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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亲戚的参议藤原为则在吉野的山庄,也被搜查了。
这些消息都是敏次从藤原行成那里逐一听来的。其中有很多是他不该知道的事,但行成知道他不是那种会到处说的人,所以相信他,统统告诉了他。
事件发生后,敏次就知道起因在於皇后的病。现在几乎所有阴阳寮的人都知道了,敏次也知道大家都认为,安倍直丁不可能做出那种事。
因为没有任何理由。敏次也这麼想。
昌浩诅咒皇后,有甚麼好处呢?他还年轻、不够成熟,若是说有人委托他做这种事,那麼还不如委托他的祖父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吧?这样快多了,又有保障。这种话不能明说,却是所有人心中真正的想法。
敏次打算等公任醒来后,立刻取得许可,直接去问他事情经过。当公任还留在典药寮时,他是这麼想的。
然而,事与愿违,公任还没清醒就被送回家了。敏次跟公任不曾往来,没有理由特地去他家拜访。
「怎麼办呢……」
敏次放下历表,边继续工作,边想著怎麼样才能见到公任。
这时候,脸色苍白的阴阳生同事们跑过来找他。
「不好了,敏次……!」
看到同事们惊慌的模样,敏次感觉大事不好,皱起了眉头。
「怎麼了?」
「博士、博士们可能会被罢免。」
敏次也哑然失言。
「为……为……!」
他想问为什麼,但把话吞下去了。
还要问为什麼吗?
当然但是因为他们是昌浩的亲人。这是大家原本就担心的事。
可是从实务面来看,这显然是愚蠢的行为。
阴阳寮的最高位者,确实是阴阳头,然而,统筹阴阳部、天文部、历部,处理所有实务的人,当然是博士。
实际掌管各部属的博士,各个德高望重,又都是安倍晴明的子孙,与生俱来的才干,远远胜过阴阳寮的其他人。
大家甚至认为,安倍吉昌将来很可能成为阴阳头。罢免他们,等於是把这样的人才一举割舍了。
「已经决定了吗?」
敏次惊讶地站来,同事们压低嗓门说:「还没,听说刚提出来而已。」
阴阳头接到皇上的旨意,大惊失色,冒死进谏表示反对。
要说连坐法,的确是该这麼做,可是会使阴阳寮大受打击。阴阳寮跟其他部属不一样,虽然地位不高,却拥有政治上不可缺少的技术和知识。算起来,算是知识中枢。
这个国家的政治,掌握在皇上与殿上人手中。但皇上应该知道,阴阳寮制作的历表、观星的结果、占术,才是政治的根本。
「舍弃吉平大人,究竟要找谁当阴阳博士呢?」
「吉昌大人也是啊,除了晴明大人外,没有人有他那样的预言能力了。」
「以后会变成怎麼样呢」
每个人都脸色苍白,争相说出自己的不安。
敏次咬住嘴唇。
这是很不好的现象。不安会招来不安、培养不安,造成更大、更沉重的不安,把怀抱这种不安的人紧紧困住。不好的想像会无限延伸,让人产生那些都是事实的错觉。不安会成为事实,通常都是被困住的心所带来的结果。
「既然还没决定,就不要想到时候该怎麼办。」
敏次以僵硬的嗓音制止,所有同事都惊觉地闭上了嘴巴。
他们有强烈的言灵。而且说到言灵,坏的言灵又比好的言灵更具影响力。
他们都是学习阴阳道的人。这种时候该怎麼消除不好的言灵,他们都有这方面的本领。但还不够成熟,所以要学习。
阴阳生们露出严肃的表情,各自回到工作岗位上。
敏次坐下来,双手紧握拳头。
这样下去不行。所有事都往不好的方向发展中。
他把手放在胸前,审慎思考。
前几天做的式盘占卜卦象,他抄在纸上,收进了怀里。他想拿给谁看,找人商量。
这个人不能是权博士或任何阴阳师。很抱歉,他不得不说,他们的力量与阴阳博士安倍吉平相比,逊色太多了。至於阴阳助或阴阳头,他也不敢随便找他们讨论。
