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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君环视一圈,哗,连审计科的安娜、税务科的凯利也在,简直满员。
电视屏幕上的白胡子老爷爷正语重心长:两条路,一条简单,一条正确,你需要选择。
黎君索性坐下来看,渐渐睡意上涌,这种题材,看过书再看电影,就失去很多味道。
正迷糊不已,办公室门突然被撞开,众人一惊,回头看却是维维安,这小姑娘一改平时文静模样,双眼异常明亮,将一份报纸拍在桌上,几乎尖叫:
“学长!”
众人纷纷从地上爬起来,“怎么,那梁姓总裁出事了?”
唏,已然如此狠毒,看起来大家对那人怨念颇深。
黎君跟在后面,众人自觉地让开一条路让他上前,每张脸都带着疑惑的神情,他定睛一看,桌上是一份中文报纸,星岛日报。
维维安喘着气用语速极快的中文说:“我去中国城买东西,在超市里看到——学长,我的天,亚洲在闹革命,快看领导人是谁!”
她将报纸翻到第三版,黎君随即睁大眼睛,大篇幅的报道中央是张黑白照片,虽然只拍到了个侧脸,却几乎可以肯定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和张扬的唇角线条属于席锐所有。
黎君双手撑住报纸边缘开始快速浏览,片刻呻吟一声。
报道的大意是:由于近日某公司想要垄断中国出口到欧洲的小商品市场,并意欲将货源绑定在香港某供应商,引起大陆供货商不满,由一新生企业总裁作为代表前去交涉,目前谈判正紧张进行,诸如此类。
“我的天,”黎君用中文喃喃道,“他在香港。”
黎君将眼睛闭一闭,睁开来看见除了懂得中文的维维安,大家都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便将报道大意转述,果然引得一片吸气声。
“美国人,”欧文慢慢开口,“总还是美国人。”
大家面面相觑,简直无法消化这个信息,突然开始怪叫:“这也太大胆了!”
“一出手就如此棋走险着,他根本比那梁总裁还疯狂。”
“这下不闹大都不行,简直是豁出去了。”
感叹之余自然也有疑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是怎么联系到那些人,怎么被推举成代表的?”
黎君轻轻答:“因为事出突然,大陆供货商们自身不能马上飞香港,而他可以。”
众人挑眉看他,维维安充当解释:中国大陆去香港要通行证,相当于签证,不能想去就去,云云。
黎君用手揉眉:“香港,我的天,他在香港。”
是,他完全忽略两点,一是香港的确属于中国,二是若从伦敦直飞香港,则不需要签证。
怪不得席锐可以立时动身,可以代表那些在原地干着急的大陆供货商前去谈判,怪不得每天下午通话时他都显得很累,八小时时差算下来,那边根本就是凌晨。
香港,天,他居然跳上飞机就去香港杀敌。
黎君又仔细看那篇报道,作者文笔流畅,洋溢着对席锐的崇拜之情,将他描写成力挽狂澜的英雄,想必自身来自大陆,对港人自高一等的看法颇为不赞同。
报道上说:“野心公司的梁姓总裁对此次杀出的程咬金不予评论,不知是否觉得后生可畏……”
黎君笑出声来,那梁启生自己不过二十七八,同样的年轻气盛。
他合上报纸,一屋子的人都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他下达命令,黎君只觉得有很多话要说,在嘴里转了一圈,却统统说不出来。
门外又有人按铃,拔高了嗓子:“有人吗,詹姆斯。黎,我们找詹姆斯。黎。”
众人纷纷一震,像是从白日梦里清醒过来,应一声去拉门。
来人看见一屋子狼藉,吓一跳,又发现屋子里各人神色不对,更是支吾。
安娜作为大姐,在此时充当恶人:“有话快讲,我们忙。”
来者也是中国人,搓着手,目光落在黎君身上,露出为难神色,轻轻用普通话说:“黎先生,麻烦你。”
黎君整理一下思绪跟他出去,那人轻轻掩上门,交给他一张信封。
拆开来,里面是一张机票,头等舱去香港,晚上十一点的航班,若不立时出发,恐怕来不及。
那人细细打量黎君表情,见他先是微睁大眼睛,然后稍稍皱眉,嘴唇抿成一条线,却并无明显惊讶或不悦神情,不由得在心里暗赞一声好涵养。
黎君抬起头:“梁总裁是想让我亲自出面?”
