悄跟在他后面,只是他毫无江湖经验,茫然不觉而已。
一连几日,云晨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天下之大,竟似无他托身之处,好在他只顺着一个方向,渐渐往南,到处都有人烟,城镇里只要有银子,便饿不着肚子。傲天看着他这幅茫然无措的样子,心里好不怜惜,却又不敢上前,怕他发觉后真的从此陌路。
这日行到一个繁华的大城中,云晨看到街上熙攘之景,平生未见,有些好奇,更多的却是黯然——原来在师门之时,师兄们常常说道要带他下山游玩,他好生向往,只是师傅不准,现下师傅再也不会管他了,他尽可贪玩,却又怎么高兴得起来?想起十几载师徒之情,尽付流水,自己孤身一人走在这繁华之地,竟是完全多余,只想快些离开更好。
这些天他略有了些常识,知道吃饭住店要入客栈,自己也觉得饿了,便走进不远处的一家小店。
小二见他举止斯文,面貌清秀,象是个读书人,言语态度间甚为亲切,招呼得也比旁人周到,令他陡生感激,心想这小二哥可真是个好人。
刚要吃饭,突听得店门口一阵喧哗,五、六个大汉走了进来,背剑的背剑、挎刀的挎刀,外表粗豪,对那小二呼喝道:“快快快,把你们最好的酒菜弄来,大爷们都饿得急了。”
那小二见这几人恶行恶状,又带着兵器,连忙招呼,惟恐怠慢,到端菜上去时却不知怎的手一滑,将汤水溅了些出来,弄脏了其中一人的衣服。那人大怒,挥手便给了小二一个重到快昏过去的耳刮子,吼道:“他妈的,你活腻了!”
那小二的脸高高肿起,口中还在一径的道着歉:“您老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汉子又打了他一耳光:“老子很老吗?”同桌几人俱都好好坐着,眼光却向周围扫视,饱含威胁之意。
小二此时已经泪流满面,平时也有这种客人,恣意找麻烦,下场肯定少不了一顿好打,受伤事小,若是伤重得不能做事,家中的弟弟妹妹却要吃什么?
店里的老板和别的客人也吓的簌簌发抖,只想别惹祸上身,老板心里已经有数,这顿饭铁定是白吃了,只要不重伤人就好,慢慢走上前来,便待求情。
云晨在他们进来的时候看见他们身上佩了兵器,已经把头底了下去,只怕被认出了给这小店招来麻烦,此刻却再也耐不住心中义愤,立起身来大声道:“你们还要怎样?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他也是人生父母养的!”
那几人见居然有人出头,倒吃了一惊,把那小二推开,齐齐围住云晨,就要发难。
云晨待要提气,丹田中却空空如也,此时方想起武功已废,料想今日是好不了了,两眼却直视前方,未有半分畏惧,只是心中暗道:“我虽无轻生之念,但要我看着这种事都不管,还不如死了干净。”
那小二和客栈老板见他一个文弱书生居然为他们出头,虽然感激,却都为他难过,看这阵势,若是动起刀来,可怎么办哪!二人想上前去劝解,反被一脚踢开。
那些汉子中的一人抓住云晨手腕,将他拖到身前,手上使力,云晨只觉一阵奇痛,手便象要断了一般,却咬牙一声不出。
那人见他硬气,倒有些佩服,正想放手,早有另一人拉住云晨头发向后拉扯,看清了云晨的脸,竟哈哈大笑:“我道是哪个不要命的王八羔子敢多管闲事,原来是个兔子!”转头向几个同伴道:“你们都听说过短刀门的丑事吧?他便是那个伍云晨!”
此言一出,几人脸上都显出诧异与兴奋之色,俱盯着云晨猛瞧。
云晨刚才一点不怕,现在却发起抖来,那几人饶有兴味的眼神令他不由自主想起那晚景况,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恶心,身体也挣扎起来:“放开我!”