他走到外廊,眺望东方天空。
「有没有办法见到安倍家的人呢……」
有卫兵监视著安倍晴明府邸,出入安倍家的人都会被严格盘问。他去拜访在家斋戒净身的吉昌,也不知道监视的卫兵会不会让他进去。
他必须想办法制造见面的正当理由。成亲应该也在吉昌家。行成说成亲的夫人有写信给他,信中提到昌亲也在那里。
「我必须想办法,把这个卦象拿给他们三位看……」
敏次喃喃自语,咬住嘴唇。他对自己的能力不足感到懊恼。更有实力的话,就不必靠他们了。
发生凶杀案那天引起的火灾,情况不是很严重。烧毁的建筑就推倒重建,损害没那麼严重的地方,便进行修缮。
昌浩依然行踪不明。敏次喃喃祈祷,希望他平安活在某处。
「绝对不要被抓到啊,昌浩……」
快到阴历十一月中旬了。
在家斋戒净身,一直没有入宫的安倍吉昌,现在又以其他理由缺席。
下午,直盯著历表看得吉昌,在自己房间的矮桌前坐下来,开始写字。
他在矮桌前大约坐了两个时辰,脸色凝重,嘴巴紧闭成一条线,拼命写著甚麼。
「父亲,可以打扰一下吗?」
是次男昌亲。
「可以。」
吉昌在回应时,也还是继续振笔疾书。
昌亲走进房间,看到矮桌旁堆满凌乱的文件,还以为发生了甚麼事,惊讶地眨了眨眼。
「父亲,这是……?」
跪坐在父亲后面的昌亲,不知道该不该看。吉昌背对著他说:
「天文部的职务交接时,可能需要这些文件。」
父亲这句话让昌亲张口结舌。
吉昌停下笔,淡定地说:
「总不能毫不负责地丢下不管吧?我想尽可能做好准备,不要给阴阳寮的人带来麻烦。」
放下笔,把写完的文件移到地上后,吉昌又准备了新的纸张。
企图杀害殿上人,成为通缉要犯的昌浩,是吉昌的儿子。所以她必定会因为连坐法被罢免、剥夺官位。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想必天文部的人已经陷入混乱。倘若天文博士又被罢免,即便是预料中的事,也会使部下们更加惶恐不安。
他必须事先做好安排,尽可能消除他们的不安,让他们可以像平日一样执行业务。
他认为这是身为天文博士的自己,最后该尽的义务。
他背对著儿子说:「把这些文件做完后,我打算写信给阴阳头和左大臣。」
昌亲默默地注视著父亲的背影。
「我愿意放弃我的官位和高禄,请他们放过我哥哥和你们。」
「父亲?!」
昌亲不由得大叫,吉昌没有回头看他,沉著地摇摇头说:
「甚麼都不用说。我还不知道光凭我这麼做,能不能解决这件事……」
在被罢免前,先主动奉还官位,说不定对事情有所帮助,吉昌怀抱著这麼一丝希望。
「父亲,昌浩是清白的。」
「嗯。」
「他甚麼都没做,皇上却……」
「话是没错。」吉昌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公任大人被甚麼人杀伤,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而昌浩当时在场,也是事实。」
昌浩甚麼都没做。对这件事,吉昌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但无法证明。
既然这样,他只能全力以赴,尽可能不让家人受到牵连。
「你也尽量不要外出,避免不必要的怀疑。」
「可是,父亲……」
「对不起……」
昌亲倒抽了一口气。
父亲的肩膀微微抖动著。
他瞥过父亲写的文件,不禁瞠目结舌。
父亲写字向来工整,文件上却处处可见潦草的字迹。仔细一看,矮桌前还散落著好几张写错的纸。
吉昌把笔搁在文件箱上,垂头丧气地说:「现在必须尽量避免刺激到皇上。」
根据某术士占卜出来的卦象显示,诅咒皇后定子的阴阳师,会在皇宫内犯下凶杀案。
结果昌浩就杀了藤员公任。