“是,”那人恭敬回答,“梁总裁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黎君在心里冷笑一声,收了机票,语气平静地问:“我将下榻何处?”
那人又递过来一张空白支票,其意不言而喻,黎君不禁感叹,好大的派头。
他向那人颌首:“辛苦了,我即时动身。”
办公室的人都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待那人一走,便一阵骚动,见黎君进来,又默不做声。
黎君环视同事们略带担忧的脸,笑一笑,挥一挥那张支票:“半岛酒店,四千美元一晚,值。”
众人讪笑。
黎君故作惊讶:“怎么了,谁不知道梁总裁其实是好心,买了机票让我去香港和那美国人团聚……”说着自己先笑起来,将机票往桌上一摔,“他*的。”
众人不作声,印象中詹姆斯。黎是从不骂人不说脏话的,碰上天大的事也会先笑笑说‘让我们想办法’,这次恐怕受到不小的刺激。
黎君坐在椅子上用手扶额,思绪似是飘出很远,半晌长叹一口气,似是已经恢复,抬手看了看表,已经接近下班时间,得马上动身。
他将信封收好,站起身取过大衣:
“老板去去就来,大家好自为之,别忘了喝水吃饭。”
众人忍不住笑起来,一个个祝他好运,黎君朝他们挥挥手,下楼驱车直奔机场。
伦敦飞香港需要十一至十二个小时,黎君从来不耐长途飞行,拒绝一切餐点,在云海里昏昏欲睡。
尚在俄罗斯上空,黎君便觉得四肢酸麻,突然啊一声,想起席锐走的前一天他和他还在浴室里亲密了一次,对方这十二个小时恐怕更难过,不由扬起唇角。
飞机在香港国际机场降落,黎君全无行李拖累,迅速出关,果然直奔半岛酒店。
前台服务员笑容可掬地问他需要什么房间,有那么一刻黎君想赌气要一间半岛套房,港币四万八一晚,微顿了顿,只是要了全酒店最普通的高级客房。
他拿出那张空白支票推过去,对方见了支票上的签名,马上说:“黎先生,您可以住半岛套房。”
黎君怔住,随即恢复常色,并无异议,拿过房卡上楼。
这种格外热情的施舍不外于另一种嘲讽,黎君当作不懂,也受之无愧,他明白接下来几日的烦恼会比这更甚。
半岛套房名不虚传,站在落地窗前可以俯瞰维多利亚海港全景和香港岛的摩天大厦,光浴室就有四个,客厅会议室健身室衣帽间样样俱全,将近四百平方米,单人入住,说一句话都会有回音。
黎君自认自己那份薪水足够丰厚,却也对如此豪华排场叹为观止,却没有自惭形秽,他向来信奉的是知足常乐。
四周非常安静,在这里,按一下铃的三十秒内会有人前来供你差遣,若不叫人,便始终无人打扰。
黎君空手在大理石地板上转一圈,毫不客气地挑了那个能看到全海景的浴室,泡了一个热水澡,穿上丝绵浴袍,从水果篮里挑了一个火龙果吃下,这才觉得从长途旅行的疲劳里活过来了。
他在可以横躺六个人的床上自嘲:谁说中产阶级不能享受。
窗外夜渐深,黎君觉得对方应该已经忙完,伸手拨了席锐的电话。
那头接起来很快,第一句话就是道歉:“嗨,昨日有事关了手机,不好意思。”
黎君沉默一下,轻轻说:“可是忙着帮大陆人声张正义?”
那边一愣,随即笑起来:“你知道了。”
“何止是知道,你被星岛日报的主笔捧为英雄,一张照片若干字,迷倒众生。”
席锐听出他玩笑的语气,哈哈笑起来,“你嫉妒?”
黎君轻哼一声,对方放软声音:“我不是故意要瞒你,你看,这就是surprise
attack,乘其不备的突然攻击,何况出发前我心里根本没有底,没准到了香港没讲上两句话就被人遣返。”
黎君不语,半晌轻轻问:“尊臀感觉如何?”