他越是挣扎,那几人越是高兴,早就听见江湖上到处在传,短刀门丢了一个大丑,流言中加油添醋,把那伍云晨说得是妖狐托生,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又说什么短刀门中,人人都跟他有一腿,总之十分不堪。今日见到本人,外表却装得很正经,出于戏谑有之,猎奇有之,少不得要好好耍弄他一番,杀与不杀却成了其次。
先前认出他的便是掌括那小二的人,此时他脸上没有怒色,反嘻嘻而笑,大手向云晨脸上摸去,嘴里调侃:“果然很滑啊!”其他人也都笑了起来。
那人手心粗糙的触感,令云晨又仿佛回到那夜,挥之不去的记忆浮出脑际,几乎便要晕去。忽然身体一轻,那几人从他身侧飞了出去,不知是谁的一双手扶在他背后。
耳边轻轻响起温柔又安心的声音:“没事了。”
熟悉的感觉令他转过头,这人可不正是严傲天!他不知该是感激还是气恼,嘴唇却颤抖着打开:“你一直都在?”话是问句,语调却是肯定得很。
傲天对他眨了眨眼,道:“你可别怪我。”随即对那几个连自己是被什么招式踢出去都不知道的人却恁是严厉:“你们还有王法吗?光天化日便欺负弱小,也不怕别人耻笑!”
那几人面面相觑,心中骇然,却兀自强撑场面,江湖汉子最重的莫非于此。
“你是什么人?”
“看你也长得像个小白脸儿,莫非是他的相好?”
“看你们这副样儿,可不是天生一对吗?”
云晨耳中听着这些污言秽语,一张脸变得雪白,便想将傲天推开,小声道:“你放开我,别让他们污了你的名声。”
傲天见他如此这般,竟把他抱了起来,当着众人道:“我便喜欢他又如何?比之某些仗着有几分蛮力随便欺负他人的宵小之辈,哪里见不得人了?”
那几人本待极力羞辱他们二人,非要让他们抬不起头不可,眼下傲天大方承认,面色坦然,更把自己这边的人狠狠羞辱了一番,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打不过,只得恨恨骂了几声“妖孽!”悻悻然离开。临走时一人好不甘心,问道:“你究竟是谁?”
傲天大声道:“本少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严傲天。”
那人两眼睁得好大,简直不敢置信,拉着同伴飞也似的跑了。
云晨见事已至此,摇头道:“你……这是何苦?你今日为我如此做,不知会被说成什么样子。”
傲天微微一笑,把他放下地来,“由得别人怎么说,我可不怕。”
第三章
这小店中虽然客人不多,但方才发生如此变故,也是乱糟糟的,议论之声和惊诧的眼光令云晨只想快些离去,傲天却大喇喇坐下,只管叫酒菜上来,说道一路跟着他,连饭也没顾得好好吃上,今天要放开胸怀,饱餐一顿。云晨犹豫半晌,见他一脸坦荡,竟象是真的不拘于他人眼光,也跟着坐了下来。
这顿饭虽无什么特别口味,甚至谈不上好吃,但于云晨却是这段日子以来第一次在人前扬着头脸吃的一顿饭,看傲天狼吞虎咽,仿佛真的饿极,他不知不觉绽开浅浅笑意。
傲天呼吸一窒,喜道:“我终于逗得你笑了!自见你便没看你真的笑出来过,我还以为……”
听见他的话,云晨却直发愣——原来自己已经很久没笑过了,神思一恍惚,傲天后面的说的什么便没听清,直到傲天结了帐,拉着他走上大街,他兀自傻傻的。
傲天伸手在他面前挥动,才把他自冥想中拉出,也不问他想到哪里去,拽住他衣袖便往前走,云晨就这样跟着,未再说什么要分手的言语,心中一片平静,多日来的惶恐和疲惫卸下不少。他真的累了,而这个人的身边仿佛是陌生人世间唯一可以待着的地方。
“……傲天……”
“嗯?”
“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不为什么……总之,不准再说要我走的话。”
傲天转头审视他脸上神情,正色道:“就算你真的喜欢男子,又有什么要紧?你是杀人?放火?越货还是偷盗?残害过旁人?欺凌弱小?”