术士死了。诅咒就会失效。所以逃亡的昌浩被追捕。皇上深信,只要昌浩还活著,皇后就会有生命危险。
在相信昌浩的同时,吉昌也必须保护家人。
包括两个儿子和他们的家人、哥哥全家、妻子的亲族。皇上愈愤怒,受连坐法牵连的人就愈多。
昌亲摇著头说:「可是、可是,这样的话……」
再也说不出话来的昌亲,种种情感纵横交错,暴涨起来,充塞心头。
「父亲,何不徵询祖父的意见呢?」
「不可以。」吉昌严厉地说:「你祖父在伊势有重要的任务。通知他的话,他无论如何都会赶回京城,那就是违背了皇上的旨意。」
他听说吉平和成亲的事,就已经唏嘘不已,感叹自己这种时候居然不在京城,感叹不能陪在家人身旁。
当时吉昌就决定,不能再让他为任何事烦心了。
告诉他,他也不能回来。就算是安倍晴明,有不能违背皇上的旨意。既然这样,通知他只会让他痛苦而已。
「皇上现在是疑心生暗鬼……」
被感情左右,就看不清楚事情的真相。皇后的病才是主因。
没人来他们家拜访,他们也不能入宫,完全不清楚皇宫内的状况,也不清楚皇后的病情。
「你千万要忍住。万一不只昌浩,连你们都出了事,我会……」
面对已经说不下去了的吉昌,昌亲不知道该怎麼接话才好。
这时候,十二神将天一在他们面前现身。
她端坐在吉昌身旁,若无其事地收拾凌乱堆叠的纸张,缓缓开口说:
「吉昌大人,你太小看晴明大人了。」
安倍父子反射般望向貌美的十二神将。比天空颜色浅浅的眼眸,平静的像清澈的水面。
「无法挽回时才被告知,是最令人难过的事。」
「可是,天一……」
神将打断吉昌说:「你想让我的主人悲叹甚麼事也不能做吗?」
「这……」
从头到尾都很平静的话语,深深的刺痛了吉昌的心。
天一注视著吉昌,他的表情就像个受伤、被苛责的孩子。
「吉昌大人从小就温和善良,不想通知晴明大人,是担心他年事已高吧?」
经天一指点,昌亲才赫然惊觉,她说的没错,动不动就被他们当成最后救命绳的祖父,已经相当高龄了。
包括他在内的孙子们,从有记忆以来,对祖父给的印象就没有多大的改变。但是身为儿子的吉平、吉昌,都是看著父亲随著自己的成长逐渐老去。
晴明的外貌确实已经比吉平儿时所见老了许多。不论外貌再怎麼精神、健壮,都掩盖不了这个事实。
代替母职,把吉昌带大的神将,用训诫儿子般的语气接著说:
「可是你这麼做,晴明会很难过,他比谁都知道自己有多无力。」
然后,她露出了平和的微笑。
「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甚麼事都想要自己扛起来,晴明大人一直很担心你这种个性。」
失去若菜的晴明,为了忘记悲伤,每天埋首工作,不太照顾孩子。后来他非常后悔,说孩子们可能比他还难过,他却从来没替他们想过。
吉昌忍不住双手掩面说:「可以的话,我多麼想替他承受……」
这就是他对昌浩的心情吧?他好想大声说,那孩子怎麼可能做那种事!
然而,这是感情。用自我的感情与激动的皇上对峙,必会招来决裂。
不能为儿子的危机采取任何行动,吉昌焦虑、悲叹,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无能,所以不想让父亲也尝到同样的滋味。
太阳西下,夜幕覆盖了世界。
昌亲先确认四周有没有监视的卫兵,确定没有,才从大门悄悄地溜出去。
妖车停在戾桥下。
昌亲很快从河堤爬到桥底下。即使有人走过,也看不见这里。
《二哥,怎麼了?》
牛车妖怪先是瞪大了眼睛,接著露出惊恐的表情。
《是不是发生了甚麼大事?难道是主人……?!》
昌亲边注意桥上的动静,边压低嗓门,对车辕弹跳起来、脸色发白的妖车说:
「不,不是那种事。」
车之辅松口气,把车辕放下来。
这个妖车是昌浩唯一的式。那天晚上,他协助昌浩成功逃出京城后,又悄悄回到这里。