那边一愣,随即大笑,“黎!你这个恶人。”
黎君也笑,多日累积的抑郁随着笑声统统被驱散出去。
彻底活过来了。
席锐在那边哼唧:“怎样,报纸上说我什么,照片是不是真的很帅?”
“报纸上称你为商场明日之星,照片经过特殊处理像足模特,你满意没有。”
“拐着弯骂我。”
“三十年代在德国,所有的报纸也是这样称赞希特勒的。”
“喂!”
黎君低低地笑,听见那边嘈杂声不断,便问:“你在哪里?”
“旺角,旺角你知道么?”
“知道的,女人街。”
席锐笑骂:“我迟早被你气死。”
黎君装作听不懂:“在旺角做什么?”
“吃小吃,一条街全部都是我没见过的食物,黎,这里真是天堂。”对方的语调里充满憧憬。
黎君失笑,“这里不比欧洲,食品质量没有保证,小心拉肚子。”
席锐很是不以为然,“唏,人生就是要充满未知和挑战。”
黎君不动声色继续套话:“你吃什么?”
那边停顿一下,“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这里有各式各样的膏,说是吃了能治百病,对面还有个卖关东煮油炸丸子臭豆腐的摊,我过去看看——哗,臭豆腐,这种东西在英国美国都找不到!”
黎君但笑不语,轻轻说:“待会儿见。”
不等对方回答,迅速收了线,这才想起自己来到此地连换洗的衣物都没有,便又拨了一个电话给客房服务,不消片刻,便从楼下的Versace和Calvin
Klein专柜收到西装衬衫内衣若干套。
呵,不知人生要辛苦,抑或腐败到如何程度才能来享受这等服务。
黎君上了一辆出租车,将那两家店铺和司机描述了,对方马上点头表示知道,香港毕竟是个小地方,十分钟便到达目的地。
他一眼看见自己要找的人,穿着休闲的长袖衫深色长裤,卷起袖子站在关东煮的摊子旁大快朵颐,一面用刚学来的几句广东话和摊主说:好食,好食。
黎君站在街口微微笑,并不急着和他打招呼,心下不禁感叹,看来两人相处久了会互相影响的确有科学依据,不然自己从何处学会这种冲动而孩子气的举动。
见对方一时半刻并没有从那小吃上抬起头来的意思,黎君悄悄走到他身后,提高声音道:“Surprise attack。”
席锐回过头来,条件反射啊一声,筷子夹着的丸子啪嗒掉在地上滚出去,脸上的神色先是震惊,再是难以置信,最后慢慢变成一种狂喜,索性扔了手里的小吃,张开双臂:“黎!”
黎君微笑看着他,“你好,很久不见。”
“嘿!”对方终于忍不住冲上来狠狠抱住他,语气里都是满溢的欣喜,“你这个让人惊喜的英国人!”
黎君反手抱住他,却还是忍不住出口揶揄:“那摊主在看你呢,刚才还说人家东西好吃,一下子就又扔了。”
席锐抱着他不放,不停地摇晃,像是满足至极,“丸子,丸子掉了再买,飞过大半个地球来看我的詹姆斯。黎只得一个。”
“诶,见面不出两句话就背台词,好没诚意。”
席锐低低笑,渐渐不说话了,黎君感到他悄悄吸一下鼻子,于是拍拍他:“喂,可别越演越入戏。”
对方放开他,清清嗓子,索性变本加厉:“我那满腔委屈无处诉哟——”
“你够了,”黎君笑踹他一脚,“我飞了大半个地球不是来听你唱戏的。”
席锐唔一声,收起嬉笑的神情,“我知道。”
“你何时知道的?”
席锐指一指自己的脸,“在我露出‘这不可能’的表情的时候便已经想到了。”
黎君微笑,身旁的这个男人尽管喜欢作怪,脑子却时刻清醒,关键时刻绝不会令人失望。
席锐放轻了语气:“他们真让你前来交涉?”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黎君重复梁启生的赠言。
“嘿。”
两人不语,并肩走过旺角的花花绿绿,在通街橘黄的灯光下各自的神色都镀上一层说不出的温柔。
黎君最终开口:“还有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