他每说一句,云晨便摇一下头。
“既是如此,你又有何过错?我可不觉你与他人有何不同,比之暗地里恶意伤人,面子上却口口声声正义之道的败类不知好上多少。”
云晨又是感激,又是高兴,他平生从未听过如此言语,只当天下人对他除了鄙夷,便是同情,此前几次三番拒绝傲天对他的好意,便是这个原因,直到此时,他方信傲天真的当他是朋友,心下隐隐有知己之感,心情顿时开阔许多。
傲天见他脸色开朗了些,又接道:“这几日我细想了一下,朋友相交,贵乎知心,我拘泥于与你结拜,反倒着相,从今而后,那种混账话我再也不提,只是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便是。”
云晨定定的看着他,周身涌起一阵暖意,缓缓点头,两人就此结伴而行。
接下来的相处,极为融洽,云晨昔日与大部分师兄弟们虽感情也甚好,却是兄弟之情胜过朋友之义;傲天与他,处处心意相通,有时两人同时开口,说得却是同样话语,相视一笑,无比快慰,这等情状,从前哪有?深思之下,傲天于他,竟是第一个真正以朋友论交的人。
闲暇时问起傲天为何离家在外,傲天道自己从小便是武痴,至今家传功夫已习得十之八九,对父亲言明想周游各地,再访名师,父亲为人谦和,也不怪他,只嘱咐他事事小心。
云晨听到此处,突然插道:“你运气真好。我……至今不知父母是谁……”
傲天握住他手安慰道:“往后我便陪着你去找,或者能找到也未可知。”
云晨摇头道:“只怕他们不想有我这样的儿子……”
傲天皱眉佯怒道:“你又来了!这种话我最不爱听。”
云晨连忙住口,偷看他脸上表情,傲天见他姿态,竟笑道:“你若常常如此,我便心满意足。”
云晨脸上一红,不再理他,他却自顾自继续说道:“哪知出了门,寻访的高手尽是沽名钓誉之徒,直到现在,也没碰见半个比我父亲武功更好的人,反倒妨碍了些小人骗子招徕弟子的生意……”顿了一顿,苦笑道:“我这寻师倒变成砸场子了。”云晨忍不住“噗”地一声笑起来,再看向他脸,却见贼忒兮兮的,方悟到自己又上了当,狠狠啐他一口:“胡说八道!”
傲天笑嘻嘻接道:“这可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问啊……”
心情既变了,时间也过得快了很多,不知不觉跟傲天同行已有月余,傲天每日里带他四处游玩,诉说江湖中的趣事,本来他口才便极好,又很是风趣,若想逗云晨开心,没有一次不达成所愿。
两人互问起对方生辰,云晨不知自己到底几时出生,只知道今年大概也是十七岁,傲天生日在年头,云晨还是象开始般叫他“严大哥”,过得几日,傲天便让他改口叫自己名字,说道这样反而更亲近些,云晨也觉得如此,于是两人都直呼对方名字。
一日,傲天又说起拜师的事来,叹道当今之世,名师难求,突然沉吟半晌,对云晨道:“其实你骨骼资质,都是上上之选,只是当日下手的人忒是狠毒,要恢复是很难的了,若想再习武,非得从头再练不可。”
云晨想起当日境况,心中自然难过,却不再万念俱灰,不觉微微惊异。看向傲天,但见他眉头皱起,显是在为他想什么法子,黯然道:“傲天,别想了,我既被逐出本门,自然不能再修习武功,否则置师父、门规于何地?”
傲天道:“再习武功,有何不可?你跟从前的师门既已无关,只要不练他短刀门的功夫即可,尽可改投别派……不如这样,在未遇明师之前,我便教你几手家传的功夫,以你的资质,小花时日,定有所成。”
云晨惊道:“这怎么可以?你的家传功夫可不是由你所创,怎能私自授受?”
傲天略一犹豫,接道:“你若在意这些名分,我便带你回家,求父亲将你正式收录门下,他老人家素来开明豁达,我向他解释清楚你的品性为人,他定会答应。”
云晨虽事事相信他,这件事却是不信,傲天之父严巨乃南武林盟主,地位何等尊崇,岂会收录他一个声名狼藉的别派弃徒?若知道自己的儿子与此人结交,不气得发昏便已不错,更别说引狼入室。待要拒绝,却怕傲天生气,只得轻轻转过话题便罢。
夜间住宿,傲天向来都只开一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